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冯秋回过神,得马上把这图多绘制些交给下面县啬夫,县啬夫主管一县农事,春耕在即,农具这些都用得上的,万万马虎不得。 他当即起身,压下喉间鼓动的情绪,冲门外吼道:“来人!去招几位画师过来,还有木匠也要!快些!” 而这,只是一幕小小的缩影。 这一日,西北八郡农署喊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速速给本官寻几位木匠和画师来!” - 谷安村 天尚蒙蒙透着抹黑的时候,田老汉揣上两节自编的麻绳就出了家门。他得赶早去山上拾些干树枝叶来,等地里翻完土了放上面一点,烧烬的灰并土搅和到一块,用来肥地再好不过了。 去年捡的干柴冬日取暖早就用完了,年关刚过天稍稍暖和一些,附近几个村里的人就先后进山捡枝。他早前也拾了些,但总怕不够,地嘛,说是他的命根儿都不为过,总是伺候地肥肥的才好出粮食。不过最近山脚下的枯枝都被拾得差不多了,他今天得往深里去去,要是能碰见早出芽的野菜就更好了,还能换换口,家中干菜早早吃尽,喝了好些日子的粥了……但不能多耽误,还有地等着翻…… 田老汉边走边琢磨,他脑中絮絮叨叨地想着,脚底下的步子却不慢,很快就到了村口。 他起得早,一路上都静悄悄地没见什么人,临了,在村口瞅见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之所以说那人鬼祟,并非是天未大亮看不清身形的缘故,而是那影子立在别人的墙根下,明显在墙上摸摸戳戳的,不知道在搞些什么。 田老汉攥紧手里的麻绳,小心翼翼地走近。距离越拉越近,那人的身影也逐渐清晰时,他心里方暗自松了口气。 “里正,你不睡觉在人老宋家这儿弄啥?” 一里八十户,里正即一里之长,作为和村民接触最多的吏员,马里正和这些村民都非常熟悉,此时手下不停,打了个哈欠回道:“上面发下来的画纸,要求在各村口都要贴上。” “那咋不白天贴,这会儿你看得清吗?” “你当我不想,还不为了你们。这会儿一贴,白天你们上地的时候刚好能看见。” “啥?这是给我们看的,上面老爷咋想的,这俺们也不识字啊。” “急什么,这图保管你一看就懂,到时候看完还想看,眼睛都舍不得摘。” “不信!里正莫诓俺,有这神奇,官老爷不自己留着看。” “年后就没吃过菜了吧,别怕,看完这画你就有菜吃了。” 田老汉被马里正唬地一愣一愣的,当下也生了好奇,其中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小期盼,万一呢,万一这图真有什么神用呢……所有画纸都已张贴完毕,田老汉凑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张画前。 不知不觉间,天边晨阳冲破晓雾,夜色被抹去,辉光洒下,云翳消散,柔和的光照在纸上,似好叫他看得清楚一般。 “里正,这图俺真能看懂!” “早就说了,那不重要,你看画得……” “真的假的!豆子里能长出菜来,还能做酱吃?” 马里正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却也不恼,谁让自己初见画纸时也是同样的无所适从呢,都一样。 “真不真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反正我家里闷下的豆子已经出芽了。” 他的话似并未提供什么成功的佐证一般唤回田老汉的注意力,对方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几页画纸,来来回回看了个遍,似怎么都不够。 倒真叫他说准了——看得眼睛都舍不得摘。 但舍不得也得放下,早起上地的人们路过此处,逐渐了围了过来,将他挤到了后头,薄薄几页纸成了众人眼里的宝。 这一日,有多少人上地时还惦着画上的内容,又有多少人,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取出储存的豆子,小心的放到破旧的陶罐中准备闷豆芽…… 每个村口或墙或树上张贴的画纸,人人都能看得懂的简笔画,似也在人们心里发了芽。 …… 在食豆法宣传的如此顺利的同时,农具的推广却遇到了一点儿小问题。
第47章 在张贴食豆宣传图前, 有的农官还担心村里那些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不明是非,会不会随手撕了图纸以作他用,但大概是重视农事的本能, 农人们乍见画纸, 就已然明白它们对于自己的重要性,然后,各个村子几乎是自发性的维护起食豆法的贴画。 农忙时节, 村中不便抽人一天到晚换班轮流值守,各家不下田的老弱就每隔一会儿过来看看画纸安否。有的则是在周围筑了篱笆隔开人群以用作保护, 几乎看得和眼珠子似的, 别提有多爱护了。 农官对于食豆法画纸的担心完全无用武之地, 倒是之前惊艳他们的新式农具,反而让人操碎了心。 由于食豆法与农具二者推广方式上的差别,在农人家里闷下的豆芽都冒尖时,木匠们还在加班加点地打制第一批农具。 这当中,主要是因为时间问题。虽然农具的图纸已经画地细致入微, 但寻匠人打造到底需要时间,尤其这是他们之前从未接触过的器物,个别接合处更需琢磨一番。 原本, 遣田官计划是在籍田礼中用上新式农具。籍田礼为祭祀先农之礼, 每年春耕前举行,正所谓“春始东耕于藉田。官饲先农, 先农即以神农炎帝也”[1], 是朝廷重农劝耕的一种表现形式, 从朝廷到地方都重视非常, 对百姓的影响可想而知。若能在这样的祭礼中采用新农具,必然会影响农人对于农具的选择。 但是, 问题就是祭礼不可延期,在祭礼之前,无法及时打造出新农具。这样一来,没有合适的场合给农人展示新农具的优越之处,保守的农人们自然更加信任自己用趁手的工具。 其次,如何有效地将新农具交到农夫手里?这就不能像张贴食豆法画纸那样,按村计数,或者干脆按户发放,要真全靠官府出钱打制农具,就算是皇帝把国库打开,怕是也经不起这么造,更何况是本就不算富裕的西北诸郡了。 因此,各郡遣田官是按照各个县登录在册的户籍人口数和各地往年税收确定需要打制的农具数的,然后下发至各县啬夫处,至于县啬夫要如何将有数的农具下发给治下的众多农人,那就要提起一个律例了。 大周在农事上有一律令:贫农可以请富户作保,或以自家的部分田地作抵押,找官府贷借农具粮种,秋收缴纳赋税后,还要另收二分利。 这一律令自打写入周律初便形同虚设,原因很简单,富户巴不得贫农卖身给自己家做佃农,怎么肯为人作保贷请粮种农具。而土地之于农人就如同自己的性命,非到万不得已时,哪怕农人持着挥两下就会柄头分家的犁,都不会用田地去做抵押。 不过该律例用在此时正好,县啬夫坚定不移地相信,只要农人看到如此好用又省力的农具,必然会来租借,至于抵押,到时粮产提高,还上利钱,谁会去动你的田地。 …… 但又回到了那个问题,新农具好用是好用,但百姓他不知道啊!籍田礼已经过去了,没有给农人展示新农具如何好用的场合啊! 他们不知道就不会来借农具,不来借就不会用在自家地上,不用就不能提高粮产,粮产没提高……这是既没能完成公主和侯爷的指令,又没能达成给农人减负的目的……一想到这等恶性循环,农官简直都要绝望了! 县啬夫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急地抓心挠肺,来来回回地集合官府一干人等出主意,群策群力。 最后终于有个小吏出了个不太靠谱的主意—— “大人,要不咱再办一次祭礼,专门给他们看看那农具如何。” “荒谬!籍田礼是祭祀神明的,朝廷明文规定了时间,岂是你我想办几次就办几次的。” “大人莫急,新农具问世本就是于国于民有利之事,更何况还是一次出现了好几样。小的也不懂,只听说那新农具是侯夫人想出来,夫人皇室出身,公主之尊,如何懂农事。因而小人大胆猜测,莫不是那位乃鸾鸟降世,好事连连,这等情形,必然是要拜一拜的吧。” 据传,太祖皇帝还未称帝时,曾被敌军围困多黎山,最后受鸾鸟指引,找到了一条小路,成功突围,反将敌军一招,之后,皇室便一直信奉鸾鸟,民间也逐渐相信鸾鸟会给人们带来好运。 别说,这小吏想的还算是有几分可行性。 县啬夫细细思索一番,果断拍板,就以感谢鸾鸟赐福为名再办一场祭祀,但规模不宜过大,主要目的还是把农具展示给农人,吸引他们前来租借,这点不能忘! 于是,在县官署紧锣密鼓的操办下,当地农人很快就听说官府又要办祭礼了。他们也纳闷,明明籍田礼没过去两天,他们地都没耕种完,怎么又有祭祀。 官府:要的就是你们地还没耕完,要不谁来租农具,上面的任务怎么完成。 对祭祀一事的重视,是刻入百姓心里的。万一老天一高兴,今夏多两场细雨,那他们可就有福了。本着这样的想法,十里八村的农人大多都抽出一早的时间来围观祭礼。 然后他们就发现,相同的地点,相同的县啬夫,就连牛似乎都是籍田礼上的那头牛,不过只是牛后面拖着的农具变化了,原来熟悉的犁变成了长着三条腿、架着兜篓的怪东西,但原本需要三个人稳住牛花一个多时辰耕完的一块田,这次,不到半个时辰,就走个过儿的功夫,耕地、播种带覆土都一并了事,还只有一人一牛。 站得近的一圈人都一个劲儿眨眼,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了,站得远的人更是使劲往前挤,怀疑自己是是不是漏看了哪一步,恁大片地,一个人牵着牛就犁完了? 全场从惊愕地静默到议论声四起,互相确认自己没看错后,纷纷对着农官手里的怪家伙眼热不已! 要是自己也能这样,得省多少功夫,省下的时间可以进山捡菌子,摘野菜,还能开荒再开二亩地出来,自家岂不是又能多些吃食了! 趁农人眼热自己手里的农具时,县啬夫趁热打铁给他们讲了农具的用法,怕他们太久不租借农具忘了还有这条律令,也给他们细细复述解释了一下其中的具体内容。 到底要不要租用农具,还得看农人自己,官府能做的,仅止于此了,至于他,得赶紧回去喝口水先,嗓子都快吼冒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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