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他的及冠礼在关边里过,为取这个字,他可是借遍了令眼昏花的诗与经。 饯於郊衢好呀,他永远记得她送他时的嫁衣模样。 扶节悲歌也好呀,他的名,惊辞惊辞他觉得吵,扶节扶节也很吵,绝配。 时序是节气的轮替,是季节的次序,是他日日刻壁,盼着能与她相见的大节日。 他要吵商时序,吵她到无法忽视他为止。 还有很多含义,他都缩在这字上。 他从窗外跃进寝屋,轻盈如蜓落在商时序的太师椅边,单膝蹲地,趴在宽平的扶手上,他抬头看她,眼底湛湛。 “商时序,我带着我降服的军队投靠你,我把我的军队给你当嫁妆,你要娶我,你不能食言,你不能言而无信。” “商时序,你当皇帝吧,这样才没人敢把你埋在三纲五常里谩骂,我与你说,你招聘几个女工不算什么,那骂你的人纯是见识短与小肚鸡肠,我与你说,原来大玄与盛国之间,有个人族为太平族,他们是母亲当家主,传闻中的母系盛世,那里的人很祥和,少有争执。” 商时序坐起身,自上而下望他的眼睛,又仔细看了他的样貌。 剑眉长入鬓,瑞凤眼若星,面若英玉,气如寒刃,如何看都是很清净的俊美长相,商时序怎么觉得他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呢。 薄唇一张一合,皆是我与你说,哪里像个传闻中杀伐果断的鬼将军。 商时序伸手两指一夹,手动给他关上嘴巴。 他无辜地一愣,笑脸沉下去,攥着她的手心摸,“你的手,怎么都是茧子啊……” 商时序:“练剑的茧子,你教我那几招我练腻了,能教新的吗?我想学暗器,最好十米之内一招毙命。” 她神色平静,吐出来的声也是淡淡冷冷的。 好似千娇百贵的垂丝海棠,全然褪成了孤傲与谦逊并存的白山茶,没有半点娇弱,反而拥有整个花骨朵滚落的决然。
第43章 勾指起誓 他没回她,只是垂下眼睫,细细揣摸着她手心里的薄茧。 没有人能时时刻刻护得了她的身安,她也深知这个道理。 任何时候,只要她想就能请来一个武术大师。 所以,这是给他一个人的独属。 因为他没先开口诉说心意,她也不道明她愿意给他开个心口,他俩如今,反倒像两只倔强的幼鸡互啄。 裴惊辞泯笑,偷偷捏了捏小他一半的手指。 原来都记着啊。 她按住他乱动的手,道:“你教不教?不教快点走吧,过时我就吹灯入睡了。” “教。”裴惊辞插科打诨地说,“我哪敢半点不从。” 商时序摆手让他起来,当看到他如同撼天大树往上挺拔生长般的站起身时,她感到一丝微妙。 “你比以往高了多少?”商时序仰头问。 裴惊辞摸了后脑的发丝,压眉思索道:“许久不用大玄的尺量了,用别的量,约摸两寸吧。” 商时序从椅子上站起来,堪堪才到他的锁骨高,还是仰头看他,“……” 长约半尺的两寸吗? 商时序:“……” 可能她的目光质疑意味十足,裴惊辞矮下身与她平视,语气有一丝丝慌,“我只是看着高而凶,你认真瞧瞧,我可长得不吓人。” …… 于平常,要是商时序半夜难眠,也会在自己的独院里练剑。清樱一般听到挥舞的剑声,就不会轻易进院子里打扰她。 任何武斗场面是不会有任何旖旎的心思出现。 裴惊辞心无杂念地教,商时序认真地学。她手法标准,一抛一个中,他暗惊于她的精准。 商时序从小便百伶百俐,学什么知识都能快速领会到授课夫子的精髓。正是如此,裴惊辞才从最初对她的漠视,一点点被她理所当然的傲气吸引住。 商时序看过他的一遍教学后,漂亮地挽了个剑花,以应对他变幻莫测的下一招。 她微抬下巴,神色谨重,眼里的眸光随空中的破空声一动,然后轻身侧翻躲开暗器,随之反手弹针,直往他的方向飞刺来。 就是这样,一本正经的事,她严谨治学地做出来,真的是…色极了。 …… 裴惊辞仅用剑尖挑开飞针,这对他来说仿佛像是随手择一片叶子那般简单,商时序甚至没看清他如何动作,他便已经闪身到她的身后。 她有些反应不及时,所以将手中的剑一转,反手握之,打算抵到他的颈脖处。 裴惊辞强她太多,如似山海碾压,她理应落于下乘,可不知为何,这个动作她非常顺利地压过去了,好在她快速收回力道,没当场割破了裴惊辞的喉咙。 “你走什么神?不要命了?”商时序看着他似是心虚地眨巴眼睛有些恼。 但眼锐如她,借屋檐下的灯笼明辉瞥见他的耳朵尖泛着粉。 商时序被他莫名其妙的脸红弄得一头雾水。 她收剑,单手覆上他的额头,“没有发热……那就不练了,我也学会了,你先与我进来。” 二刻时后。 屋内,裴惊辞站在一盆凉井水前,浸入白布打湿,拧干,反复擦拭自己的脸。 “别擦了,再擦就破皮了。”商时序沐浴完回来,见他还攥着布就提醒了他一句,“今晚多谢你了,现约亥时初,夜色深了回去早些歇息吧。” 裴惊辞放下布巾,出门有一刻之久,回来时皂角已把他身上的汗味洗净。 商时序闻到味道,探出帘帐,“你回来干什么?正好,有些事情我忘说了,老陛下病入膏肓,朝廷风云变动大,大玄援军估计不会到了,你演几下戏快退出大玄。” 裴惊辞:“不退。” 商时序:“为何?你战场上死里逃生,如今阴差阳错成了盛国大将军算是后福,你可别真屠杀你在大玄的同胞,不然你爹领军来了看你怎么交代?” 裴惊辞冲汗澡后只穿一件白色里衣,他手臂挂外衣,站不动,也不出声回她。 他光看人不语时,商时序感到几分心渗,她这一刹那思忖良多。 传闻有扶节将军屠杀秦岭关才封锁住他南下的消息。 其实这传闻漏洞很大,甚至有神化裴惊辞的作用。 可鉴百年前的屠城,屠城前,是需要好言将全城百姓一波波骗去屠杀地。而裴惊辞当扶节将军时以凶神恶煞、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狠厉形象居多,所以他不是屠城后才下霖洲。 商时序记得剿匪那夜军队是从北侧山林里凭空出现,估计是走的野路。 唯一让霖洲百姓与官员有目共睹的杀伐决断,便是他两天就雷速夺占霖洲除长恒与缪辽外的十几座小城池。 商时序意识到自己让裴惊辞演几下便退出霖洲的话很愚昧。 他在两国沙场上死里重生,其秉性、其野心,或许已变得和她认识的裴惊辞不一样了。 “你别拿戒备的眼睛覷我。” 安静的屋内,裴惊辞突兀出声,低落的语气让商时序稍作一顿。 “他们骂你,我很伤心。” 他似乎还停留在四年前,那个因为顾忌世人的评判,而差点被商时序赶走的午后。 “他们骂我,就让他们骂吧。”即使他前言不搭后语,也没特指哪个时候,商时序还是一下了然他的意思。 “人要虚心,多听取别人的看法,然后把那些评判记下来,看是谁有的意见。”微郁的气氛因她的一句调侃轻松了不少。 裴惊辞两三步走到她的床前蹲下,笑:“我是认真的,他们因你那根本无损他人利益的招聘就指手画脚的,还撤了你玄都第一闺秀的衔名,那比谁都懂的傲慢姿态我瞧不上眼,他们骂你,我很难过。” 商时序:“别难过,玄都第一闺秀的名头对我来说,和贞洁牌坊一样,是累赘,是约束。” “不过,明空那公主说得对,你要不嫁我早坐到诰命夫人的位置上,如果你嫁的是柳南絮,或许已经是王妃,将来的皇后,可是我觉得那不够尊贵……” 话临到嘴边,裴惊辞觉得矫情,另外道:“呃我是说,这算给你在我名义上死的期间,作为你帮我照顾裴家的补偿,我听说了,裴府这几年的花销是你出的银两,我当是裴家长子,该报偿你的。” 商时序感觉手被牵住,低头看见自己的左手小拇指被他的小拇指勾住。 “商时序,你当皇帝吧。” “我们勾指起誓。” “我会是永不背叛你的战友与忠臣。” 裴惊辞询问她,且以自己用命换来的军队作押,许了一个承诺,“你别在当了皇帝之后,对我卸磨杀驴便好。” 她从床边花架台里拿了一把蚕丝扇,边扇风,边慢道:“玩命不好,要是战火消去,我们在霖洲过着平凡的日子也挺好。” 裴惊辞这人是会联想的,他眼眸发亮:“平常夫妻?” 商时序像拍小狗脑袋一般轻拍了拍他的头,“我,寡妇。” 裴惊辞两眼更发亮了,“那这次,你对我强取豪夺……” “停啊!”商时序手里的蚕丝圆扇盖到他的嘴巴上,“没有我对你强取豪夺。” 裴惊辞哼哼两声,她移开扇子后,他道:“不然,我怎么名正言顺回到你的身边?” 商时序扇几下风,“你大方点,等我爹领军攻打你,你便落荒而逃,随后就被活擒,我爹就算没看到你的脸,依你敌军头目的身份,定不会当场失手杀你。” 裴惊辞:“那我更大方点,你把我抢回来,强迫我归顺于你,而我只好从了你。” 商时序:“……别开玩笑了,有点荒谬。” 裴惊辞:“不荒谬不荒谬,反正我裴惊辞已经死了,现在是被迫献给你的扶节。” 商时序还想说他挺厚脸皮,猝不及防被强行踏进床的裴惊辞挤到榻里边。 “干什么,下去!” 裴惊辞躺着赖床上不动,“我不,我风餐露宿,想着拥你为帝,想着给你送军与兵来,整整四载十九天余!我胆战心惊在盛国帝王眼皮底下练兵,怕身份暴露几年未曾敢好好睡一觉,领军下霖洲一月来风餐露宿在山林,如今你还不让我睡一睡床榻,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商时序看他说得滑稽又很是感情真挚地倒苦水,随便他躺在身旁了。 她往里面挪了挪,背对他卧,温声道:“明日早起,别让人发现你。” 她说完屋子里便静下来了,裴惊辞没回她,她没回头不知道他会干什么,就这么闭上眼睛,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时隔多年,她梦回了第一次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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