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歌声音凉薄,似在点评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道:“三司会审已出,这次真相应会大白于天下。” 白裴衍侧首望着身旁的楚安歌出神,见她眸中难忍的凄痛,嘴上却轻描淡写。 父母因此事而亡, 再如何凉薄的心也会痛。 白裴衍目光凝着楚安歌,不喜欢她什么心事都藏心里的模样。 他忽地忆起那日这人醉酒对自己说的那句思虑不周,心道:安歌, 你哪是思虑不周,你是思虑太周,那颗心太沉了。 白裴衍另提一事,欲把她注意力转移开:“安歌, 你让玉荆城客栈老板传的话,我已经收到,我怎么听老板说你还带了位少年同住?” 楚安歌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问道:“阿衍是指扶光?” 白裴衍听见扶光两字,面色瞬间黑了下来,前世记忆这扶光好像是公输靖的字, 安歌都没唤过我的字,心绪绞成一团。 白裴衍闷闷道:“你都没唤过我的字。” 楚安歌抬头看着白裴衍的神色, 将人逼近墙角,意味深长道:“你怎么知道扶光是字不是名?” 我记得我从未在他面前提过公输靖。 白裴衍沉默一会儿,自知失言,补救道:“你上次醉酒的时候说过。” 楚安歌将人逼至自己和墙壁间,单手撑着墙壁道:“我醉酒还说过什么?白大人最好如实招供,否则……” 白裴衍望着她又出神了一会儿,接着悄悄用手指卷了楚安歌发尾,将幽发缠于指间,有恃无恐道:“否则安歌要对我做什么?” 楚安歌眼皮一跳,这人表情怎么一副很期待我对他做些什么的样子。 “姑娘,沐浴的热水已经……喔噢。”芍药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尾音上挑带着兴奋,“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楚安歌收了撑在白裴衍肩旁墙壁上的手,神色淡淡道: “阿衍既然来了今日就在府中与兄嫂一同用膳。我回来还未来得及去拜见他们,待我打理一下自己再回去,你先过去。” 白裴衍微微颔首,道了声好。 入了兄嫂的院子,白裴衍见兄长面色阴沉,脑子转了一圈自己最近的行为,似乎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陡生疑惑。 “跪下。” 白知衔一声怒喝,白裴衍虽不明兄长生气缘由,仍没有半分犹豫地撩袍跪于院中。 “为兄之前与你说的,让你不可戏玩安歌,你可还记得?” 白裴衍跪于地上,听此言脑子浮现了当日白裴衍一字一句的教诲。 数日来,我见她对你并无男女之意,你若对人家无意便好,若是有意就离人家远些,不可戏玩于她。 白知衔自撞见弟弟醒来后将人抱在怀里就知道他是真的对安歌不安好心。 如果安歌是普通商女,他自然恨不得立刻去下聘八抬大轿把人给自家弟弟抬回来。 但偏偏这人不是普通商女,且不论此女对白家有恩,就单说她护佑南渊数年无战乱这一条就足以让南渊百姓将其奉为神明。那人是皇亲贵女,白家待为上宾都不为过,他如何能容忍自己弟弟胡来。 “二弟,你可是已经知晓她的真实身份?”白裴衍何其了解自己弟弟,他这么执着应该是察觉了楚安歌的真实身份。 “是。”白裴衍回答声坚定有力。 “既然知晓她身份,你还要一错再错?” 白知衔早知答案,但听见白裴衍亲口回答,身形控制不住地摇晃了一下,伸手扶住廊下木栏才稳住。 白裴衍忧心忡忡看着白知衔惨白的脸色,欲起身去扶兄长,又被白知衔狠狠剜了一眼,只能继续跪在原地,气笑道:“哥,我不明白,心之所向,衍何错之有?” 白知衔知道他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直言道:“我不同意。” 闻此言,白裴衍直着脊梁脸色难看,似在思忖什么,片刻后漆黑的瞳孔有了答案。 他朝着白知衔郑重其事道:“哥不同意,我就直接去求圣上赐婚。” 他已经错过了两世,不可能再放手。 白知衔面色黑沉,怒极道:“混账!你敢!” 院内的争吵声,引了屋内的崔寻出来。 “知衔,二弟。这是怎么了?” 崔寻来到院内一眼就瞧见了跪在院子里的白裴衍,转头又看见廊边气得不轻的白知衔。 崔寻看着相公煞白的脸,身形摇摇欲坠,忙上前搀扶。 虽然她不知道这兄弟二人说了什么,但是仍出口劝道:“你兄弟二人有什么话不能 好好说。二弟你先起来,知衔你也是,二弟有什么不是,你好好劝就是了,何至于这么大火气,身子还要不要了?” 白裴衍继续跪着,声音僵硬道:“是我惹了哥生气,但这件事我没错。” 白知衔气得直接把弟弟全名都喊了出来:“白裴衍你……” 楚安歌梳洗打理完就去院里想拜见义兄嫂嫂,她回来还没给他们报平安。 远远隐约听见争吵声,楚安歌一愣,加快脚步。她走进院子果觉气氛有些不对,白裴衍低着头跪在廊下,廊边嫂嫂在扶着义兄眉目含忧劝慰着什么。 “阿衍,你为何跪着?” 楚安歌脑子里转了很多个问法,最后还是挑个最直白的问。 “我合该被罚。” 楚安歌听出了白裴衍话里有些委屈的意味,走到白裴衍身旁,朝白知衔行了个万福礼。 白家家事她本不该掺和,但这是在她的府邸里,作为主人家撞见了,什么都不说似乎也不合适 。 “兄长身子还未好,不可动气。我虽然不知道阿衍犯了什么错,但是阿衍行事向来有自己的主张,若是与兄长意见相悖可从长计议,团聚不易,莫伤了和气。” 白知衔没消气,甩袖入屋道:“起来吧。” 楚安歌暗自松了一口气,伸手将白裴衍从地上缓缓扶起。 楚安歌印象里不管是哪一世,义兄向来疼爱阿衍,虽然昔年一心想让阿衍继承家业,但是只要阿衍一句不愿。他就再不勉强,放他游历江湖。 白裴衍猛地拉住楚安歌扶他的手,目光灼热复杂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道: “安歌,若我有朝一日做了违背你心愿之事,你会恨我吗?” 楚安歌抿了唇,认真思考道:“你要叛国?” 这样我可不止会恨你,我还会杀你。 暧昧的气氛顷刻间全消。 白裴衍扶额:“……” * 暖香阁内,香饼糕点摆了满桌,步清莹将一杯茶推到了公输靖面前。 “扶光弟弟,慢点儿吃,这些都是你的。” 公输靖拿起茶杯吨吨吨喝了好几口,又接过步清莹帕子擦了一下嘴,道:“鬼琴姐姐,刚刚王帅院子里那个长得像神仙似的哥哥就是那位白公子吗?” 他本是奉了命不必跟着王帅回来,但他思及路途遥远,实在不放心王帅一人,就让王帅先行,自己办完了事情后立刻快马赶上,才能和王帅同归楚府。 “是啊。” “他看起来是个好人。” 步清莹拿起块儿芙蓉糕塞进嘴里,慢慢嚼着讥笑道:“人为皮相所迷。这人啊不能只看表面,这世上多少美人是蛇蝎,你小子日后小心被画了好皮的姑娘拐了去。” 公输靖一口塞了一个糕点含糊道:“唔系不回呗怪。(我才不会被拐)” 步清莹想着白裴衍心眼子多逗起来不好玩,还是他那个兄弟更有趣些,她记得那人是大理寺少卿,好像是叫杨涧。 “鬼琴姐姐,我把你教我的方法和王帅说了,王帅好像想实践一下。” “什么方法?”她怎么不记得教了这小鬼什么东西。 公输靖把玉荆城客栈里他和王帅的对话又复述了一遍给步清莹听。 步清莹听完抚掌大笑,眼角含泪道:“哈哈哈哈哈,扶光弟弟做得好。” 公输靖愣在桌边,看着步清莹笑得弯了腰,甚是不解。 “扶光弟弟,王帅昔年什么性子,我们都知晓。她要不是在战场上当凶神,估计是会在哪座寺庙里常伴青灯古佛。 有时候我们这些副将都以为她不属于这万丈红尘,这万丈红尘里没有她留恋的东西。” “鬼琴姐姐,你说的我听不懂,我比较笨,你能不能说我听得懂的。” 公输靖听着步清莹说得他云里雾里,看着步清莹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也忍不住跟着笑。 步清莹也没多说,只道了四字:“好事将近。” 王帅重情却也薄情,对爱恨的感知都非常弱,这世上除了与她生死与共的穆家军和她的至亲小王爷她对什么都不关心。 身为她的副将,步清莹亦视她为亲人,她希望她真正活着,不是为了担负什么责任,不是为了天下万民、穆家军,而是为了她自己喜怒哀乐活着。 而现在他们的王帅却愿意为了一个人去测试自己的心意,证明这人她确实有所留恋。
第29章 怪象 观鹤楼里, 说书人醒目一声收,黄粱梦醒,故事里的女子等不到归人, 最终独守枯骨暴尸破庙。堂下众人闻之都垂泪不已,连门外蹭茶的乞丐们也耐不住连连叹息。 二楼雅间, 杨涧手拿酒壶倚在栏杆边,正看着楼下众人的反应。 杨涧拍了拍自己抽搐的脸道:“这就是殿下的安排?” 白裴衍垂眸扫了眼楼下茶客,扇子在指间转了一圈道:“让百姓们义愤填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共情。这案子要重审就要师出有名,殿下这办法不错,民怨难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圣上自己提起这件事。” 楚安歌头戴黑纱帷帽,玄衣劲装, 俨然一副翩翩俏公子的模样,手指摩挲着杯沿,声淡如水道:“这件事应该不只是祁王, 太子也出了一份力。淮阳侯为太子一派,他在此时相助就既能彰显自己的仁德,又能拉拢人心。” 杨涧喝了口壶中酒道:“兵部是太子的人。昨日殿前除了唐老头,就数那个兵部尚书谢程嗓门最大, 原来是太子也掺和进来了。” 楚安歌微微摇头,南渊国两个皇储都淌进这趟浑水,却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楚姑娘。这案子已经交由三司会审,我二人只能从旁协助,无法插手最终的审判。”杨涧晃了晃手里的酒壶,顿了顿道, “所以,这案子结果我们现在也不知道。你找我们做什么?” 楚安歌隔着黑纱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到杨涧身上, 声音清润微冷道:“请你们带我进开封府验尸房,我想再看一次那具尸体。” “楚姑娘你要再次查看那具尸体,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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