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效果吗?”石罂花歪着根茎, 往底下望。 “你别把自己烧着了。”她伸手将花揪回来,弹掉沾着的香灰,“有。” 石罂花肉眼可见地露出点喜色,刚要开口,又见她食指和拇指捏起段极小的距离:“但不多,就一点点。” 锁魂阵不能对布阵者起作用,昭瓷又不是阵修,只能根据青云宗学得那点知识, 稍作改进,看看能不能稍缓和魂身分离的状况。 是有点作用啦, 比如她面色上看起来就与常人无异——除了时不时得咳点血。 石罂花看着她动作娴熟地逝去唇边的血迹, 实在忍不住, 抱紧她的手指:“你直接问他嘛。也许他就愿意呢?况且你们在谈恋爱,他这么做也应该的。” 说话音量越来越低。不管有没道理, 对它来说, 都是昭瓷的命更重要些。 “他又不欠我的。”昭瓷拨弄它的花叶, 打了个哈欠, 懒洋洋道, “我和他谈恋爱, 是奔着快乐去的,又不是奔着他的命去。” 见石罂花似想再说什么,她屈指弹飞它, 垂首:“温书啦,你自个玩去。” 那只小巧的通知鸭嘴香炉依旧吐着香雾。 “咚咚咚”的敲门声, 也正在这时响起。 “昭姑娘,家主有请。”侍女恭敬道。 万籁俱息。 昭瓷压根食指在唇瓣,一人一花在屋子里完全不吭声,生怕叫外人发现里边的动静。 薛忱出门前,也有和她说过,他娘亲来人不用管。那她躲,就躲得很心安理得了。 门外的侍女再喊几声,未得回应,便没了其他声音。 昭瓷提起的颗心总算放下,顺手翻开记录剧情的本子。倏忽瞪大双眸,方写不久的字迹,这会儿已经淡去大半。第一页记录的内容,甚至瞧不太清了。 同种材质的本子,同批次的墨水,她记笔记的时间还更早些,字迹却依旧清晰可见。 更玄乎的是,她的记忆也和那堆自己一样,逐渐模糊。 昭瓷拨着腰侧的玉佩,又想起被涂珊珊删好友的那次。她至今没敢拨回去。有联系其他相熟的师姐,得到的只有“遗忘”。 不过好在薛忱还是记得的,她暂且这般宽慰自己。 强行拨乱反正,将乱七八糟的思绪理清,昭瓷总算能全心神地专注在书本上。时间于砂砾的坠落间流逝,转瞬便至饭点。 自从发现自己命不久矣,她出门的次数就愈发得少,除了偶尔且必要地上街收集相关线索、寻找昭邹,几乎就待在薛家,在侍女的八卦间拼凑各种事的全貌。 一日三餐,梳妆打扮……唔,都是薛忱在弄。 她逐渐习惯这样当废物点心的时光。 现在就是该出去拿食的点,会有合胃口的膳食出现在外边。 昭瓷脚步轻松地开了门,哼着小曲,倏忽神情一滞,猛地松开门把,好似那木柄烫手般。 “昭姑娘,我奉家主之令,在这等您大半天了。”侍女支起腿,眉宇间闪过不耐的神色。她沉着脸同昭瓷对视,做个很随意的“请”:“请您跟着奴婢……” 话语骤止,她嘴角一抽,怎么也想不到面前娇小的姑娘是如此不好相处的主。都说到这份上,竟然直接当着她的面转身摔门而入。 脑袋宕机半晌,昭瓷很快赶在她把话说完前麻溜往屋里走——当然记着要提走自己的膳食。 不去不去,她才不要去呢。 “姑娘,您……”侍女大惊。 “头疼,想休息。”昭瓷面无表情回应。 素质就像弹簧,该因对方高而高,因对方低而低。 这是昭瓷最新悟出的道理。 门“啪”地合上。 外边传来侍女恼火的怒吼:“家主有令,若您不愿,可采取一定的特殊手段。” ……特殊手段? 隔着门板,传来阵磅礴的灵气。 家主身边的侍女果真不同凡响,与之前见的那两位不同,这是货真价实的修士,且修为不低。 昭瓷绷紧身体,第一时间做出应对措施。 妥善护好自己的膳食。 天大地大,吃饱最大。 就是别把这屋子炸了,不然她可能有点不好解释? 等过良久,却没有任何危险奇怪的东西出现,甚至连门缝里穿来的风,都温和异常。 什么特殊手段? 已经开始吃饭了的昭瓷很困惑。 隐约间,似乎有听见外边传来阵不同凡响的巨响和侍女惊慌的叫声。 不关她的事。 昭瓷又往嘴里塞了口酥鸡,到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这儿大部分人都在忘记她,薛家家主还记得她哪位。 可能是薛家人都没这么快忘记她?比如薛忱。 又过差不多半个时辰,房门被轻轻叩响,三声后便没了动静。这种叩法,昭瓷一听就晓得是薛忱,微弯眉眼,飞速冲过去扯开门。 门在吱呀声里敞开。 外头果然站着姿容昳丽的少年,他刚要开口,或许是打个招呼之类的,昭瓷就已经猛地扎进他怀里。 “今天记得我吗?”她问,脑袋悄悄一蹭。 “怎么问这个?当然记得。”薛忱笑着扯她垂落的辫子,温声补充,“晚点也记得,明天也还会记得。” 昭瓷嘿嘿一笑,脸从他怀里抬起来,扯着人往里屋走。倒记得要在回廊里环视遭,却没见着那位侍女的踪迹。 左右不是多大的事,昭瓷便没同薛忱说。 她坐在椅子上,给薛忱也扯了把椅子。薛忱却没坐下,手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两侧,垂睫,轻声道:“家主早前派人来烦你了是么?抱歉,我考虑不周。” 结界范围加小了。 应该再远些,人一进来直接丢出去便是。 昭瓷连忙摆手:“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不用道歉的,真的。”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她吃个闭门羹后就回去了。”昭瓷一句话带过,见他还想说话,赶忙拍拍他的手,“行了,这个话题就这样。再道歉我会生气的。” “真的会生气的。”她强调,脑袋稍稍后仰,不安分地在他怀里些微一蹭。 余光里,看见刚用过的餐碟,干净空荡。昭瓷一转眼珠,飞速岔开话题:“今天的酥鸡和水晶肘子都很好吃。” 薛忱顺势接过,“嗯”了一声,扶着她的脑袋,温声问:“这家好吃,还是上次那家?” “这次。”昭瓷很诚实。 “吃饱了吗?” “嗯。” “书看完了吗?” “嗯。” “心情好吗?” “嗯。” 这般对话来过几轮,薛忱目光微闪,勾起她的尾指,三番五次想开口。 有几回昭瓷都觉着他要说话了,等过好久,他最后只拍拍她的脑袋:“你今天不午睡么?不困?” 昭瓷如实道:“我在等你把想说的说完。” 不经意往外瞅了眼,正正好瞧见丛林里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那过于有特征的异瞳,叫她很容易认出来人身份。 “那是冯以亭?”她蹙眉问。 突然想起今早刚起床时,骤然回来的那段记忆——藏经阁里的那段。 “嗯。”薛忱眼中闪过缕厌烦,“薛家的贵客。” “贵客”二字被咬得格外重,多点意外不明的含义。 ……她的沉默震耳欲聋。 本来就不大喜欢冯以亭,如今记忆在手,她更觉着多看冯以亭一眼更难受了。 而且,大家都能异口同声说出冯以亭的背景,只除了她。 明显不对劲啊。 像察觉到她的视线,冯以亭徐徐回头,对视时,露出分外友好却分外诡异的笑容。 昭瓷脑海里突然传出道声音,正是他的。 他讲话的嗓音与以往都不同,似乎知道她捡回了记忆,用藏经阁里那样诡异的语气道:“你知道我是谁的,任何时候,你要有空就来找我罢。和我合作,要不就去死。” ……他到底为什么,敢如此正大光明和她说这番话。都不需要什么遮掩和弯弯绕绕吗? 昭瓷困惑至极,等视野里的青年扬长而去,她一扯那截白色的衣袖:“你和这位冯以亭关系好吗?” 薛忱“哈”一声,没直接回答。 “他和你说什么了?”他意识到什么,蹙着眉问。是方才么?可明明读心术里,那位冯以亭的心声极为正常。 昭瓷点点头,直截了当道:“他刚才让我和他合作,还说我要死……” “死”字刚一出,唇瓣就给人轻轻捂住,薛忱垂眸,不赞同又谴责地望她眼。 昭瓷小幅眨眼,将他的手拿下:“他就只说了方才那点,也没说要合作什么。” 既然薛忱和冯以亭关系不好,那她就不太有顾忌了。昭瓷抿抿唇,斟酌着和薛忱道:“就我觉着,那个冯以亭不太对劲。” 薛忱看向她,她便继续说道:“和你们不一样,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个人——虽然可能是我年纪大了,记不得事。但他总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而且,最近他好像越来越弱智。明明最开始出场,还有点高深莫测的大坏蛋意味,但现在不管威胁还是行事作风,都逐渐宋鸣化。 ……咦,说到宋鸣,宋洹呢?好像许久没见过,也没听过了。 话语稍顿,昭瓷抿抿唇:“那日在藏经阁,你来找我之前,我遇到的就是他。可是好奇怪,我直到今早才想起来。他当时做了些冒昧的举措,而且那时着身剑修衣装,不是青云宗的弟子。” 薛忱稍稍眯眼,一言不发。 这神情……很难评,概括下来就是反派要做大事的感觉。 昭瓷陡然升点不祥预感。 / 但昭瓷怎么也没想着,先不妙的不是冯以亭,是她。 走廊静悄悄的,一门之隔内,却热闹得不像话。得亏有阵法,才不至于叫里头震耳欲聋的喊声四处回荡。 最先是少年低而无奈的嗓音:“昭瓷。” 好听的,但昭瓷半分不吃他这套,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要啦,我不要去见你娘。” “再说,”她趴在桌上,手紧紧扒拉两侧木板,撇着嘴道,“我和她不熟,你娘又不喜欢我,我去见了不自讨没趣吗?” 早知道薛忱之前在犹豫说这事,那她肯定一点都不会好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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