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芜心底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彻底崩断,声音尖锐:“离姐姐,不,王帅,定然、定然是那宁淮胡乱攀咬,这信是假的……没错,这信肯定是假的!你相信我,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楚安歌走到穆芜身前,抬手掐住她细嫩的脖子,漠然收紧,居高临下看着穆芜痛苦窒息:“穆芜你不会以为本王是靠着祖荫庇护才坐到如今的位置吧。” 穆芜的瞳孔一缩,神色慌张恐惧,想要用力挣脱楚安歌的钳制,却无济于事。 沈氏被楚安歌猝然间的阴狠行径吓得脸色微白,深宅后院的妇人平日里虽然懂些勾心斗角的伎俩,但是终究没有真正见过血、杀过人,当下煞白了脸。 眼见穆芜眼神涣散,命悬一线,沈氏猛地回神扑过去推开楚安歌,话里却是半分不客气。 “穆离,你真是疯了!你宁可信些不三不四的外人,也不愿意相信你妹妹吗?” 楚安歌感觉手里的人渐渐无力挣扎才松开手,任由穆芜被沈氏护怀里。 “本王只有明珏一个弟弟,何来的妹妹?”语气凉薄,楚安歌冷眼看着穆芜,直接下令,“来人,把穆芜押入大牢。” “穆离你敢!”沈氏不可置信瞪大眼睛,怀里紧紧搂着穆芜,尖锐的声音震耳欲聋。 “你与穆舟每月月钱有几两?你头上金簪随便一支都是普通百姓家里半辈子的收入,你们那些小买卖又如何能够让你穿戴得起这些名贵之物?” 听见这番话,沈氏下意识摸向头顶的簪钗,抖着手抓着穆芜的肩膀:“小芜,她说的是真的吗?你和二郎做的都是些什么买卖?” “莫叔告诉本王,本王离开王府后,府中钱银都交由你来管,明珏常年呆在军营,自然难以顾及家中,更不可能发现账本里流水的异常。 本王重新看过府里账本,收支具没问题,而偏偏这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寻常人家正常收入支出都有迹可循,偶有赤字亦在情理之中,而莫叔交到我手里那份账本十年来无一赤字,就连旱涝严重、疫病频发的灾年,账本也未出现异常支出,你觉得这可能吗? 大户商贾为了逃避朝廷征税,常用以阴阳账册避人耳目,阳册用来应付官府盘查,阴册则在主人家手里,记录着真正的收支。而府里面的另一份账本却是在穆芜房中找到,明明管账的人是你,为何账本在穆芜房里?” 楚安歌一字一句逼问着沈氏,目光移到穆芜身上,慢条斯理道:“除非真正管账的人不是你而是穆芜,让你百般试探我的人也是她。” 穆芜胸膛剧烈起伏,恨声道:“我就是想比你好,我有什么错!从小到大你处处都压我一头,你不过就是仗着投了个好胎,你是安南王府的嫡长女,你是南渊云罗王。没有这些身份,你根本什么都不是……” 说什么穆老王爷对我们有恩,少恶心人了,不过是施舍给我们一些小恩小惠,就想让我们一辈子都给你们做牛做马。云罗王府被屠,你为什么不死在那里!” 陈历露出愤恨的神色,实在听不下去,瞥见楚安歌没有阻拦之意,上前就要拿穆芜。 军中之人压着怒火自然手底也没个轻重,穆芜疼得发出一声惨叫。 楚安歌忽略掉穆芜怨毒的咒骂,踩着她的影子起身,寒声道:“穆芜,王府从没亏待过你们,本王与你见面的次数亦是屈指可数,这些都不能成为你做下这些恶事的理由。” 门外严阵以待的将士们得令入内把人带走,屋子里又独留楚安歌一人,思及近日诸事,忽觉身心俱疲,思绪杂乱。 “小将军在想什么?” 突兀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氅衣披到自己身上,楚安歌抬眸就见那抹熟悉的白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屋内,她熟练地伸手抱住了眼前人。 楚安歌道:“在想你是怎么发现宁淮有问题。” 白裴衍哄着她轻声道:“说来话长,今夜你先好好休息,等你睡醒,我再告诉你。” 也不知道怀里的小将军有没有听见他的话,再说话却不见回应,细听她呼吸微沉,似是睡着了。 两个人挨得很近,白裴衍想到自从回到雁回关之后,她基本上没合过眼,便止不住心疼,顺势把人面朝着自己横抱回屋休息。
第65章 螳臂 白裴衍披衣守在床边, 望着楚安歌似陷入梦魇,手紧紧握住她掌心,像是怕一松开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墨发铺床, 楚安歌蜷缩成一团,午夜梦回时, 刻在灵魂里的记忆就如同如影随形的幽魂,将她困在虚幻无垠海洋里,无处可逃。 故她不敢睡,也不愿睡。她怕入梦见到故人,又怕入梦见不到故人。 恍惚间她梦到了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经年累月里积攒的思念被模糊的记忆一点点从心底唤醒。 安南王府长廊蜿蜒,木漆崭新, 还保留着二十年前的模样。楚安歌心有所感朝着长廊尽头走去,远远就看见长廊尽头有两道熟悉身影,顿觉眼眶酸涩。 楚安歌在距离他们一步之遥处站定, 似是害怕走近些,这个梦境就散了。 穆临韫身着铠甲,看着楚安歌笑道:“离儿长大了。” 楚安歌眼底泛起一层淡淡的水雾,声音哽咽:“阿爹、阿娘, 我想你们了。” 楚安歌痴痴地看着爹娘,光影模糊了他们的轮廓。 阿爹鬓边的碎发被风吹起,白发混着青丝。阿娘还是这样温婉,与记忆里的模样相比脸上留下些岁月的痕迹。原来在那个世界,爹娘也会变老。 泪水模糊视线,她有满腹心事想要告诉爹娘, 还未来得及开口,白雾四起, 眼前的人渐渐变得迷糊不清。 “爹、娘!” 楚安歌胸中大恸,伸手欲去抓穆临韫衣角却什么样也没抓住,只能看着他们消失在面前。 “安歌!” 声音紧贴着耳畔传入,楚安歌猛然惊醒,胸腔剧烈起伏,她的衣襟已被冷汗打湿,身子在秋夜冷风里颤抖。白裴衍双臂紧紧环着着她,唇贴着她的耳畔低语。 “阿衍……我梦见阿爹阿娘了。” 楚安歌伏在他肩头,感受着后心被人轻揉安抚,眼泪止不住砸在手背上,神思游移,似是还没有从梦境里抽离。 不知过了多久,楚安歌从阴影里缓缓抬起头,眼眶虽红,神态却已经恢复如常,微微挣脱他的怀抱。 这会儿楚安歌回过神,这样哭一场,倒是觉得心底松了松,思及自己在这人面前流露的脆弱,不禁脸上烧烫,沉默片刻后转移话题欲将此篇快速揭过。 “宁淮和那些信是怎么回事?” 白裴衍明白楚安歌不愿多言,故也不忍心追问,遂顺着她的话道:“死去那三名将士都曾在宁淮的手下呆过很长的时间,最后都被宁淮以不同的理由调离,这是其一。 其二是陈将军寻人暗探东南军中逍遥散的流通渠道。结果发现东南军中的逍遥散的使用方式与益州、上京不同,我们在益州和上京所遇到的逍遥散大多以断魂草研磨成粉入水,而东南军中的逍遥散则被制成了熏香。” 楚安歌眉峰微蹙:“行军之人惯少用得上熏香,逍遥散怎会通过此道流入军中,岂非不合常理?” 根据益州搜到的卫良的账本所记录,逍遥散是在云罗王府血案发生前就已经渗入东南军,这么多年过去却都没有被查到源头,除了是军中上位者有人利用职务之便庇护,定然还有其不为人所知的流通渠道。 楚安歌眉头皱得愈加深,意识到了什么:“东南一带毒虫鼠害泛滥,军中为防疫病,会时常将细辛、山奈、零陵香、千金草等混合制成逼虫香,焚烧此香祛病消灾。以熏香将此物无声无息流入东南军迫人上瘾,此法确实可行。” “安歌果然一点就通。没错,逍遥散通过熏香流入军中,那么雁回关之内必然会有制香、贩香的地方。 我与陈将军从军中掌管熏香的大夫查到宁淮身上,又从制香、贩香的渠道查到了雁回关中天香客香铺,从而查出香铺的主人是穆舟妻子。 你在城楼上怀疑百姓里有人蓄意煽动,我亦着县官方信一道查证,发现煽动百姓之人都是近年落户雁回关,护贴上显示这些人与穆舟收编的地痞匪流来自同一个地方。 如此看来,城楼上穆舟在众目睽睽之下敢对你痛下杀手,绝不仅是因为私调守军这么简单。穆舟如今重伤昏迷被你收押在牢里,我只能从宁淮身上下手调查。” 楚安歌起身,疑惑地问:“穆舟出事,宁淮若与此人有牵连必然更加警惕。那些信你又是如何得到的?” 白裴衍道:“这要多得陈将军相助。我与方信发现宁淮有问题后密信陈将军盯着宁淮。昨夜宁淮从王府离开后去了天香客香铺,这些信是陈将军在天香客香铺的密室里寻到的。” “宁淮现下在何处?”楚安歌看了眼窗外,隐约听见城门方向数声轰然巨响,一种不详的预感爬上心头。 “陈将军的人在盯着。穆舟妻女和宁淮有联系,她们二人出事,宁淮定会有所察觉,我想用宁淮当饵,放长线,吊那条京师的大鱼。”城门方向喧哗声愈大,白裴衍一边回答一边看向城门方向,神情有些紧张,瞧见楚安歌转身要往外走,急忙伸手拉住她道,“我和你一起。” 楚安歌垂眸看着那紧握住自己手,摇头低声道:“你此来东南军是以京师宪司身份而来,若贸然介入军机决断,无论朝堂还是军中难免对你有微词, 何况断肠草一案未结......行军作战是武将之责,你素来放心我行事,雁回关一路而来你有些反常,可有心事?。” 白裴衍扭过头,颤抖着吐出一口浊气,再转身眼底万般情绪已经被他强压下去。他又何尝不知文官武将各司其职,可是他一想到自家小将军前世的下场,心底就会忍不住发慌。 楚安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清亮墨眸若有所思,片刻后逼近他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白裴衍低着头,墨发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他的神情,忽听到门被叩响,门外将士的声音传来。 “王帅,顾将军有请!” 楚安歌回应守门将士,轻叹一口气,丢下一句等我回来,便随门外将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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