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薛沉舟,就是赌这一回,洛夕瑶会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而被洛夕瑶选择的他,才会是男主。 薛沉舟按着身侧的剑柄,那是哥哥的剑。他散漫地抬起眼帘,瞥向不远处的洛夕瑶,漆黑深邃的眸中隐有暗流,情潮汹涌,像头蛰伏蓄势的凶兽。 洛夕瑶似有所觉,冷冷回眸。 可他已经垂下眼帘,沉默地收起利齿。 “终于,轮到我骗你了吗?” 洛夕瑶认为容嫣带的那些吃食和烧烤架,是很愚蠢的想法,毕竟明晚就能回来了。但宁骁却觉得十分明智,人多热闹,整点儿活有什么不好。 宁骁初初还在天真,以为这两日就是个寻常的小插曲,不仅过得很快,而且过得很好。 直到群山之巅,他看见了那个女人。 天下剑修,门派百家,跑来群山之巅寻剑的自然不止是问剑宗。宁骁放目一望,竟接二连三地发现了许多熟面孔,竟是……阆偃山的弟子。 带队的是个年轻女人,约莫也才不到三十,黑裙红底,清丽孤直。她眉眼生得不算精致,甚至过于寡淡,却莫名有种与年龄不符的韵味,成熟而极有魅力,眼皮薄而时常敛着,遮住那双妩媚的眸。 阆偃山的现任山主。 温莱。 自从拜入问剑宗,好像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宁骁不可抑制地回想起过去,在阆偃山生活的那十六年仿佛还是历历在目,但眼下却已物是人非。 那时候,宁骁还叫她一声: ——“阿姐。” … 宁骁是个私生子。 但他的父亲不是阆偃山的某个长老,而是上任山主,沈继明。这件事目前还没有公开过。 不过,现在也没人在意就是了。 沈继明和薛定爻是莫逆之交,俗话说得好,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他们自然也是一副德行。 薛定爻这个宗主做得光明磊落,大义凛然,深入魔穴只为铲除女魔头宋霓商,欺她感情,堕她胎儿,最后还送她上了刑罚台。尽管薛定爻终是心慈手软,饶她一命,但她修为尽废,变得疯疯癫癫。 仇恨埋下了种子,生出了手足相残的惨剧。 而薛沉舟,便是这场惨剧的牺牲品。 沈继明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山主,却不是个疼爱妻儿的好丈夫、好父亲。他与妻子宁琅新婚没过多久,宁琅的娘家就被一只魅魔所害,赶过去时,只救下了宁琅的妹妹宁秀秀。 宁秀秀无处可去,只好在阆偃山落脚。 于是狗血的也就来了,宁秀秀年轻又貌美,反之妻子人老珠黄,沈继明正值壮年,便日渐有些把持不住。更致命的是,真正的宁秀秀其实早就已经死了,沈继明救回来的,是那个居心叵测的魅魔。 魅魔魅魔,魔如其名。 这可怕的魅术一旦施展,饶是沈继明再如何道心坚定,是个男人,总有松懈的时候吧? 一来二去的,两人便搞上了。 魅魔为了活命,从沈继明的剑下逃出,情急之下便夺舍了宁秀秀的身体,竟还用宁秀秀的身体有了孕。她比宋霓商要幸运一点,至少沈继明是真心爱过的,所以这个胎儿才能够顺利生下。 可是偷情能瞒,生子就不好瞒了。 与这个孩子的出生一同被人发现的,不仅是沈继明跟小姑子偷情的丑闻,还有这个小姑子,居然是凡人的身体,魅魔的灵魂,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妻子宁琅抱着六岁大的沈垣,成日在家里哭哭啼啼,既哭亲妹妹被人夺了舍,世上再没有能和她说体己话的娘家人,也哭沈继明不顾妻儿,做出跟小姑子苟且之事,把昔日的海誓山盟碾成烂泥。 魅魔发现事情暴露以后,慌不择路,打伤了阆偃山众多弟子,几乎摧毁了这一代的年轻血脉。很多弟子尚且年幼,就无辜地死在了沉沉睡梦中。 阆偃山,也是因此才一蹶不振。 沈继明大恸大怒,领着门下长老弟子,亲自前去捉拿逃走的魅魔,誓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她击杀。 绝不能让魅魔说出真相。 否则,他这个山主也不用做了。 可沈继明只顾要捂死魅魔的嘴巴,一剑捅了她个对穿,自己也因情绪激动,疏忽大意,被魅魔的指爪掏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当场便断了气。 “咦?原是有心的。” 魅魔临死前,诡异地笑个不停。 “我当你们男人只是无心,所以无情,但既是有心之人,又怎能做得出如此无情之事?” 魅魔到底没能说出真相,沈继明的死,便成了冠冕堂皇的舍己救人,为后人歌之颂之。宁琅深受打击,一夜白头,身体和精神状态都每况愈下。 沈继明死了,魅魔留下的孩子也没人照顾,宁琅心性善良,便当成妹妹留下的孩子,视为己出。 要善良,要善良。 她捻着佛珠,含泪咽下无尽苦楚。 可是天道无情,好人真的会有好报吗?宁琅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受过的教育教她善良,教她善恶有报,那她一生便是如此。 虽然宁琅愿意包容这个孩子,但她的儿子沈垣却不一定。当年是沈垣尚且稚幼,懵懂无知,还真的把宁骁作弟弟看待,与他玩闹,与他成长。 他们的玩伴还有一个女孩子。 叫做温莱。 听闻那场斗魔战役,沈继明就是为救温莱的父亲才丧命于魅魔手中,对此温莱一家都很愧疚。不过沈垣和宁骁也懂点事了,非但没有迁怒她,反而总带着她一起玩儿,渐渐地也就熟络起来。 那时候,孩子们总盼着快快长大。 有的孩子说:“长大了我要做天下第一!” 也有的孩子说:“长大了我要行走江湖,仗剑天涯,我要做话本里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还有的孩子却摇摇头说:“我没你们的理想那么远大,我只想吃好多好多好吃的,我很喜欢吃山下的糖葫芦,但娘亲总不让我吃。可我就是想吃糖葫芦嘛!等我长大了,娘亲就再也不能管我了!” 其他孩子对他的“没出息”吐了吐舌头,又转头问小小的沈垣,笑嘻嘻道:“你呢?你长大了要做什么样的人呀,应当不是糖葫芦什么的吧!” “才不是呢!”沈垣连忙摆摆手,抬起下巴,很是骄傲地告诉大家,“我长大了要除魔卫道,然后成为像我父亲那样伟大的人!” “哇——” 父亲一直是沈垣的骄傲。他兴高采烈地接受着孩子们的吹捧,发现弟弟被冷落了,宁骁在小时候其实并不是个话多的人,于是问道:“你呢?” 孩子们跟着他说,“对呀对呀,你呢!” 小小的宁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音也是稚幼细弱的,却充满了憧憬和向往,“我也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我只希望长大以后,依然能和娘亲,和哥哥,还有温莱姐姐在一起,永远永远在一起。” 孩子们唏嘘不已,“这算什么呀!” 这个理想在当时的一众英雄豪杰中,确实算不上什么,似乎就跟吃饭喝水这么简单。直到后来的孩子们各奔东西,才终以得知,竟是所有理想中最难实现的那个——却可惜,当时只道是寻常。 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宁骁十六岁的时候。那年二十二岁的沈垣,继任阆偃山的山主之位,也在同年迎娶了十九岁的温莱为妻,一家人其乐融融。 但仅于表面的光鲜,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像被剥丝抽茧的坏果,终究会露出腐烂的内里。 “娘亲,你告诉我。”有一日,沈垣从外头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质问。他红着眼睛,用暴怒的声音竭力嘶吼,笃定而狠戾,“宁骁他不姓沈,并不是因为父亲爱你,所以随了母姓,甚至于——” “你根本,不是宁骁的母亲!” 宁琅手里的针线掉在了地上,愕然抬眼,多年来的心病竟就这样被堂而皇之地揭开。她颤抖着手起身,扶住桌子,“你……你从哪儿听来的?” 沈垣发怒的模样,当真是像极了沈继明。他目呲欲裂,眸光煞是骇人,“你别管!我就问你,这是不是真的!宁骁是不是那个贱女人的贱种!” “不…不是……” 宁琅泪流满面,只是摇头,“宁骁他、他就是我的孩子,他是你的弟弟啊。你怎能这么说他?” “你他妈撒谎!!”“砰——” 沈垣说着将手边的茶壶狠狠一砸,情绪濒临在崩溃边缘,那十六年来一直好端端的茶壶,原来竟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顿时变得四分五裂。 尖锐的碎片触地反弹,径直飞向了呆呆站立的宁琅,却并没有伤到她。她大口喘息,看着眼前脸色发白的温莱,泪珠滚滚而落,“阿莱……” “没事的,娘亲。你先出去吧。”温莱忍着腿上的剧痛,那碎片定是穿透了裙衫,嵌进去了。 温莱护着惊慌失措、啜泣不止的宁琅,要将她送出门外。但沈垣却始终拦着不让,越过温莱柔弱而意外坚韧的手臂,他数次想要将人拉回来,数次无果。温莱送离宁琅的下一刻,就把门死死关上。 沈垣更加愤怒了,“你什么意思?!”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可怕?”温莱靠在门上,哀切地望着这个新婚丈夫,“就算娘亲瞒了你十几年,那你也不能这样伤她的心啊!” “谁伤心?最伤心的是我!” 沈垣似乎失去了理智,竟然一拳砸在了温莱的脸侧,又是砰的一声巨响。温莱吓得闭上眼睛,她毫不怀疑,这一拳,如果落在她的脸上,恐怕连头骨都会分崩离析。可她仍想,沈垣不会那样做的。 他们青梅竹马十几年了,感情深厚。 沈垣不会那样做的。 但她还是太年轻了,莫说是青梅竹马十几年的感情,便是相濡以沫十几年的夫妻,也有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的,对于男人,时间并不代表什么。 沈垣只在乎他自己,也只心疼他自己。 他怨恨娘亲的隐瞒不告,还傻傻地把父亲那样卑劣的人,当成是最好的理想和最好的榜样,并兢兢业业地用尽了毕生的气力,去追求父亲的高度。 结果在他为之奋斗多年后,却又告诉他,你一直以来的方向都是错的,你做的是无用功。而信仰的崩塌,对于脆弱的人性来说,已经足够致命。 “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早就背着我和那个贱种有一腿了。我日日在外奔波,为了复兴阆偃山,为了我们这个家而辛苦劳累,但你们呢,你们又做了什么!”沈垣像变了个人似的,劈天盖地的怨恨和愤怒将他吞噬,他青筋暴起,歇斯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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