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夫家以后要收敛脾气听话啊,这是父母亲临行前最后能给的教导了。 钟知微静静颔首,还不待她说话,钟三丁又压低了声线,用只有他们两位新人能听到的声音恶狠狠开口威胁道:“敢欺负我女儿,你小子就完蛋了。” “阿耶!”钟知微无奈出声欲制止,身侧贺臻却出言顺着恭敬应声道,“小婿晓得。” 钟知微望他一眼,没再作声,婚嫁流程如序进行。 这两个月里,分明都在备嫁,可真到了拜别完父母,临出钟宅门时,嫁人离家的实感才真真切切涌来。 钟知微不免有些感怀神伤,她忍不住回头深深望了一眼,这不单单是住了十年的宅子,还是她在大庸的家。 “看路。”贺臻适时淡淡出声,“这上京城就这么大,永兴坊与善和坊之间只隔了四坊,你若想回,随时便能回来。” 钟知微也算是对贺臻的脾性了解了个三分,她知晓他这么说并非存心为难,但他说的显然对她而言并不现实,钟知微扭身回来,看向前路冷静道:“心领了,但没有哪家新嫁娘是日日回娘家的,你不怕非议,我怕。” 去往善和坊的路上,一路通畅,无人障车,可想而知,贺家怕是散了一街的牛羊布帛。 而到了贺府,先是踩过毡席入青庐,再是行礼坐帐、开扇后吃过傧相喂的三口同牢盘、饮过合卺酒,最后等到侍者分别给两人卸下外衣、拆卸下头发来,所有人终于散去,这一套繁琐礼节才算是走完了。 青庐内洒了一地的果子金钱花钿,闲杂人等散去过后,一整日的喧嚣终于落幕,入了夜是陡然的寂静。 只着中衣的两人静坐在塌边,饮合卺酒时,两人还是紧挨在一起的,不知何时,他们各自侧边往挪了挪,现下中间间隔了半人宽。 率先有动作的是贺臻,他悄然起身,活动着他的肩骨,解脱般道:“结束了,出去吧。” 塌边的钟知微坐得端正,她玉颈纤长脊背挺直,目不斜视下舒展似一只鹤,贺臻的话她起初没应声。 但眼看着贺臻真要踏出青庐,她蹙眉厉声开了口:“站住,贺臻,你平日里如何行事我不管,但今日是我嫁给你第一天,你若这般无视礼节规矩,便是把我这个新嫁娘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贺臻闻言顿住脚步回头望她,诧声道:“你不是真打算在这百子帐里睡一夜吧?” 钟知微回他的是面无表情并以谴责的目光,贺臻与她对峙片刻,叹声让了步:“行,今天听你的。” “那我去取个笔墨纸砚,把和离书写好成了吧?”贺臻堪堪坐回塌边,却又闲不住般再度立了起来,“唉……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 “不行!”钟知微这次在他开始走动前,便眸色沉沉喝止了他,“圣人赐婚,倘若你写的现下流传出去了,后果你合该清楚。贺臻,你要找死,别带上我。” “这也不许,那也不许,那有什么是你钟娘子许的?”贺臻起身拿起酒壶仰头便饮,边饮边感叹,“我这是娶了个娘子回家,还是娶了个礼仪先生回家啊?” 钟知微面色微寒,她移眸看贺臻一眼,终是开了腔嘲讽:“不学无术,巧言令色,厚颜无耻,贺臻,你弄清楚了,这是你之错不是我之过。” “一个朝廷官员,这般行事,我若是你,早当无地自容了。” 贺臻闻声挑眉,他毫不在意拱手笑出了声:“多谢夸奖,钟娘子只会骂这两句都不羞愧,我又有什么可羞愧的?” “不过钟娘子既然这么说了,那某明日就上书,礼部侍郎改由你最懂礼数的钟知微出任得了。” 早该知道,这人是软硬不吃,油泼也不进的。钟知微收回目光,不欲再与他辩驳:“你便逞这一时的口舌之快吧。” 贺臻这张嘴是辩驳人惯了的,这厢嘴巴比脑子还快:“一夜呢,不逞口舌之快还能做什么?难不成还真圆房吗?” 此言一出,青庐内又静了下来。 贺臻自觉失言,他嘴巴张了又合,干瘪挤出话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四目相对,钟知微眉心紧簇,此刻眼底是诧色同惊怒:“不圆房吗?!” 贺臻鲜有的语塞住了,他暗忖片刻后才出声试图安抚道:“你,别紧张,外面没人窥探的。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不对,我不讲那么多规矩,他们不敢来听我的墙角,更不敢指摘什么的。” “和有没有人听墙角窥探无关。贺臻,你既娶了我,我们便是夫妻,夫妻怎么能不圆房?”钟知微只觉这么多年所受到的教育,在贺臻面前崩盘碎裂开来了。 她一个未经人事的新嫁娘,却要在新婚之夜,给她的夫君说这些,钟知微除去恼怒之外,更觉荒诞:“不说这于礼不合,你我若是不圆房,让他人知道了我还是完璧之身,那我钟知微,就成了这上京城的笑柄了!” 贺臻终是明白了钟知微的意思,但他不能理解:“你不说,我不说,别人怎么会知道?退一万步,若是他人知道了,那你便把罪过推到我身上就是了。说我无能,说我不举,随便你,想怎么说便怎么说。” 钟知微仍然不敢置信,她凝视着贺臻眼底惊异不改,在她的眸光下,贺臻莫名其妙心虚起来。 诚然是他无意行亲密之事,可大庸虽许女子和离再嫁,但却也同样注重女子闺誉,他们俩迫于形势不得不结为夫妻,钟知微若有意再嫁,未曾圆房以后再寻夫婿想来也简单些。 这桩事利己利她,甚至为了她好的层次更多,怎么眼下倒成了他是罪人了?! 他贺臻也是有脾气的。 他在京中的风评他自个儿清楚,先前或许还是好坏参半,但自他拒入翰林后,怕剩的大半都是坏了,艳逸朔风成了失心痴人,这类话他这几个月里没少入耳。 他自是不在意这些话的,可因为他的缘故,钟知微这些时日里,却也成了市坊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坊内盛传,上京城内高高在上的皎皎明月不但坠了地,坠的还是千丈深窟。 他最不在意的东西,钟知微却最在意,他心中因此确实有愧,他也知晓这桩婚事她难免委屈,所以今日他这才多番退让,可这平白无故扣在头上的一顶大锅,他贺臻可受不了。 “行,来吧。”贺臻三步并两步坐回了塌上,散漫出声道,“既是你说的要圆房,那就你来。”
第22章 谁来?让她来?若说是其他人有此言论, 钟知微怕是还会怀疑自己的耳朵,但说这话的人是贺臻,她便不觉匪夷所思了。 钟知微微微偏头,挪过眼神看向贺臻的方向, 只见他单手撑着塌, 身子懒散后仰斜斜望着她, 他眼底眉梢皆是肆意挑衅,仿佛笃定了她不敢也不会一般自在。 呵……人人都道她钟知微是正统的大家闺秀,可除了她自个儿,没人知道,她不是生来就如此乖顺知礼的。 母后曾教导过她的,她时刻铭记于心, 德言工貌,恭俭温良, 时日久了,便也分不清究竟她是学着如此, 还是本就如此了。 她以为她已经足够成熟, 再不会想那些不该想的, 做那些不该做的了,可这些时日里碰上贺臻她才知晓,原来她骨子里仅剩的那一点逆反劲儿还没有完全消退。 避火图她不是没看过,压箱底她也不是没见过, 贺臻这般小瞧她的作态,当真没意思。 钟知微迎着他的目光,不避不让, 倾身往他那处靠近。 想来贺臻是没料到她竟敢如此的,钟知微清楚分明地望见了贺臻瞳孔收缩一刹而后又控制不住地放大了。 而等到钟知微伸手扯住他衣带之际, 方才还大言不惭喊着什么“那就你来”的这一位,身子已然僵住了。 钟知微没忍住,不,准确来说,她压根就没忍,一声轻轻的嗤笑自她喉间涌出,贺臻面上的挑衅肆意不复存在,他顶了顶腮转而面无表情起来。 还不等钟知微有下一步动作,贺臻猛然贴近,虚虚揽住了她的后背,他低下头直视她的眼睛,两张如玉的面容相隔不过咫尺,呼吸可闻。 钟知微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这回得意扬眉的换成贺臻了。 这哪里是眷侣情浓,更似两方交战,你一城我一池的在打仗。 两人的身子和面孔贴得极近,视线所及,能数得清另一人的睫羽数目,吐吸所闻,可辨另一人身上的熏香尾调。 若是再近,便要肌肤相触负距离接触了,这下两人都迟迟没有动作,仿若是在赌另外一人不敢动一般。 终究还是贺臻脸皮更厚,他喉结微动,继续缓缓贴过来,钟知微眨了眨眼,忽觉蜷缩的手心有了些许湿意。 事到临头才明白,原来理智和情感也会打架,她的理智叫她莫要动,但她情感上却想避开,其他盲婚哑嫁的女子都是怎样忍过这一夜的呢? 话说回来,其他人都忍得,她怎么能忍不得呢?放宽心些想,贺臻起码相貌端方,年纪不大头不秃眼也不瘸。 罢了,不过就是这回事,圣人赐婚那日便该知晓,即便换个人也是逃不过躲不开的,钟知微睫羽忽闪,她蹙眉闭上了眼睛。 耳畔忽然传来一道低笑,清冽的笑声并着温热像贴着耳朵灌进来似的:“钟娘子,你这心跳成这样,就别说大话了。” 贺臻倏忽松开手,干脆利落毫不留恋地撤开了身子,钟知微并拢的双目随之睁开,她蹙着的眉心未平,贺臻起身拍拍衣袖,接着道:“这事没有什么该做不该做的,不是你嫁了我,就必须跟我睡,不睡又怎么样呢?这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由不着别人来评判。” “我觉着这凡事都得讲个你情我愿,钟知微,别跟我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套话,就一句话,你愿意吗?”贺臻回过头来,郑重看她。 钟知微不愿承认,但确实,贺臻方才推开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她垂下眼睫,沉默不语许久,终于艰难吐出她的心声来:“如果能选,我不……” “诶,这就对了!“钟知微的话还未说完,贺臻就抢先拍起了掌,“但是无论你愿不愿意,反正我是不愿意的,一想到跟你……嘶,太奇怪了,这后背都发凉。” 若说因为先前贺臻的行径,钟知微还有那么几分说不出的莫名触动的话,但随着贺臻这吊儿郎当的言语一出,什么狗屁触动,一点儿也不剩了。 钟知微重又板起面孔来,硬声道:“随你的意,不圆房便不圆房,但贺臻,此事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晓,否则,我若是成了笑柄,那你余下的日子就也别想有安生日子过了。” 贺臻叹口气,指天画地立誓状道:“知道了,钟娘子,知你在意这些,我贺臻定当守口如瓶,便是我被人踩在泥地里脸朝下,我也让你踩在我背上,不叫你染一丝尘埃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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