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殷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往日里和街坊邻居打架的时候,痛快得很,今日就怯场了?” 既然陆卫青点名让她去送,自有他的道理。 殷娘拿出一件月牙色锦袍,恰是上回苏霓儿没还给陆卫青的,“娘带了,你且快些送去。” 苏霓儿怔住,呆呆地接过殷娘递过来的男士衣袍,后知后觉,她可能被算计了。 从早上长寿面开始,或许就被算计了。 苏霓儿:“娘,您别说您出门会随身携带哥哥的衣裳,女儿不信。” 殷娘拉过苏霓儿的手,放在掌心揉了揉。 “娘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娘只晓得,若是有旁的女子敢和我抢相公,我、死、也、不、饶、她!” 殷娘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温柔,却是从里子透着一股子狠劲。 对于混过东宫、斗过婆母的人,小狐狸精的那些妖娆手段是全然不放在眼底的。 也正是因为她镇得住,帮太子不知挡过多少烂桃花。 苏霓儿:“......娘,您什么意思?” 殷娘将衣袍塞到苏霓儿怀里:“别问,送就对了。你只需记得,你是筠儿未过门的正妻,谁也奈何你不得。” 苏霓儿恍然间意识到,或许陆卫青不是在吃席喝酒、而是在被灌迷魂汤;他也不是脏了衣裳,而是需要一个帮他解围的人。 前世,两人入宫后,她被多少千金小姐挑衅过、折腾过,让她伤透了心。 最让她无法原谅的,是其中一个贵女,害她和陆卫青多年情断、撕破脸皮。 那贵女直接到景阳宫寻她,傲娇地宣誓主权,说陆卫青前个晚上宿在那儿,荷包是留下的证据。 荷包是苏霓儿亲手绣给陆卫青的,陆卫青一直戴在腰间。 陆卫青解释不清,苏霓儿气坏了,认定陆卫青移情别恋、做了负心汉,一气之下一把大火烧了养心殿....... 在苏霓儿看来,那位贵女是她的情仇,是她永生永世都无法原谅的存在。 她被前世的那些莺莺燕燕缠怕了,下定主意给陆卫青送完衣裳就走,决计不多呆一息、决计不多瞧一眼。 到了一楼宴会厅,厅外的长廊上摆着一张喜庆的方桌,方桌上有一张熨着金边的红色册子,册子上写着办宴者的名字和身份。 苏霓儿淡淡地瞧了一眼,总觉得异常熟悉,熟悉到让人心颤。 “......木莲?哪个木莲?” 清袂:“陈木莲,国辅大人的千金。” 苏霓儿震住。 她想起来了,她前世的情仇、对她耀武扬威的贵女、抢了陆卫青的贵女——正是国辅大人的千金,陈木莲! 她呵呵一笑,觉得命运实在有趣,兜兜转转还是让她们遇见了。 她指向册子上的几个大字,“......及笄宴?今日是她的及笄宴?” 见清袂点头,苏霓儿忽地大笑,笑得肆意张扬、笑得前俯后仰、笑得宛若秋风中剧烈颤抖的落叶,止不住地抖。 前世,她是在一位官家女的及笄宴上被人下I药陷害的。 她一直查不出是谁在害她,也查不出是哪位官家女的及笄宴。所有的线索被人为抹去,相关的人和物不是噤若寒蝉就是消失不见。 她始终想不通为什么。 直至今日,她找到了答案。 若是国辅大人不想她知道、若是陈木莲不想她知道,她又怎能知道呢? 不管陷害她的人到底是谁,都和陈木莲脱不了干系! 苏霓儿的眸底涌起藏不住的恨意。 呵,这梁子,结大了。
第24章 很明显, 桂花楼不在了,可苏霓儿的劫难并没有消失。 她的劫难在这儿——泓记家私,陈木莲的及笄宴上。 她曾经想过无数次, 要避开她的劫难、要逃离上京; 她也曾想过无数次, 若是某日遇见前世的情仇、遇见那些伤害过她的人, 该怎么办? 逃么? 避而不见么? 像话本里说得那样, 一个人默默擦干眼泪、潇洒地转身, 让你们玩儿去吧?眼不见心不烦? 还是假装不在意、假装已有佛陀般的境地,原谅尘世带来的所有不公? 不, 她做不到。 有仇不报非君子, 忍气吞声更不是她的性子。 便是她唾弃的东西, 也不想成全别人! 纵然她只是陆卫青名义上的未婚妻,纵然她对陆卫青早没有一丁点的感情呢,那陈木莲也休想和陆卫青双宿双飞、休想过得惬意! 她就是恨、就是不大度、就是要让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 才会心安! 她重活一次, 如果不能改变命运、如果不能复仇,那她重生还有何意义! 苏霓儿挺直脊背、深吸一口气,将仇恨深藏,徐徐走进一楼宴会厅。 宴会厅里, 喧哗声切、觥筹交错。 陈国辅站在高台上,向众人介绍女儿陈木莲, 感谢宾客们百忙之中抽空到场庆和。言罢,话头一转, 看向台下的陆卫青。 ——“大理寺少卿与我渊源颇深, 借着今日之喜, 我有件好事要宣布。” 陆卫青眸光微暗,却是一瞬, 很快将其掩下,在陈国辅的示意下,不疾不徐走上台。 陈木莲安耐不住欣喜,急急凑过来,美人脸上尽是少女懵动的春I意,浅浅地唤了声“陆哥哥”。 她应是要去牵陆卫青的袖摆,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 陆卫青饶了个弯,站到陈国辅的另一侧。 陈国辅有些叹女儿不知羞,许是碍于宾客们都在,没好发作,左手牵了陈木莲,右手牵了陆卫青,意图将两位年轻人的手叠在一块儿。 ——“这件好事是......” “先生,请稍等,”陆卫青迅速抽回手,白皙俊美的脸上染了冷色,眸底寒意渐起。 他往后退了一步,双手负在身后,根根分明的长睫一掀,望向人群边上站着的少女。 “学生的未婚妻来了,容我先介绍给大家认识。” 宴会厅的入口处、门边上,乖巧地立着一个戴白色帷帽的姑娘,怀里抱着一席月牙色的男子衣袍。 帷帽遮住了她的容颜,却遮不住明艳娇媚的气势和婀娜的身段; 鹅黄色的裙纱如水,勾出傲I人的曲线和不盈一握的细腰。 远远地,她朝着台上的陆卫青微微颔首,将怀中的衣袍交由青衣,再缓缓向他走去。 曼妙前行中,浮动的裙纱下莲足纤纤。 分明她穿得并不出挑,甚至极尽简单,却绕是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风I情,似那树上晨间吊着的青中带红的果子,沾着透明的水珠,诱得谁都想尝一口。 安静的宾客一下子炸开锅。 ——“哪里来的姑娘?怎地从前没见过?” “都说了是陆大人的未婚妻,能舍得给你瞧么?” “可陈小姐对陆大人一片痴心,国辅大人还有意......啊呸呸呸,我啥也没说,啥也没说!” 众人忙着看热闹,暗叹今个算是来对了,有好戏,默契地不再言语,等着后文。 台上的陈木莲早气得脸色铁青,拧着眉梢恶狠狠地瞪向苏霓儿。 陈国辅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暗地里使了个眼色,两个侍女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架住陈木莲,唯恐陈木莲当场做出格的事。 苏霓儿堪堪走了几步,陆卫青便下台来,朝她伸出修长的手臂。 他一句话未说,只轻轻颔首,浑身凌厉的气势却是不见,醉美的唇侧轻扬。 苏霓儿顺势将白嫩的手儿放在他宽厚的大掌中,娇嗔道。 “说是哥哥的衣裳弄脏了,缨儿不请自来,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少女的声音温婉,似一沐春风拂过平静的湖水,不喧宾夺主、不肆意张扬,却能激起点点涟漪。 尤其是她低头时,后颈弯曲的那一抹乖顺的弧度,直叫人心颤。 陆卫青将她拉近了些,高大的身躯挡住某些过于直白的眼神,苏霓儿则往他怀里躲了躲。 两人丝毫不避讳的亲昵,自自然然,落在旁人眼底,便是艳羡的神仙眷侣。 陆卫青斜一眼衣摆上几乎看不见的一个小黑点。 “无妨。既然来了,用过午膳再走。来者是客,先生会欢迎你。” 陆卫青介绍苏霓儿给陈国辅。 “这是当朝国辅大人,也是我的教导先生。” 陈国辅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四十来岁的男人,仕途上得意多年。一路爬到现在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谓风光无限,早已过了情绪浮于表面的时刻。 他和善地弯着眉眼,眼角的细纹堆叠。 苏霓儿却在他眼底看到了犀利与审视,她先前一直假装揣着的不在意瞬间丢盔弃甲。 她当然认识他。 她不仅认识他,还深知他那张伪善的面皮下隐藏着怎样的狼子野心、怎样肮脏又龌I龊的心思! 前世,他极力反对陆卫青立她为后。 为了拆散她和陆卫青,使了数不尽的卑劣手段。 三番五次谏言失败后,鼓动朝中百官挤兑她,那些个说苏霓儿不配为后的“五大罪状”,全是拜他所赐! 简直卑劣! 她强忍下心头的恨意,告诉自己要假装平静。 她微微欠身,行了一礼:“见过国辅大人。” 尽管她掩饰得很好,尽管帷帽遮住了她的神色,但一直牵着她手的陆卫青,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了她情绪的变化。 她的身子变得异常僵硬,她的手心全是密密麻麻的细汗,明明是抗拒的,却能够神态自若地向对方行礼。 这分明不是害怕的表现,倒像是......恨透了某一个人,又不得不做出表面的恭维。 陆卫青淡淡地睨了她一眼。 陈国辅的关注点不是苏霓儿的话,而是她手腕上戴着的血红色翡翠玉镯子。 刚才她和陆卫青牵手之际,抬起的云锦广袖微乱,露出一截纤细无暇的皓腕,皓腕上血红色的翡翠玉镯子极为显眼。 玉镯子是皇室之物,是陆卫青的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 再上一个戴过的人是已逝的先皇后。 在场的宾客或许没谁留意,顶多觉得镯子价值不菲,亦或对戴镯子的人生出旁的心思,唯有陈国辅一眼认出,顿时心下一惊。 他没有回应苏霓儿,而是看向陆卫青。 “她是你未婚妻?可有三书六聘、媒人说礼?双方的生辰八字可有合过?你们彼此是否了解?” 陆卫青面色不改:“谢先生关心。我与缨儿相识于微时,这些年虽分离两地,但一直书信往来,感情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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