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那封密函可否借我拿回大理寺作比对?” 杨涧接收到了白裴衍的眼神信息,这案子当年由大理寺开始就该由大理寺结束,以大理寺出面拿回证物更合适。 “当然可以,二位大人宋闲有一事相求。”宋闲躬身朝着二人深深作揖,颤声道,“今日白大人提醒了我君子以立不易方,无论真相如何,宋闲都愿意为我爹当年所犯的错负责,请二位大人还天下一个真相,还亡者一个公道。” 白裴衍、杨涧见这一幕,亦朝着宋闲躬身作揖。 白裴衍漆黑眼瞳,慎重道:“承君一言,不负所托。” 得了二人的承诺,宋闲抽身离去取密函,白杨二人则留在屋内等候。 杨涧眼睛转了转,单手摸了摸后脑,疑惑出口:“阿衍,我看他刚开始并不愿意相助,直到你提到了翰林院门口所立石碑上的字,为什么他听到石碑上的内容就改变主意?总不能是因为我们难打发吧。” 白裴衍偏头看向窗外,声音渐渐低沉下来,反问道:“一个不愿意涉足朝中派系争斗而三拒太子的人,你觉得他是怎样的人?” “哈?”杨涧认真思考了一下白裴衍的问题,最后得出四个字,“生无可恋。” 不出意外喜提白裴衍迎头一扇敲,杨涧委屈巴巴道:“我也没说错啊,不爱钱不爱权,又敢不在朝中站队的情况下得罪太子,难道不是生无可恋吗?” 玉骨白绸扇刷地打开,白裴衍步至雕花西窗旁认真道:“翰林院选天下学子之翘楚,集往圣之绝学。能在翰林院里又岂会没有自己的坚持,他不会因石碑上的字改变主意,我只是提醒他莫失了自己的坚持。 今日即便他不愿相助也是常人所抉择,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事涉前朝,对许多人而言此番调查会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即便查明真相又能如何,让先帝下罪己诏吗?先帝已经驾崩多年,淮阳侯一族九百多口人也已经埋入黄土。” “阿衍,那我们所做的还有意义吗?”为了探寻一个所谓的真相,要再次搅动风云,哪怕早知最后的结果并不能挽回什么。 杨涧思忖道:“这怎么看都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杨涧,并不是只有起死人而肉白骨才有意义。”白裴衍眸光如深不见底的一汪潭水,喟然道,“我们追寻真相的意义是以慰亡魂,以醒世人。”
第20章 前尘(1) 上京城最高的楼宇,观星楼顶层,白纱帘布周垂,随风扬起,水运浑天仪前一青衣身影手持罗盘而立。 南渊司天监掌察天文祥异、钟鼓漏刻、写造历书,供诸坛祠社祭告神明,牌位,画日。 黑夜浩瀚无垠,吞噬掉天边的掉落的碎星。 南渊司天监少监徐鹤川,白发如银,面容清隽,眸里倒映群星,随着手中的罗盘转动,天边忽现三星移位归于一星。 布衣小童抱着拂尘歪着脑袋,顺着徐鹤川的目光看向那颗异动的孤星,踌躇着开口:“少监大人,辰象有异,要不要呈报司天监?” “不是异象,是故人归来,这一世望他能得偿所愿。” 徐鹤川凝视着天边的孤星,唇角弯起,语气夹杂着复杂的情绪。 * 白裴衍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白裴衍记得这个梦境,前几次他来到这里视物都是模模糊糊的轮廓,听见的人声也不清晰,仿佛身陷在层层云雾中寻不见出口。 而这次他到来,细碎的流光自他身上向四处疯狂散去,眼前浓厚的云雾散尽,白裴衍周围的场景一换再换,最后停留在一方熟悉的院里,清风温柔,海棠泛白,勾起心头旧忆。 白府,准确点是没有遭受过灭门的白家老宅。 一声碎杯响划破天际。 白裴衍耳目灵敏,心绪微动下一瞬就来到了白府客房内,心里不禁想:在这梦境里行动真方便。 “你是何人?是不是漠河帮派你来接近我哥的?” 如同对镜相照的眉眼略显稚嫩,眼前的白裴衍正是昔年他初入江湖的少年郎模样。 白裴衍站在客房内,惊讶地发现梦境里的人好像看不见他,见少年的自己提到漠河帮三个字,他才想起这是哪一段记忆。 彼时自己初涉江湖,四处行侠仗义,漠河帮由一帮山匪恶徒聚集而成,这帮人经常劫掠商队、残害百姓,后来这为祸一方的漠河帮匪头被他一剑了结性命,就结下了梁子。 不知道这帮山匪恶徒从哪里得知他的身份,找上了白府的麻烦,险些害他大哥受伤,惹得他好长一段时间没敢离开白府。 可是他记得清楚,这段记忆里面并没有外人住在白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床边白衣小少年,语含怒意对着床上人说话,床上布帐垂下,白裴衍所在的角度看不清床上人, 少年白裴衍挑眉,语气不耐烦道:“问你话。” 床上人不语,向少年白裴衍伸出手,示意他过来。 少年白裴衍不明所以,沉默很久,却还是走了过去,眸中是压抑的肃杀,手上一重,是床上人拽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掌心里,执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字。 “穆离。”少年白裴衍念出掌心的字。 白裴衍听到这个名字,瞳孔震动,闪身至床前,果然是她,是十五六岁模样的楚安歌。 虽然还没完全长开,但是仍然可以透过这番相貌看到上京城里那人熟悉的棱角轮廓。 那日他在驿馆没有看错,他观穆明珏的面容骨骼与楚安歌有重合,猜到二人可能有血缘关系。 果真如此,竟然如此!楚安歌就是穆离。 楚安歌似乎伤的很重,面色透着病态的苍白,挺直背脊支撑着消瘦的身体,墨黑的双瞳压抑了厚重的郁色,一阵风灌入屋内,引她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咳出丝丝鲜血。 骤然间,少年白裴衍执着的手一颤,顺势而上掐住楚安歌的脖子,五指收缩,掐的很紧,楚安歌毫无血色的脸涨得通红,白裴衍太熟悉自己当时的性子,他毫不怀疑,这个少年的自己是真的要杀了她。 “住手!” 白裴衍大喝出声,发现少年白裴衍好像听不见他的话,直接出手欲想阻止他却愣怔地发现自己伸出的手径直穿过掐住楚安歌的另一只手。 他们听不见我声音,我也碰不到这里的人。 楚安歌墨色发丝垂下,半遮着深沉的目光,用泛白的指节抠开那死掐着自 己的五指,艰难地喘息着,解释道:“咳......我.....不是漠河帮。” 听见这句解释,少年白裴衍看着自己手下掐的微红的皮肤,渐渐松开手。不曾想一晃神的功夫,手腕处被紧拽住翻转。 着道了。这女人好大的力气! 转眸间,少年白裴衍就被楚安歌强压在了床上,刚刚还任由他掐着的女子此时正半眯着眼睛含笑看着他,五指正钳住他脖子。 楚安歌气息有些紊乱,嗓子里断断续续的声音轻弱地要融入风中:“咳咳......你刚刚......想杀我?” 伤口崩裂的血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似乎是疼痛使楚安歌清醒了些,掐住白裴衍的手指微颤松,顶着少年白裴衍狐疑戒备的眼神,楚安歌俯下身子,低头温柔一笑,嗓音低哑道。 “白小公子功夫不错!就是心性差些火候,交个朋友......如何?” 新的画面叠下旧的画面,梦境里的时间转瞬即逝,白裴衍也没有意识到时间过了多久。 白裴衍再次看到二人,二人的关系似乎有所缓和。 这次是在白家后院,楚安歌与少年白裴衍树下举杯共酌。 少年白裴衍似乎对于楚安歌的武功路数很感兴趣,楚安歌则是兴致乏乏,但还是好脾气地解答着他提出的问题。 “穆离,你是怎么受的伤?” 楚安歌沉默一会儿,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杯沿,启唇道,“提这个做什么,白小公子是后悔当时对一个病人下这么重的手?” 少年白裴衍被噎得无言以对,桃花眸半眯,尴尬地猛灌一杯酒,他可没忘记那天互掐那件事。 看着少年的自己被呛,白裴衍竟有些不可思议地开心,心道:明明那日是我吃了亏,到了她嘴里倒成我的不是。 画面又一转,白裴衍站在了一座关隘的大门前,仰头就看见石刻的雁回关三个大字,随着两方士兵冲锋陷阵的呐喊声响起,身后战争已经拉开。 遮天蔽日,狼烟四起,刀剑相交,血流千里,伏尸百万。 白裴衍目光紧张地在尸山血海中追寻着熟悉的气息,深深的恐惧和寒意刻入骨血。 安歌她在这里! 楚安歌一身麒麟金甲,残破的红色披风猎猎而动,身中数箭,鲜血淋漓,孤身站在城门前,坚毅的眼神压着浩荡的千军万马,面无表情将利刃从敌军身上抽出,随后手腕一横,干脆利落地割下了此人的首级。 “云罗将军,你败了,你不是输给我们北璃的铁骑,你是输给了自己人,输给了你忠于的皇族!我们北璃敬重强者,你归降于北璃,我耶律修定不取你性命!” 有敌军抡起长刀,正打算冲上去直取楚安歌的性命,却被一杆长枪架住,耶律齐葛手下北璃大将耶律修嘴边噙着令人胆寒的狠厉笑容。 “耶律修,你们北璃人都像你那么天真吗?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问得出这种蠢话。本王觉得你弄错了一点,我穆离忠于的不是南渊皇族,而是南渊百姓。”援兵未到,朝中必有接应,她早该想到的。 楚安歌面上依旧风轻云淡,实则她很清楚现在的身体有多糟糕,身中数箭,内力近乎枯竭,经脉具损,已经是强弩之末。 白裴衍眼前的楚安歌已经长成了他在上京城所见时的模样。 他想与她并肩作战,他想挡在她的身前,但此时的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是一抹游离于梦境的孤魂,作为一个旁观者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不要。” 强烈而窒息的不安撕裂着他的灵魂,白裴衍从不曾如现在般失态,说话的声音在颤抖,若有一面镜子,他定能看到自己的表情有多慌乱。 有什么疯狂地在他的心底滋生,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既然云罗将军不愿归降,本将军只好替北璃王庭除掉你这个心腹大患,来人送云罗将军上路!” 面对耶律修一声令下的弓箭手环绕,楚安歌依然面不改色,不动声色地前移,心里估算着她与耶律修的距离。 “哈哈哈哈哈,昔年本王的父帅、弟弟战死,今日穆家军战死,若本王还畏死,有何颜面见我穆家忠骨英魂?” 楚安歌朗声大笑,目光轻蔑,即便一身血污也不丢风骨,黏腻的鲜血自虎口而下顺着霜寒剑刃的弧度淌落成滴,“青山埋忠骨,黄土葬英魂。此地作为我的埋骨地倒是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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