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阙音目露错愕,没想到连安泽怎会在此,他白日不是已经被自己气走了? 阴影拉长,连安泽更靠近了一步,他掀开被褥,躺在女郎身侧。 裴阙音挑起眉毛,声音也不自觉高了起来,“妾身有孕在身,还请殿下另寻他处。” “我不。” 连安泽熄了烛火,将裴阙音身侧的被褥掖严实,动作体贴入微,口头却似个很有性子的少年郎。 裴阙音一怔。 今日这厮莫非被夺舍了?她向来说话只说半句,四平八稳不让人挑错的夫君呢? 连安泽或放狠话,或讲道理,什么时候会像个闹性子的孩童一般,“我不”究竟是什么意思? 裴阙音咬着牙,“什么你不我不,东宫里任由你来也便罢了,侯府里走几步就是个长辈,漏了风声去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 身侧传来平稳均匀的呼吸,郎君动也不动,一副已睡勿扰的模样,徒留娘子在一旁气急败坏。 裴阙音气呼呼上手去捏他鼻子,黑夜促使人贪生别念,被褥之下露出郎君一角雪白寝衣,在黑暗中显出几分辉光。 裴阙音蹑手蹑脚将自己手从被褥伸出,掀开连安泽一侧的被褥。 冬日天凉,即便屋内烧了银碳,也不是能够只着单薄寝衣的季节,很快,裴阙音发觉连安泽裸露在外的手泛起受寒后的疙瘩。 她坏心眼的覆手上去,却挫败发现,即使受冷,此人也丝毫未有波动,只得忿忿将他这只手臂推回褥中,阖目睡去。 良久,连安泽确认身侧娘子终于熟睡,才敢睁开眼,再次为她掖好被角。 许久保持一个姿势的手臂微酸,连安泽甩甩手,却忽然顿住,方才温热触感似乎仍就停留在手背上。 他侧着身看着睡梦中的女郎,连安泽不知自己是如何做下搬来侯府的决议,分明还有因筹办婚事而堆积如山的事务等待他去裁决,外头还有林巍庭悬案和宫中诸势力博弈。 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偶然间和这个小娘子又走到了前世同一条路上。 似曾相识的繁忙,未曾宣之于口的隐情……以及她的误解。 然而情况到底不一样,他拥有了多一世的记忆,全国圣手为他研来药方,她不会芳华早逝,他们有着漫长的时间去解释,以及,他们即将拥有一个孩子,前世没有的孩子。 连安泽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他会再次走到她身边,再不会重蹈覆辙。 *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午夜梦回之时,藏于心底最为在意之事就会暴露出来。 裴阙音年少时,惯常是遇到什么难题便去解决什么,从未有多少放在心上。 梦,自然也是极少的。 “连安泽!”女郎在梦中凄厉尖叫,连安泽立刻翻身起来,将裴阙音揽至怀里。 梦里是林国公府未曾败落时的林巍庭,他们当时共在终南山香积寺,几人俱是年少时。 裴阙音见着梦中,林巍庭亲手将梅枝递与她,她疑惑接过,想问清楚是否是他亲手所赠,还是为他人转交,林巍庭说是自己所赠。 下一刻,林巍庭的头颅落在地上,连安泽手中刀鞘还残留着鲜血。 女郎失声尖叫。 梦境收束,转而是黑黢黢的夜,和与梦境中如出一辙的松竹清香。 裴阙音从未如此怕过,本能地想要挣脱。 连安泽只以为她被魇得厉害,更加温和地贴近劝导,“可是梦见什么了?” 女郎抖得却越发厉害,手中紧紧攥来被褥,想要将自己与人隔开。 她不敢回复自己所梦,梦境中的杀人凶手与现实中的林巍庭死因交织,她当然知道连安泽若要逼死林巍庭不会如此粗暴,可结果却是相同。 权势刀,比天下所有刀都要狠毒。 “梦都是虚假的,你不要信它。” 郎君循循善诱,令裴阙音更加胆寒。 连安泽一面安慰,一面拭去女郎额间薄汗,却听到那向来令他心颤万分的声音说—— “你能不能,先离我远点。”
第43章 第 43 章 ◎她本会是个宽容大度的主母。◎ 裴阙音别过脸, 不去看方才还在为她拭汗的人。 她不断暗示自己,这不过是个梦境,却依旧会在一次次梦中惊醒。 即便是在黑暗中,裴阙音依旧能感受到背后那人面上的受伤。 “可。” 良久, 那人道。 午夜的庭院, 连安泽没有惊动任何人, 悄声搬到了原先为他准备的厢房。 裴阙音愣愣看着空了的另一半床铺,不一会儿, 侍女提着小灯进来, 替代连安泽睡在她身侧。 “娘娘早些睡吧。”喻春灭了灯,打着呵欠道。 天明时, 裴阙音比往常早起了一刻,走到外间院中,只有拜月仍在。 拜月福了福身,解释道, “殿下说自己晚间再来看娘娘, 公务繁忙,殿下说或许还是要搬回东宫,只是每日晚间必会来陪娘娘用膳, 娘娘不必心忧。” 裴阙音下意识向厢房看去,原先布置完善的厢房如今一空,连安泽先前有许多卷宗放在桌案上,也被一一带走。 裴阙音垂下眼眸, 笑道, “嗯, 是吗, 那正合我意。” 连安泽确实如他所言, 每日晚间仍会来用膳,只是话少了许多,裴阙音往往也是他说一句才接一句。 两人莫名走到了相敬如宾的样范,又好似奉子成婚的夫妇本应如此。 唯一改变的,就是愈发夸张的赏赐,时不时有仆从带着物什往侯府送,不仅有给裴阙音的,还有给未出世的孩子,东西也不拘着绫罗绸缎,各处田产私院不尽其数。 时间同样不固定,有时是午膳后,似是用了餐,突然高兴想到自己有个未出世的孩子,便送点东西来,若是在宫中,还会拉上皇帝一起送,故而时常还能在侯府门口遇见大内太监。 外头皆传宣宁侯府这位太子妃是太子心尖尖上的人,府中也都道自家二娘嫁了位何等的如意郎君。 只有裴阙音看着埋头吃饭越发话少的郎君,不知气谁才好。 这日,春光明媚,已是三月出头。 “还是太子妃这笔买卖划算。”院门外转来一人,拜月跟在后警惕地看着他。 来者正是石勒。 石勒来时正好与门口的送赏队伍撞上,即便早有耳闻,终是百闻不如一见,他故作酸气道,“真可惜我不是个女郎,不然我必然日日描眉画眼,遇一个殿下这般的如意郎君。” 裴阙音示意拜月可先到远处等候,掠他一眼,淡道,“到底都是人家的东西,没有自己手中的踏实。” “你先前可不是如此说的。”石勒啧啧称奇,他如今已和裴阙音熟稔许多,听过多次她曾经艳羡早前林贵妃,因此想嫁个高门贵第的愿景。 裴阙音垂下眼睑,让石勒坐在院中另一张藤椅上,她别扭道,“连安泽不一样。” 石勒直呼不赞同,“这有何不同,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莫不成皇家的人比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多个三头六臂?” 裴阙音瞪他,“不论如何,若我有机会,还是想念当初经营染料生意时的日子,不像现在这般……” 裴阙音说到一半,声音忽的小了下去。 她突然忘记自己对现在有如何不满,连安泽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个称职的夫君,他作为太子,想要一个当初参与谋害他的世家的命,也无可厚非,可是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娘娘竟是怀念当初焦头烂额经营生意?”石勒哈哈大笑,没注意裴阙音后半段话,“当初娘娘雷厉风行,满身锐意,如今一看,已经是安乐窝中养出来的富贵娘子,我原以为娘娘更喜现在生活。” 裴阙音一怔,“我原先十分尖锐吗?” 石勒目露怀念,“岂止,虽是面上一副世家女郎的温顿,可指点起生意来,那说一不二的模样,连我有时都不敢说话。” 裴阙音紧抿下唇,沉默许久,道,“是的,我怀念的就是当初那般。” 石勒手头装模作样的折扇一顿,一时忘了避嫌,愣神看着裴阙音。 裴阙音自顾自道,“我总觉得成婚后,便被绊住了。东宫庞华繁复,实在憋人,我现在想来,当初羡慕林大姐姐是幼稚了。” “不,”石勒出声道,“你不是因为成婚。” 石勒收起折扇,目光严肃,“彼时娘娘与我合做生意时,也已嫁作人妇,林国公府一大家子,诸多亲戚住在一处,又好排场,几百双眼睛盯着,娘娘频繁出府,我当时才是真为娘娘担心过,娘娘却从不在乎劳什子的礼教规章。如今东宫不过两位主子,殿下连娘娘回府而居都接受,岂能绊住娘娘。” 石勒掷地有声,落入裴阙音耳里。 困住她的不是深宅大院与人妇身份,那是什么? 裴阙音想到那个恐怖梦境,林巍庭身死,她早有准备,早在一年前林贵妃和老林国公接连亡故,她就知道会有一天,可她却对连安泽亲手处决林巍庭有如此大反应……终是只有一个缘由。 裴阙音逼着自己去正视,所有差别,不过是因为行刑人是连安泽。平心而论,若连安泽幼时未曾走失,她作为侯府嫡女嫁入东宫,她必然早有准备,将他视为君,而不只是夫。 然而连安泽幼时走失,她曾有过一段仅有她知的,与状元沈安泽夫妻共处的时日,而在那时,她自诩高门贵女,从未畏惧过他,将连安泽仅仅视作一个才学了绝容貌出众的郎君。 如今世事变迁,连安泽是太子,日后的君王,宣宁侯府是臣,她也是臣。 君臣有别。 她对连安泽有着前世诸多纠缠,可连安泽对她有什么呢?一个曾经有过婚约的未婚妻,一个在他发际之前拒婚所以发际之后恼羞成怒夺回的女郎? 她从未细思过连安泽对她上心的缘由。莫名其妙的倾心与至高权力相碰,实在令人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裴阙音怕极了哪日他将这份情随意收回,因为她本应当做个宽容大度,与夫君相敬如宾的主母才对。 石勒重新打开折扇,饶有兴趣看着陷入深思的女郎,他大抵有几分猜到原因,认真道,“你可曾想过去别处走走,听闻你至今未曾出过京城,你家大哥就四处游历,怎么妹子就成了你这般。” “至于地方,杭州就很不错,如若不是避着家中父母,我真愿多住在杭州。” “换个地方,或许就能想开了。” 石勒劝道。 裴阙音指尖点着太阳穴,摇摇头,“我再想想。” 石勒淡笑,他人家事,过多他也插手不得,更何况,能见到连安泽吃瘪,他心中本就是高兴。 在拜月虎视眈眈监视下,石勒起身告辞。 裴阙音望天良久,本是打算回房中歇着,却听院门外再次传来喧闹。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7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