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路走到底,巷尾竟是条死路,尽头坐落着一方无牌的小商铺,孟娴随意瞟了一眼,折身欲走,小鼎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猛然跃下,翘着三只鼎足,一颠一颠地直奔了进去。 “哎!”孟娴唤了一声,连忙追了上去。 窄小的门扉内别有洞天,厚重的香檀书架直通到梁下,藏书浩如烟海,宽阔的前台上却无人看管。通向中院的大门敞开,孟娴抿了抿唇,低叹了声没礼貌,下定决心之后一定要好好管教一下自家灵宝。 局促地敲了敲门,迈步走入中院,竹林掩映处流水潺潺,一个玄衣男子闲倚在躺椅上,正垂首抚摸着怀中小鼎,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打扰了,这是我的灵器,未曾管教好……” 男子闻声转头,未尽的话语哽在喉中,孟娴怔怔地看着他与折竹一模一样的面容,一时失声。 “孟娴!”男子一惊,立即起身向她而来。 被初见之人紧紧揽在怀中,孟娴却生不起半点反抗的心思,只是无措道:“我、我失忆了。” 长眉微蹙,男子俯身,将额头贴了过来,试图探进她的识海。她没有反抗,可他的神识还是被狠狠弹了出来。 孟娴微怔,解释道:“我没……” “我知道。”他蹙着眉,薄唇微抿,目露心疼,“你的识海被封住了。” “我是祈元,你的……爱人。” 孟娴愣了一瞬,语出惊人:“哪一任?” 男子沉思了片刻,竟也认真回答:“每一任。” 见她面露疑惑,祈元解释道:“形象虽不同,内里皆是我。” 孟娴:“……?” 记忆中那些情缘一一闪过,曾以为与折竹相似的面容,实则是在应照着眼前之人? 孟娴心中骇然,再次刷新了对自己道德底线的认知。六度分合,次次改头换面来寻她再续前缘,她该是多么的喜新厌旧,能与她相守,祈元也当真是拼尽了全力。 她并不怀疑祈元的说辞,自打见到他的那一眼,她就万分笃定他们的关系。心头盈满爱意的同时,也忍不住生出一丝愧疚,抿了抿唇,她主动拉他坐下,道:“和我说说以前的事吧。” ** 夕阳斜倚,天光渐渐染上暖色。 盛宴可口,冰酪香甜,被妥帖的照料着,被坚定选择,孟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自失忆起就时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大半。 与冷峻锋锐的外表不同,祈元的声音总是很低很柔,目光时时追随着她,默契又熟练为她递上所有她需要的东西。 他与她回忆曾作为剑客一同行走江湖时的见闻,作为权臣为天下计而苦心孤诣的过去,桩桩件件,直说到日暮四合也未曾说尽。 在他的口中,她曾做过医女、做过公主,甚至也当过凤凰,明明是像话本一样离奇曲折的故事,她却似乎真的有印象,能从他的讲述中隐隐回忆起些许。 孟娴无比确定,祈元就是她印象中难以割舍的爱人,可,折竹又是谁?难道她数百年前与折竹分开,又与祈元六度分合?同样的面目她居然来者不拒,真不知是专情还是滥情。 迟疑片刻,她犹豫着问出口:“你可有双生兄弟?我认识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人。” 祈元止住话语,神色复杂。与孟娴不同,为牵制最后一块失控的碎片,他主动进入到这方世界,承揽了身份。这一次,受天道制约而无法言语的人变成了他,他真切地感受到六个世界走下来,孟娴的不易。 他不想欺瞒,却也无法开口道出实情,握紧她的手缓缓摇头,只道:“等你恢复记忆,就知道了。” 孟娴有些丧气,心道一个两个的,都有事瞒着她。心生不快,她起身道:“我先回家了,明日再来寻你吧。” “家?”祈元讶然,孟娴并未走天道的关系进入,合该没有此界的身份。 “嗯。”孟娴应了一声,忽然想道还没介绍自己,往日与祈元相恋时多加隐瞒,分合六次都没有道明真身,实在是太不应该。 抿了抿唇,她强忍着羞耻与对自己的唾弃,坚强开口:“从前没与你说过,我其实是合欢宗的妖……圣女,因夺人清白,为害无辜少年而遭追杀失忆,我如今住在城东孟府。” 咬了咬牙,她说出最令人不齿的一句:“这些家产皆由我的一位旧情人为我置办,他是一个……出家人。” 不但是出家人,还是被她纠缠至今,关系暧昧的出家人。孟娴羞愧垂首,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违背内心的道德标准,故意隐瞒着没有讲出。 静默片刻,祈元高大的身躯微折,俯身与她对视,长眉紧蹙,形状姣好的风眸中盈满担忧。犹豫再三,他伸手覆上了她的额头,关切道:“你,还好吗?” 孟娴:“……” 抬首取下额头上探温的大手,紧紧握着,她满心悲凉,感慨着眼前男子的纯情。 世间情爱脑,祈元若论第二,没人敢论第一。六度分合,每每没了新鲜感被她抛弃,都会改头换面,执着地再度贴上来。即便她良心发现,道出真实身份与为人不齿的悖德之举,他也全然不信,只一心关怀着她。 被坚定的爱着、选择着,孟娴心中升起无边蜜意,连日来的挫败感与迷茫在此刻云消雾散,她心中暗暗发誓,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辜负祈元。 至于折竹,强人所难本就不美,他一心为她找寻归宿,如今有了祈元,他也能够放心了。 风流又慷慨地合欢宗圣女踮脚,主动亲吻了纯情\\爱人的额头,郑重道:“放心吧,我已洗心革面,这次我定不会再负你。” 祈元:“……?” 腰间玉符亮了起来,来不及说太多,孟娴抱起小鼎离去,临别前,还殷殷嘱咐着对方照顾好自己,等她明日再来。 小园风寒,祈元抱臂而立,久久沉吟在暮色中,神生数万年,第一次有了解不开的谜题。 ** 回到主街,麓衫早已等急,“主子,咱们回去吧。” 孟娴心情舒悦,随意道了声好。 回到孟府,已然是掌灯时分,麓衫照例送来晚膳,孟娴早在祈元那里吃了许多,当下有些没胃口,有一口没一口的挟着,忽然想起,问道:“素斋是折竹做的,荤菜呢?” 昨夜她似乎问过折竹,可他并未回应。月色下的记忆模模糊糊,她也拿不准是否是自己一厢情愿。 少年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麓衫小心道:“折竹师傅是出家人,如何会做荤菜?素斋倒是他亲自烹饪的,不过也是为了自己的口腹。” 孟娴点了点头,并不意外。折竹掌控欲极强,固执己见。他执意要做出家人,越是六根不净,越要从旁下手,稳住自己那身僧衣。茹素念经日日不辍,明明资产丰厚,偏要做苦行僧之态,事事不假人手。 她曾经以为折竹是假和尚,后来又以为他是为她而出家,如今想来,不过都是些自作多情罢了。 所幸她又重逢了祈元,一个纯情又坚定,一心向她的爱人。被坚定选择的感觉太好,孟娴只是远远想着他,就忍不住弯起了眸子,心中泛起丝丝甜意来。 峰回路转,事情有了皆大欢喜的结局,她将与祈元双宿双栖,折竹也终于能放下心来继续守他的梵行。不过……月夜下的孟浪犹在眼前,这个消息还是晚点再告诉他的好。 翌日早起,吃过早膳后,孟娴照例看了医书,整理过医案,在午前出门去到了碧落城中的小铺。在她的要求下,这次麓衫没有再跟随,只迟疑地应了声是。 孟娴心中了然,麓衫定然不会当真随她来去,不出几日,他就会探查清楚她的去向,也定会将她的行踪禀报给折竹。 即便门头挂着偌大的孟府牌匾,即便奉壹与麓衫兄弟奉她为主,恭敬侍候,这一切都不过是折竹一时的赠予罢了。不是她的,终归求不来,这些人事,连同他们隐身其后的旧主,都从未真正属于她过。 她本就是个随性的人,一时入执,方才对着一个出家人穷追不舍,强人所难。如今心境豁然开朗,连折竹本人都放下了,对旁的琐事便更加不在意。 笑意嫣然地迈入巷尾的小院,这一次,祈元早已在前台等候。他身量极高,虽是相同的面容,却较之折竹更加锋锐凌厉,一身玄衣妥帖地包裹着猿臂劲腰,周身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见她进来,冷冽的眉眼间立即染上笑意,刹那间冰消雪融,沉金般的声线,话语中却满是贤良淑慧:“等你好久了,一起吃午膳吧。” 孟娴欢喜地应了一声,由他揽着入内。心中再度感叹,外冷内热,纯情如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才是她阅人无数的合欢宗妖女该选择的对象,他日携道侣回归门派,也总不至于落下圣女的脸面。 强扭的瓜甜不甜她或许永远也无缘知晓,但这蒂落主动投怀的瓜,却属实香甜的紧。 小园天地间,一片柔情蜜意。曾失去的记忆在与祈元的相处中逐渐归拢,孟娴记起了更多的事情,也愈发不舍每日的离别,每每总要拖到天色将黑时才起身离去。 倚在祈元的怀中,埋首在他胸前不舍地蹭了几蹭,孟娴心事重重道:“其实,孟府也不是我的。” “不然,我把你旁边的院子租下吧。” “不可。”祈元竟立即拒绝。 孟娴怔了怔,面露不解之色。 祈元斟酌片刻,扶起她郑重道:“我暂时无法说出原因,但,你必须要留在折竹身边才行。” 孟娴抿了抿唇,没应声,连日甜如蜜般的情意中骤然掺进一粒沙,她的心底里忽然空了一块。
第135章 妖僧破防 神色漠然地走出小院, 孟娴没再提起搬家的事。 她没有追问必须留在折竹身边的缘由,亦没有应承祈元明日的邀请。重逢爱人的喜悦退却,她猛然发现一件十分莫名的事情。 本非重欲好色之人,亦无耽溺情爱、非要与谁结侣相伴的执念, 倏忽数月, 孟娴奔波在情爱场中, 旧爱新欢,真假情缘轮番登场,占据了她几乎全部的时间, 实属荒唐。 究其根底,一切都源于失忆后林中醒来那日, 素衣僧人的一番话语。风流滥情、为人追杀、前情旧缘, 甚至是她合欢宗妖女的身份, 至今为止, 都只是折竹的一面之词,并未从他人处得到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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