至于关心逆贼作乱之事,钱照也以为此人本是想借此生事,知道他的反应,仅仅是伫立良久后,与周云想法无异了。 逆贼作乱是为大雪,而陛下下令开仓赈灾后,贼患减少许多,他这几日便像放下什么心事了。 钱照点评:“他关心百姓,胜于体察己身。” 这几日,不用那鬼魂刻意表现出什么,他们也能发现他的身体在越变越淡,小沙弥忍着恐惧去扫落叶,实则是查探他的鬼魂之身还是否有效时,竟然将他魂体打散了。而那公子只是抱歉似的散开,温声说了句:别怕。 那小沙弥过后忘了,其他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周云嘴唇挪动:“那义父,可要将此人带到陛下面前?” 钱照摇头:“不着急。”他沉吟:“再看看。” 澹台衡的身影已经非常淡了。 小沙弥是寺庙里年纪第二小的,之前那个病倒了,他只好顶上,而且是来这鬼魅院子里扫地,他原本以为自己也会被吓倒,没想到见到那位施主再次踏出来,竟然已经可以慌乱但不失礼数地双手合十传达问好之意。 一阵风拂过,那倒下的扫帚在他怀里被轻轻扶起,身若修竹的人玄衣落在地面上,他似乎想出手帮忙,但又怕他害怕:“你来寺中多久了?” 在这扫了两日,这是小沙弥第一次被问话。他胆子也大了些:“不久。”他想了想,又说:“其实也许久了,我自记事起,便是寺中之人。” 澹台衡的声音顺着风,不留意去捕捉,总是听不太清:“是许久了。” 小沙弥立时想起那一百多年之传闻,去偷看他,又赶忙把头转回来。澹台衡说:“我在人世时,也有一位胞弟。” 他神情淡淡,下一秒便要乘风归去似的,叫暗自监视的锦衣卫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若是活着,我死时,他也该这么大了。” 慢慢地透露一些信息,好过他们自己去查,这样查出来印证之后,他们便会更相信自己得到的结论。 秦疏在现代时并不是学心理的,但这方法有用还是能确定的。 小沙弥抱着扫把,犹犹豫豫:“施,施主,是怎么死的?” 他似乎愣了一下。 钱照没有牵头将此事禀报,反而请来了一位精通本朝历史,也在主持过往朝代史书撰写的翰林学士。 他们踏进院子时,见到的便是这般景象。像是驻留人世太久,他的魂体淡到几乎看不清了,但脚下仍然有点点荧光,从那考究的玄衣大氅上掉落,湮为尘土。 他的声音也如玉石相击,其实没什么温度。 但叫人想起松涛之后的长长钟声。那是万籁俱寂后的一种平静。是俗世浸染不了的沉稳安和。 “我不记得了。” 他骗人。 沙弥迷迷糊糊,但也能感觉到。他记得。 他丢失了许多记忆,关于如何死的,他却一直记得。
第3章 第三章 ◎八十一盏海灯◎ 学士本是觉得荒谬的。 但他在钱照安排下坐下来了,和那鬼魂对弈了一局后,便被他深厚的学识与对弈的神机妙算震惊。 他额上猛地一跳。 不是为这般惊才绝艳之人竟就坐在他对面,是一个亡魂。而是此等渊博之士,才约摸弱冠,而且竟还是前朝遗留下的冤魂。 他面皮绷紧,虽有汗水,却未叫对面之人看出:“在下不才。” 虽是如此,学士拱手时用的仍是卑下之礼。并非因为他那一身玄色衣裳,而是因观棋的确可以看出此人筹算十分缜密,落子间却多有回避。 本朝与历代典籍多如牛毛,也不是他一人可拆解的,但记载中的确不曾有秦朝之说,学士其实已经偏向于此人来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却又恰好文曲星转世,生不逢时。 但他衣着上的精细金纹,又叫他迟疑。这不像是弹丸之地能有的手笔。 澹台衡松开棋子,只是过了这么片刻,他的身形只剩模糊的影子。 但从声音仍可感觉到他清风朗月之姿:“先生谦让。” 说完,他同样拱手回礼。 礼并不与楚流行的各种拜礼相同,不止双手交叠,还有手指微屈,指向自己。 学士一擦汗,感觉这行礼姿势,在一百年前确有过。他毕竟是主持修史之人。 学士却犹豫:“公子来此,是为何?” 他本心上不愿相信这是因为陛下不仁。虽文官爱谏言,但陛下圣明时,臣也会自愿与君主相得。 当今于德并未有亏,纵观历朝,甚至可算得上是一位敢于纳谏的好君主。澹台衡的出现便越发不合时宜了。 尤其是陛下从钱照那里得不到肯定回答,已下令下山时必要见一见这位前朝公子。 澹台衡声音更轻:“我亦不知。” 他似乎想起什么,又收手端坐,忆起所观风貌,百年之迥异。他的心态便也超脱了俗世争端的淡然了:“只是我观寺中香火时,知此寺不过立此数十年,为陛下海灯却有数百盏。” 他轻轻笑了一笑,并不知这般轻易提起当今,更叫钱照心中相信,至少前世他并非庸碌之辈:“此世很好。” 他竟是可以以看待后继者的态度,称呼当今陛下之人。尽管他仍未束发,以此世年龄观,也不过是刚出宫开府的年纪。 学士迈过门槛,颤颤巍巍与钱照作别:“今日所用叉手礼,余尚不知是何朝所用,但这位既然提到此世很好,想必是前朝,风起云涌,他有所感怀。” 他又叹气。 此人棋风温和端方,但到后半段亦有慨然杀敌之相,只是成就太晚。约摸是生不逢时,想挽狂澜于既倒,但国已将倾。 这半生痴狂,击中了学士忧国忧民的情怀。 钱照也严整颜色,决意再细细探查一番,尤其是澹台衡提到的国之动荡,与幼年早逝的胞弟。其实无形之中,他已信了几分。 但锦衣卫却有人大惊失色来报:“大,大人,那位公子,突然不见了!” 马甲已不可能再有现身的机会,但和周仪芳说完小话的秦疏却并不着急,听闻紫鸢提起鬼魂消失,也只是轻声:“也许那位公子只是来看一眼罢了。” 紫鸢紧张:“小姐,您不怕吗?” 只是小姐说他只是来看一看,并不想叫他们为难,她也颇为赞同:“听说那位报信的侍卫,前几日因为刀未砍中,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当夜却见他在月下,身形渐淡,还温声告诉他转个方向再睡,那侍卫便晕了,醒来时就感觉不到惊惧了!” 实际上只是秦疏抹除了马甲对于此世非修仙人士的影响,叫他们不会因鬼气入体神思虚浮。 紫鸢:“那侍卫当时着急说了句他不能走,他竟还看出他们要办何差似的,一点都不气恼,留下一丝帛代他们作证,便走了。” 秦疏轻声:“是吗,是何丝帛?” 近来常有人议论这来处不明的鬼魂,紫鸢也未见奇怪,咽了咽口水:“是,是一句俚诗。讲的是太庙被劈,却并非君主失德.......” 这话其实寻常人不好议论,刚刚周仪芳几次想提起,又顾忌这云台寺中还有其他人,不好提,才作罢。 但紫鸢想不到那么深,就拿出来说了:“大人们都说,荧惑守心,天降雷霆,都是.....” 她嗫喏嘴唇,秦疏却轻轻拂了拂衣袖:“许是那位以此告诫我们。” 紫鸢苦恼:“可他为何要走呢?” 她嘀咕:“他若是真的来去无踪,再也不来了,倒应了红袖姐姐那番话了,凡是有所求的,必然居心叵测,他什么都不带走,反而如此善解人意,倒像是,像是真的.......” 她还有些怕鬼神之说,秦疏便拍了拍她的手。 “是。他这般干脆走了,倒像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毕竟,秦疏想,他不走,怎么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他们请回来呢。 陛下对那鬼魂突然消失不见了,有何处置,秦疏并不知晓。 她只知他们快收拾行囊下山了,这几日澹台衡马甲收集来的灵气,也挥霍得差不多了,若再不续上,她只怕很快便会带着原主的身体一起香消玉殒,可是坐上车,预备出发的秦疏仍在闭目休憩。 古代雷击之事并不在少数,因为没有避雷针,外加建筑多因不熟悉雷电天气,选址不当,雷霆击落瓦片之事常有,也被视作不祥之兆。 秦疏只是翻阅典籍发现距离太庙上一次被雷击中,已过去五十年,可太庙所在之地分明气候潮湿,如今早春,山高迥异,更易发生雷击之状,便知分明不是雷击之状少,只是被掩藏下来。 观看民间志怪中知晓以雷击出场的精怪不在少数,也可获知雷击本是寻常。 她马甲的那缕丝帛,便是瓦解这丝寻常,引导他人将这视为他未卜先知之兆的。 引雷之术她本也会,但谁让她如今虚弱。以此为突破口,也算两手准备。今早天开云阔,她预备等今朝大雨,若是等不到,只能冒着性命危险引雷了。 女子慢慢阖上眼睛,听到雷霆之声,众人尖叫,而后便是车辆折返,婢女紫鸢面无血色:“小姐,太庙,太庙遭雷了!” “.......其实可以叫我去放些金属尖锐之物引雷。” 钱照听住持之语,以澹台衡的名号供奉了九九八十一盏海灯,澹台衡马甲得以被召唤出来的同时,另一马甲也有了身形。 此言只是习惯性地完善计划,并不是在指责自己什么。 女子轻声和自己絮语:“只是那样做太容易留下雷击是人为的罪证,反倒不好。” “嗯。”虚妄的身形如烟雾一般。 “如此天与人一道作为,才算是浑圆自然,不露痕迹了。” 他们觉得不露痕迹,锦衣卫中,从指挥使到那发现丝帛的侍卫,却皆是面色异样,尤其是那侍卫,一脸惊恐。 “公,公子所言灵验,难道证明......” 后面的话是大逆不道,作为帝王喉舌,锦衣卫一员是不敢说的,但是周云同样收紧了手,神色晦暗:“即便是,也不能是。” 只是奇怪,他调配人再去围住那鬼魂时,心中竟有一丝担心他真因此事获罪。 明明早知他是前朝余孽。 “将他所在之处看管好,留待陛下前来。”他们不能下山,因为此人离不开此地。 离不开此地,自然是个谎言。 秦疏需要更多的海灯。但欺骗他们因所言应验,为马甲点灯只是手段之一,并不好一用再用。 这一点她之后自然会做安排,现在的紧要是面对钱照的盘问。 既然知道澹台衡并无他们以为的那么无害,这位指挥使大人也拿出一点拷问前朝余孽时的威严出来:“公子口口声声是一百年前生人,国号为秦,有弟早逝,却可知这历朝历代之中,根本无有以秦为号的朝代,更无澹台做国姓的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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