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贺臻却没有给他这位友人留面子的意思,他开口便是讥嘲:”得了吧, 你我同岁,谁是你弟妹?” “你自己曾经是怎么说的, 你忘了我可还记得, 身生多情波斯客, 只想心甘情愿谈情爱,不愿停下漂泊安稳成家,现在再说这些,薛西斯, 你脸不热吗?” 薛西斯随即剜了贺臻一眼,毫不客气地回怼道:“我是我,你是你。况且, 言无常信、信无常贞的可不是就我一个,贺臻, 先前你说些什么自己无心婚嫁一事,现下还不是已然成婚了?” 眼看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此处争吵不休僵持住了,钟知微只觉莫名其妙,可偏生两人话密得很,她着实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众所周知,我贺臻是没有脸皮的人,难道你这也跟我一样吗?” “是又如何,我们俩是一丘之貉,这不是整个国子监人尽皆知的吗?” 两人板着脸孔视线焦灼互相僵持了一阵,倏忽薛西斯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贺臻也随之破了功,在钟知微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二人笑起来,紧绷的气氛忽又松懈了下来。 “他这人虽然轻浮,但心眼不坏。”贺臻伸手揽过钟知微,将她扯到了二人面前来,“喏,钟知微,我妻子,他呢,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薛西斯,我朋友。” 钟知微虽然搞不清楚这状况发展,但还是掀开帏帽福身,正式同薛西斯打了个招呼,薛西斯亦是如此,这才算是正经见过面了。 薛家庭院里,处处是欢声笑语同莺歌燕舞,钟知微独自坐着,处在完全陌生的环境当中,瞧瞧这个,望望那个,却也不觉枯燥无味。 薛西斯提议要带他们二人去看他最新收来的锁子甲,钟知微对那东西自是不感兴趣的,好在贺臻眼力劲强,让她在庭院中逛逛等他们回来,再加上依着贺臻所说的西域风俗,钟知微入府又未带侍婢陪同,因而她这才寻了个空位独身一人坐下。 她虽未摘帏帽,但隔着帏帽,依旧能将院内看个七八分明晰,与此同时,钟知微在帏帽下虽然瞧瞧四处张望,但她的身子却一如既往坐的挺直,从外面看,绝瞧不出她此刻是何情态。 也正是因为如此,钟知微在这庭院内才格外鹤立鸡群般打眼,几个衣着清凉的番邦女子自打她一坐下,便将视线投射了过去,几人对着钟知微用异邦话议论了好一阵,但这些钟知微是全然不知道的。 因而,当几个女子忽然围在她身侧之际,她只觉摸不着头脑。 为首的那个番邦女子,看上去年龄不大,她的面容精致妩媚,但那一口中原官话,却是烂到极致,钟知微思索分辨了半天,才搞懂她所说的是:“你是谁?” 钟知微不会番邦话,而这女子一听就能知道,她的中原官话讲的是极烂的,说复杂的她肯定听不懂,钟知微斟酌再三,尽量简短道:“我姓钟,薛西斯朋友的妻子。” 她这般答完话,只见那女子面色忽然莫名变得难看起来,她回身同身后她的几个朋友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伸手便要摘钟知微头上的帏帽。 钟知微不明所以,身子望后稍倾了些许,女子没能达成她的目的,而一次不行,她却还不消停,再度伸手欲扯钟知微的帏帽,简直是莫名其妙,钟知微这下直接起身站了起来。 钟知微虽然搞不清状况,可显然对方并无,不是一个会同,难免失仪,惹不起,躲得起。 钟知微移步便要起身离开,可还没走两步,她只觉脊背忽然一凉,嘀嘀嗒嗒有水声坠地,钟知微稍显迟钝地转过身,见那女子手中正举着一尊空了的酒壶,她这才敢真正确信,方才那女子用酒水泼了她。 此举一出,周遭忽然静了下来,原本托着菜肴的侍婢见状忙放下东西,急急忙忙朝内室而去想来是去找主人家报信,而随之而来的是四处响起的窃窃私语声,这是钟知微长到这么大,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未经历过的难堪。 若说靠口才论礼法,她有自信,谁也辩驳不过她,可面前对着她气势汹汹的这女子连同跟她一道的人,都听不懂中原话,张口辩驳也只能说是鸡同鸭讲。 更不要说,这类上来便动手动脚的人,遇上了便是秀才遇到兵,在粗暴武力面前,规则秩序都化为了乌有,何谈其他。 钟知微紧咬牙关,若有侍儿们在,绝不会发生这等情况,揽风必定不会让这个疯女人近她身的,可事已至此,再说别的也无用。 现下众目睽睽之下,她毕竟刚刚新婚,今日再与这人发生争端流传出去的话,丢的只能是她钟知微的脸面,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极力克制将自己的怒火压了下去,扭身便要离开。 可钟知微不知道的是,她这番为了维护脸面仪态的退让,在那群番邦女子看来,是如她们所想的心虚做派。 因而几人互换了个眼神,抢先围过去,将钟知微前方的路给堵住了,在她走不得也动弹不得的情形之下,那个泼了她水的女子,又上了前来一把扯掉了她所戴着的帏帽。 席上的大多是异邦客,没人认得钟知微,但她如玉的面庞连同周身清冷的气质,却是有目共睹的,自围观的人群当中,传出对其美貌的惊呼声,那动了手的女子见状更怒更气。 她叽哩咕噜又不知说了些什么,但钟知微即便是听不懂,也能看出来绝对不是什么好话,钟知微面色沉沉,眸底似有寒冰覆盖,若是招月在场,必定要惊惶于此刻她家娘子的心绪差到了极点。 事已至此,而那女子还不愿作罢,她说着说着又从身侧的胡桌上端起来了一整壶酒水,提着壶便往钟知微面前走,既已吃过了亏,钟知微又怎么会坐以待毙,任由这女子胡来,她在女子提手的刹那间,抬手同样握住了那壶酒水。 二人于是乎僵持住了,可奈何钟知微的力气比不得人高马大的异族人,她其实已经用尽了力气,可直到她的手臂直打颤,也还是敌不过那位女子,壶口倾斜,冰镇过的酒液随之流了下来,顺着钟知微的胳膊流了她一身。 冰凉凉的,从肌肤凉到了心底,钟知微此刻的状态,怎难堪一词可以全部囊括,愤怒悲凉之际,却还留了几分清醒,她不无悲哀的心底暗自讥嘲起来。 原来人认知里的道德、公理、律法,乃至一切的一切,在绝对的野蛮和武力面前,当真是一无是处。 但为人在世,若没了这些,只讲求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谁的拳头大,谁便有理,那人和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咣当”一声,二人卸了力,酒壶应声坠地,紧接着在众人目光之中,“啪”的一声,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声,钟知微面无表情,甩了甩手腕,而那女子将将反应过来,捂住了她的左脸。 而要数这最最可悲一点就是,她钟知微在这等人面前,却不得不跟她一道做个野蛮人,但那又如何,她不是个钻牛角尖的性子,和这等人没有道理可讲,总不能坐以待毙,任由她宰割吧?! 这是情急,亦是被逼,她只消觉得这一巴掌还不够,而在她这一巴掌之后,那女子彻底来了劲,朝着她便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而钟知微这边则奋力试图将她推开,围着的其他女子慌乱中挤过来要将二人分开,场面之混乱,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 “你们做什么呢!都赶紧松开!达雅,说的就是你!”混乱之中,薛西斯耳熟的声音终于传来,在这位东道主的中原官话和异邦话双重劝阻之下,钟知微终于从混乱之中抽出了身。 她抚着胸口不住地喘气,眼前的地面上浮现出了一团阴影,钟知微抬头对上贺臻挟着匪夷所思的古怪面色,倏忽间,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想也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模样,鬓发散乱,一身水痕,她今日竟还动手与人打了架,古往今来,哪有名门贵女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更何况,这才新婚几日,新媳妇连带着夫家都要一齐丢人,钟知微不住地发散思维,越想越远…… 到最后,她咬唇垂下眸子,低声朝贺臻带着歉意道:“人前失仪,是我的不是,我回府之后自会去向阿耶阿娘请罪,自请去祠堂禁闭反省。” “钟大娘子,你是有什么毛病?”贺臻开口便是难以理解的叱责声,叫钟知微听着眉眼垂得更低。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贺臻接下来说的话,与她所设想的,完全不同:“你干什么凡事都要先检讨自己?你现在该做的是责怪别人!怪她不分青红皂白惹你,怪薛西斯没把他的人教好,怪我把人一个人留在这儿。我真是服了,你这脑袋瓜子里,究竟是装的什么,才会让你现在责怪起你自己来了?”
第29章 “可……”一时间, 钟知微呆楞住了,好好的一句话在舌尖吞吞吐吐翻滚半天也说不出来。 “可什么?”贺臻眼底一层薄怒,开口毫不客气,“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从哪儿学到的这一身臭毛病, 但你的这些自我约束自我限制, 在我看来, 太可笑了。” “这世上,不讲礼法,确实会乱了套,可这礼法应当是悬崖上给我们维持公义秩序的绳索,而不是平地里捆着我们的枷锁。钟娘子,这般负枷前行, 你不累吗?”贺臻声线极冷,当中的不解惊异浓重至极, 说到最后,嘲讽声溢于言表, “呵, 真有意思。” 被骂了, 喉间干干涩涩的,有些难受,钟知微垂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但是感觉却没那么坏, 钟知微说不清究竟是此情此景的感伤多一分,还是她自己也分辨不出的触动多一分。 聚拢着的人群,在二人对谈之际, 已被薛西斯遣散开了,贺臻扯过处在呆愣当中的钟知微, 入了薛家内院待客的厢房内,有眼力见的侍婢们跟在后面,随之奉上了巾帕和可供替换的衣衫。 钟知微稍稍镇定了些许心神,她偏头看了看贺臻,不自在地出声道:“我自己来便好。” 侍婢们对望着稍显犹豫,见没人出声,她们随之躇踌着退下了。 唯一留下的贺臻,他不浅不深望她一眼,开口先问了一句“伤着了吗?”,在得到钟知微否认的摇头后,于是乎也扭身而出,伴着“嘎吱”的关门声,室内陷入了沉寂。 “呼……”钟知微微不可闻地长叹了一声,随后收拾起自己来。有手有脚,钟知微自是不可能不会穿衣打扮的,只是招月的娴熟灵活,她是万万比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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