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王面部经脉狂跳,抓起旁边的年轻医修塞进密道:“进。” 医修两股战战,爬了进去。 半刻钟后,一行人钻出密道,在夜色和暴雨中面面相觑。 此地为保管二皇子尸身所用,咒文密布,弟子轮番看守。 要知道褚辛在昆仑无人依仗,此前又对密道毫无所知,一个人要在短短两个月挖出这样的密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更可怖的是,既然已经掘出一条完整的密道,在此之前,他使用过多少次,又为何秘密往返,有没有埋下其他变数? 一切都是未知。 暗道出口葳蕤丛生,暴雨更是冲刷过地面泥痕,加之褚辛必然有所准备,众人意图在周围寻找他来过或走过的痕迹,都扑了空。 昆仑王目眦欲裂:“关宫门,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他握刀一斩,竟将井口的参天槐树连腰斩断。 槐树轰然落下,昆仑王踩住一片残叶,胸口起伏不定,续道:“还有云笈那丫头,包括青云其他人的客舍,都不要落下!” 众人应是,又陷入沉默。 依然只有老医修一人敢问:“要是找到褚辛呢?” “活捉,押到我面前。”昆仑王嘶吼,“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土,我要他脱掉一层皮!” 云笈沿着后门入了客舍,又确认四周无人,才拉着褚辛到最里间的厢房,点亮烛台。 她这次带的东西并不多,好在昆仑原本也为他们备好了伤药。虽不知这些药对褚辛有没有用,但当下之急是为他止血。 她将褚辛按在座位上,摸出瓶瓶罐罐,打一盆清水,准备为褚辛上药时,褚辛却拦住她:“我自己来,你先去换一身衣裳,不要着凉。” 在带领云笈抄小路回到客舍的路上,褚辛一直沉默着,哪怕血越流越多,也没有再吭一声。 他浑身湿透,如同被暴雨给浇哑了的爆竹,一时间炸不响了。 云笈怀疑地看他:“你自己可以吗?” “可以。” “衣服呢,有没有准备?” “有的。” “那你要是需要帮忙,就叫我。” 褚辛“嗯”了声,云笈这才放下手中的伤药,解开披风,绕到屏风后头去找替换的衣裳。 那厢灯光影影绰绰,不时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 这厢褚辛听着云笈换衣服的声音,迅速脱下外套,从乾坤袋中取出萧无念上回扔来的用于止痛的药草,空口嚼碎。 外裳已经与血肉黏在一起,他含痛扯开,只见密集的咒文像是嵌入了血肉中,撕扯着黏连的血丝。 褚辛一口气扯开上袍,清洗伤口,撒上药粉,囫囵包扎到血不再会渗出来,才找出一件备用的衣服替换。 云笈换好裙子出来,就看见水盆里飘着血,一旁挂着沾血的巾栉。 而褚辛也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甚至连头发都已经干了,浑身干干净净,正在整理领口。 云笈在妆台前坐下,他就起身到云笈身后,掌中燃起火焰,为她烘干青丝。 看似一点问题都没有,简直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云笈颦眉想把自己的头发抢回来:“你坐着就好,不需要你做这些事。” 褚辛躲开她:“只是一点皮肉伤而已,不碍事。” 云笈狐疑地看他一眼,见他分毫不让,还是任由他折腾了:“你在昆仑过得不好,为何从来不跟我说?” 褚辛脑子里捏着无数个理由,挑拣着要用哪一个,云笈凉飕飕的眼刀就飘过来:“我要听实话。” 他抿唇,开口:“我需要血魄。” “虽然昆仑王那时跟你说的话里掺杂不少假话,但是毕方留下的血魄是真的。那血魄是我母亲死后的遗留之物,据说本由我父亲保管,待我父亲身死,才为昆仑所得。” 他为云笈挽发,一如以前做过许多次的那样,只是速度明显加快许多。 “我血脉不纯,若没有血魄,穷尽努力,也只能得到半数力量。” 难怪褚辛的修为增长得这么迅速。 可是得到血魄,却又生出新的风险。 怀梦草于昆仑是意外之喜。 褚辛,则是昆仑王早有蓄谋,想要掠夺的掌中之物。 血魄用以扩充褚辛的力量,而褚辛这一身灵力与血脉,最终都是上好的药材罢了。 有昆仑王虎视眈眈,褚辛头顶就像悬挂着随时可能掉下的利刃。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有可能被置于死地。 云笈忧心忡忡道:“那现在,你预备怎么办?” “我不会坐以待毙。”这也是实话。 褚辛最终为云笈簪好发簪,留恋地抚过她垂落的青丝:“我已经做好准备,随时都有抽身的办法。” 云笈说:“我跟你一起。”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连一点迟疑都没有。 褚辛愣了愣:“不必。我的计划已经定好,你这时加入,反倒有可能拖我的后腿。” 云笈皱眉“喂”了声,褚辛见她有所不快,甚至笑了:“我还得回去应付昆仑王,你早点休息。” 云笈都没来得及拦他,他便匆忙走了出去,走的还是窗户而不是正门。 看起来的确很赶时间。 留云笈拿了把伞,见雨色中连人影都瞧不见了,在窗边嘟囔:“也不至于连伞都不带吧……” 云笈回头,只瞧见自己换下的裙衫上有血有泥,房间里还有褚辛擦过血的巾栉。 这么大的雨,加上之前耽误了那么长时间,她还得收拾客舍的残局,洗尘宴似乎都不必回去了。 她抓着头发,有些悔意。 前世的褚辛定然也在面对同样的困境。那数次闭关,究竟是在突破还是在为二皇子续命,现在也有了答案。 她若是那时再机警些,多找到一条线索或是破局之法,就能为褚辛争取到多一些时间。 可是她没有。 她铆足了劲去掩饰自己的苦楚,装作从来都没有被伤害到,实则心力交瘁; 褚辛亦对自己的困境闭口不谈,从无名半妖到昆仑少主,期间经历过多少交易、权衡、斗争,已经无从知晓。 那时的他们,各自在自己的泥沼里挣扎。 思索中,有人叩响房门:“云姑娘,您在里面吗?” 那声音似乎是安排给她的宫女。 云笈不习惯不熟悉的人近身,这些人一向不会进入客舍,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 像是知道云笈在担心什么,那宫女又道:“奴家担心您没有合宜的裙衫,为您找来了一身,您瞧瞧合不合适?” 云笈留了个心眼,背手拿着鹤翎站在门后:“不必了,我带了备用的,多谢。” 那宫女却不走,甚至语气更生硬了些:“云姑娘,这是陛下特意吩咐下来要给您的,还请您不要为难奴家。” 这下连昆仑王都搬出来了。若是不开门,反而像是藏纳了什么。 云笈只能开门。 只见宫女低眉顺眼端着木盘,盘上一件绸制华服。 云笈没有第一时间去接。 “云姑娘,奴家还有一事要问。”宫女也不着急,似是漫不经心,又问,“您有没有见过咱们公子?” 明宵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握紧鹤翎:“不曾。” 身前的那只手握住门板:“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宫女道:“无事,只是……” 轰! 这瞬间,宫中某处传来地动山摇的爆炸声。 那声音直冲云霄,像是一道惊雷,撕开暗夜中的淋漓雨幕。云笈甚至能感觉到脚底的地面震颤瞬间。 屋内柜架纷纷倒地,器皿铛啷啷掉落而下。 混乱中,一丝血水沿着地面的石缝淌过。 宫女脸色巨变,从木盘下抽出一柄小剑—— 洗尘宴。 舞娘换了一批又一批,群舞,独舞,又是群舞。 褚辛根本就没来,昆仑王半路离开,云笈又打翻了酒盏要去换裙裳。 现在云秋瑜也不见了。 苍术趴在桌上,已经酩酊:“怎么这宴会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苍桐摆弄着手上的机关:“怎么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一声轰隆巨响,头顶的灯饰啪地坠落,打落一地琉璃碎珠。 满室灯火也晃动刹那,舞娘们尖叫着乱了阵型。 苍桐:“……不是吧。” 苍术清醒过来:“怎么了?!” “小六!” 傀儡人加速推着轮椅驶入客舍,秋蝉的雨伞几乎没有作用,云秋瑜半边衣裳已经被雨打湿。 厢房的台阶前,宫灯被风雨吹得飘摇,一名宫女斜身躺在血泊中,雨水将她的血迹冲刷得到处都是。她身旁是打落的木盘、衣裙,还有一柄小剑。 云笈手持鹤翎喘息着,剑尖向下淌血。 见云笈无碍,云秋瑜一口气松下又提起:“这是怎么回事?” “这人修为在荧惑境上下,当是早有准备。要么,宫中混入了刺客,”云笈呼吸不稳,“要么,昆仑早就对我有所防备。” 她甩掉剑上的血,抬眼问:“哥,你怎么来了?” “是萧褚辛……”云秋瑜回答,又知自己实不当言,这般档口发生的所有事都是一团混乱,他不知这团线球是不是一个牵扯着一个。 果然,云笈问:“褚辛找过你?” 她甚至很快想到:“刚刚的爆炸声,跟褚辛有关是吗?” “小六,有人行刺,说明你已经被牵涉其中。”云秋瑜握住云笈的手臂,“但要记得你属于青云,而非昆仑,你不必为旁人做到这个地步。” 云笈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旁人? 若褚辛是旁人,那所有事都迎刃而解,她只需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可是她真能抽身吗? 前世的最后一个上元夜,云笈最终也没有去讨要那一碗元宵。 只那一夜,她不想淌那风雪,而想要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甚至在离开昆仑后,直到固阵成功,直到褚辛又一次回去“闭关”,她也很少再跟褚辛说过话。 可是,可是。 那时在逆仙台上,她浑身浴血,万念俱灰,明知褚辛听不见,还是问:“萧褚辛,你还敢回来?” 分明很希望他在,分明觉得委屈得不得了。 分明在想,要是萧褚辛早来一刻,哪怕半刻,哪怕是在她跟前问她一句“堂堂青云一剑,怎至于弱成这样”……结局会不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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