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他日渐微弱的生命力,他的体温也在迅速流失,而他仅有的余热,都心甘情愿地给了铃杏。 用生命,祈求她的怜悯。 铃杏知道,可她偏偏还是沦陷了。 拂柳被匆匆叫了进来,便见房内遍地血花,吓了一跳,明明以往都没什么血的,最多也就是听见两声狗叫。再看更是吓了两跳,那少年居然鸠占鹊巢地睡了季大小姐的美人榻,也不知还活着吗? 反观季大小姐,她淡定地坐在榻边,小口小口抿着冷掉的茶,手里都是干涸的血迹。她看起来冷静得可怕,一整个就是事后的状态,相对无言。 “大小姐。”拂柳迟疑着说,“我来收尸?” 铃杏差点儿喷茶,“……” … 收尸自然是没有的。 有季大小姐在,他暂时还死不了。 不过拂柳出了这门,就开始跟其他贴身的小丫鬟造谣,季大小姐分明说的是失血才晕的,谁知传了下去,就变成季大小姐在床上把人家给玩晕了。 当然,只是在几个贴身丫鬟口中谣传,而人前的季大小姐,还是知书达礼、乖巧懂事的小姑娘。 其实季大小姐以往不是没翻过别人的牌子,却唯独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很是上心,不惜花了大价钱去养他的伤,治他的病。就在这样的精心照料下,他慢慢痊愈,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安置在了离季府不远的某处院落,季大小姐的父亲估计死也想不到,这个老实本分的女儿,居然也跟他学会了金屋藏娇,而且藏的还是个男人。 季大小姐白日里在府中温书,扮足了大家闺秀的作派,天黑就去院里找他,搞些上不得台面的。 她脚步不停,径直入了厢房。 拂柳在门外望风。 少年并未睡着,倚在床头,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雪白衣袍,瘦削而显得线条有些锋利的半截锁骨敞露在外,衬着冷白的皮肤,让他看起来脆弱易碎。 见到铃杏,他微微偏眸。 那双漂亮的眼睛也是干干净净的。 铃杏与他相处已经有段时间,虽然不长,却一见如故。他没有名字,没有归处,像凭空出现的。 据派去的人调查,他应当是前朝流放的某个王族遗孤,不过烙上了奴印,就再也不能翻身,在这里可以说是没有身份的黑户,被人发现必死无疑。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毕竟现在的国号,已是青召。 铃杏没有再去追究此事,对于这个少年的来历不明,也懒得怀疑什么。这些过去都不重要了。 “今晚有灯会,要一起出去走走吗?” 养了半个多月,他的气色好了很多,外伤基本好得七七八八。拂柳说的没错,他确实命硬,这样的伤病也没弄死他,连大夫都说他的求生欲很强。 出去,走走? 司见月被褥下的那只手动了动,绑在腕间的麻绳一紧,将他牢牢禁锢。这些日子来,他不是没有想过逃走,但伤好之前,还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或许现在就是合适的时机。 他这般想着,苍白的脸上却很乖巧,很期待的样子。铃杏毫无所觉,低着头,替他解开了绳索。 司见月垂眸看她,小姑娘生得娇丽明艳,小巧的鼻尖透着点粉,因着天热,出了层薄汗。她牵着自己出门的情状,感觉真的很像牵着小狗出去玩。 少年冷冷一晒,收回目光。 哼,叫你牵着出去,剩根绳子回家。 粱州的灯会已有百年传承,每逢月圆之夜,河岸都会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如铺陈的幅幅画卷。 并不算宽阔的官道与珠玑小巷,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五彩斑斓的灯与光在各处点缀,照亮每一寸黑暗的角落,道路两旁的小摊也是挂的彩旗。 戴着青面獠牙的鬼神大人唱唱跳跳,沿路撒下祈福之水,抱着小孩儿的妇女便倾身向前,让那水虚虚落在小孩儿头顶,邪祟退散,百病不侵。猜灯谜的那里永远围得水泄不通,人群里不时爆发出一阵鼓掌喝彩,混杂着当街的叫卖吆喝,好不热闹。 两岸中间有条细长的河流,或因这璀璨如白日的阑珊灯火,河面波光粼粼,似跃动着点点碎金。 铃杏沿着河岸的栈道,步态闲适,她喜欢买很多各种各样的街边小食,却又只吃几口,就塞给了默默跟随的那个少年,他很自觉地收拾残渣碎屑。 她笑盈盈地问,“好吃吗?” 司见月神色麻木,闻言点头。 大概是介于好吃和难吃之间吧,好难吃。 后面的拂柳盯他盯得死紧,那刀,那么长的刀呢,都快抵在他腰上了。就像季大小姐不是个正常的大家闺秀,而是个极为罕见的心理变态,她的丫鬟自然也不是普通的丫鬟,她居然是个带刀丫鬟。 这俩主仆,只能说是卧龙和凤雏。 司见月无奈地叹了口气。 过了栈道,便有卖各式各色的花灯的,什么可爱精巧的图案都有,在手艺人的指下被捏造得栩栩如生。铃杏对放花灯很感兴趣,虽然这玩意儿年年都放,也没见哪年的愿望实现过,但她还是想放。 铃杏问他,“喜欢什么样的?” 司见月刚抬起手,想指那个小神龙的,可她看也不看,“那就小狗吧,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司见月的手停在半空,“……” 欺负哑巴是吧! 铃杏哼着小调儿,捧着花灯,让司见月拿火折子给它点亮。河边风有些大,总点不着,他便张开修长五指拢在灯旁,很是耐心地点着那枚灯芯。 “啊,亮啦。” 铃杏欢欢喜喜地蹲下身来,见他还站着,把他也扯下来,两人揣着小手蹲在一块儿。他们负责花前月下,拂柳负责望风,怕被路过的熟人认出来。 脸上的面纱再厚实,毕竟遮得不全。 司见月把火折子递还给她,铃杏却懒得接,光顾着放花灯。他只好揣回兜里去,根本不曾想过就是这么个火折子,竟会在不久的将来救了他一命。 铃杏拿了笔墨,小心书写。 她边写边问,“无名小狗,你有什么愿望?” 什么东西,什么无名小狗。 连他的名字都懒得问,懒得记。司见月蹲在旁边等着笔墨,一时无语,这个季大小姐真的是随心所欲,把他买了回家,就真的是拿他当宠物来养。 然后还让拂柳注意,可别给他养死咯。 等铃杏写完,司见月接过笔墨,他的字迹遒劲有力,愤而疾笔,灯上赫然是两字——活着。 铃杏:“哇!” 她给了掌声,“志向远大。” 司见月险些把笔折断,“……” 眼瞅着两盏花灯落水,悠扬远去,并肩漂向未知的方向。她忽道:“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司见月乖乖点头。 哦,这跟他有鸡毛关系。 “往年的灯会呢,我许的都是平安顺遂、心想事成、长命百岁、青春永驻……”铃杏一口气说了好多好多美好但妄想的成语,表情认真得让人惊恐。 司见月还是点头。 怎么还没睡觉,她就开始做梦了。 “不过,”铃杏话锋一转,“今年不太一样。” 嗯嗯,好的,司见月兴致缺缺,百无聊赖地抠起地上那片绿色的苔藓来,湿答答的,他瞧着背对的拂柳没注意,面不改色地揩在了拂柳的绣鞋上。 铃杏还在那说,“今年,我还许了一个。这个愿望和你有关,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司见月终于抬眼。 姑娘,我跟你才认识半个多月吧,你的感情是不是进展太快了?他古怪地瞥了铃杏一眼,断定是铃杏在自作多情,却听得道,“我知道你其实很讨厌我,讨厌被我圈禁,也讨厌做我的小狗。” 司见月眼睫一抖,怔怔看她。 铃杏转过头来,笑容明媚,半弯不满的桃花眼里浮着碎光,好像突然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我快要嫁人了。”她说,“从此以后,我再不能如此恣意妄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因为嫁人前,我是大家闺秀,嫁人后,我得是贤妻良母。” “到时候,我会放你自由。” “所以。” 铃杏冲他一笑,“再陪陪我吧。” 没想到这其中竟有这番缘由,他是笼中犬,季大小姐又何尝不是笼中雀呢。司见月沉默半晌,状似认真地,点了点头,仿佛真的被她打动了。 铃杏眸光闪烁,忽而拉着他起身,让这蓦然有些沉重的氛围被风吹散,“拂柳,我们走吧。” 天气虽热,但时也近秋。 回去的路上,铃杏带他去成衣店,给他量好了尺寸预定,打算提前准备好换季的衣物。成衣店老板疯狂夸夸,说他身材比例好,穿什么都好看。 难得的,铃杏觉得老板说了句实话。 拂柳正付着订金,突然一愣,随即急急忙忙跑来告诉铃杏,“不好了,不好了!宋公子来了!” “什么?!” 司见月看她俩如临大敌的模样,微微诧异,顺着拂柳过来的那方看去。刚瞧见个男人的背影,就被铃杏猛地扯了回来,匆匆绕道想要从后门走。 然而没走两步,那男人就回过了身,一眼便看到主仆两人在比赛疾走——“季大小姐,好巧。” 季大小姐:“……” 拂柳:“……” 铃杏当机立断,一把将旁边的司见月推进了试衣间,藏得严严实实。好在试衣间暂时没人,否则好大一顶流氓帽就扣在他头上了,简直六月飞雪。 司见月不知为何要躲,而且要躲的还是另一个陌生男人,于是蹙着秀眉,不爽地抱臂立于帘后。 但宋公子可不是什么陌生男人。 他正是季大小姐的,钦定的,未来夫君。 “铃杏,我可以这么叫你吧?”宋星决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厮,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缓步走到脸色微妙的铃杏面前,“你不是说,不来灯会的吗?” 他脸上温和,却话中有话。 其实宋星决早前就邀请了她游湖看灯,跟她来一场浪漫的花前月下,不过她以身体不适拒了,谁知转头就跟包养的小情人放花灯,还被抓个正着。 宋星决是临安候府的二公子,自小与她订了娃娃亲,等她及笄后便成婚,算算时日也快到了。季家老爷只是个没什么实权的文臣,尽管季大小姐要继承的家产富可敌国,但对上临安候府也是高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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