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芑挥挥手,众臣告退。 出了门,余守中面色冷硬率先向外走。陈园礼与诸位同僚赔笑几句,赶忙追上。 “老师!您这又是何必?” 他快走几步扒着陈园礼的袖子,叹道:“如今可不比……时候,这也不是翰林院啊。” “有什么好避讳的,不就是比不得先帝?” 余守中甩开那只手,怒道:“先帝何等眼光,亲选了崔折澜与安娴公主相互牵制,共同辅政,半年间全心辅佐,佳政频出,如今竟……” “哎哟喂!老师啊……” 陈园礼看看左右,御书房乃重地,侍婢各居其位守在近处,外头并无宫人行走,他松了口气,拉住余守中往小径上避了避。 劝道:“您也说了今上比不得先帝,先帝在时您再怎么直言也不会怪罪,如今需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 “为政之要,惟在得人。崔折澜也是先帝时的重臣,清正廉明之人要杀,反任用些奸猾之辈,陛下如此胡闹,难道就坐视不理吗?” “况且哪有顺道收粮的,为了为难一个朝臣,连百姓也不顾了!” 陈园礼心中发苦,知道自己也是“奸猾之辈”,但还是勉力劝导:“老师这把年纪了,满身清誉何必去碰那晦气。” “崔折澜心思深沉,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咱们再看看,再看看……” 余守中听进了这句话,崔折澜属实算不得善类。短短十几年官居一品,如今又毫不留恋权力主动抽身,未必没有后手。 陈园礼安抚住了性情坚直的老师,扶着人出了宫。 另一厢,谢渊几人也在假模假式的客套着,心下各自盘算,一场好戏要开场了。 *** 孟娴久违的坐到了皇位侧方垂帘听政,先前虽有一个多月没参与朝政,但毕竟是先帝钦点的监国公主,李元芑亲政尚短,并未在明面上下了她,只说是抱病。 至于她整日里走街串巷到处吃喝游逛…… 京中长眼的都看得出,公主抱的乃是皇上的心病。 昨日夜里,宫中突然派人传话让孟娴今日上朝,她猜测应是有关崔折澜的事情。 崔折澜今日也来了,右眼蒙着纱布,纱布中心晕出丝丝血迹。 他垂头站在百官之首,一脸病容,皱着眉时不时还咳嗽几声,与往日的高傲张扬截然不同。 还挺能装的。 孟娴自己治的自己知道,除了留点疤,早就好差不多了。 不得不说,一贯高傲的人柔弱起来真的很惹人怜,孟娴看到好几个大臣都看着他露出了或复杂或不忍的目光。 物伤其类,崔折澜半年多来的遭遇都被群臣看在眼里。 一些性情耿介不愿逢迎,或是想逢迎而不得至今没上去李元芑这条大船的臣子们,心里各自都有算计,颇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中书省先报了南方水患之事,这次水患并不严重,地方官员及时开闸引水到备用河道,又组织群众到山地暂避,因此几乎没什么人员损失。 只是恰逢夏讯,早稻当收、晚稻当种,田地房屋大量被毁,急需朝廷救助。 群臣纷纷议论对策,先帝性情宽和,广纳贤才,这些朝臣本事都很不错,不一会就把抢收抢种、灾后重建等各项章程都商量了个差不多,直到了最后一个问题——派谁去。 几位不知内情的臣子自请前往,却被李元芑一一否定,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 李元芑终于开口:“此次南行除处理灾后事宜外,还应确保粮食不减产,尽早收上一部分税粮,填补西南与西北的军需。” “朕思来想去,如等要事只放心太傅,太傅可愿为朕走这一趟?” 崔折澜并没有拒绝的权力,他轻咳着行礼应下,下朝后又来到御书房详议。 孟娴也来了,她和李元芑一道从大殿后头走,李元芑笑着问:“皇姐可怪朕?” “我没有什么好怪你的。”孟娴神色淡淡。 “自然是有的,皇姐该怪朕将两情相悦之人拆散。” 他的笑意忽然变得刺眼,充满恶意。 孟娴淡笑着看他变脸,说:“我也会去的,灾后易生疫病,我会从太医院带人前去防疫治病。” 李元芑笑脸□□,皱着眉道:“公主不能擅离京城,皇姐也不懂治病。” “很遗憾,没人比我更懂了。” 孟娴摇头道:“而且,你约束不了我。” 一连僵持了三日,直至南方疫病的折子报上来。太医随行本是有备无患,如今倒成了重头。 湖州一小县的县丞尸位素餐,水患时只顾自己逃跑,并未组织百姓有序撤离,灾后也没有及时处理淹死的牛羊牲畜,致使疫病发生,又遮遮掩掩,直到实在瞒不下去时才报给州府。 湖州知府当即下令封城,只是终究是知道的太晚,惊慌的百姓四散各处,如今已有五地县城发现病例。 李元芑再三问过太医院院判,老人家伏着身子怕的发抖,再三回答并无十足把握能治疗霍乱,求助的眼神不时落在孟娴身上。 她东西一早就收拾好了,如今也不想多说什么,“我能治,尽早出发吧。” 李元芑神色阴沉,到底也不敢拿疫病之事做文章,愤恨地咬牙看着她身影离去。
第25章 下江南 疫病之事, 防大于治。 早在出发之前,孟娴就传信过去详细讲解了防疫举措。 疫区除了封城,更要把百姓按病患、病患接触者和无病者分为三区,生活区域相隔三里, 火化死者及其病中近身之物, 灭杀虫鼠等疫病传染源。 此外, 衙门与医护皆覆面,每日使用白石灰清洁环境,沸水烫煮器具消毒等方法也都一一写了进去。 孟娴和老太医们还绘制了苍术、柳皮等常见药草的图片, 鼓励健康居民自行采煮预防疫病。 湖州知府王君延是与崔折澜同年的进士,亦是十分有魄力的能臣。 他不但将那些防疫之法推行了下去, 还根据民情加了许多巧思。 百姓对火化心怀抗拒, 他便请来道人做法, 宣称火焰能祛除邪气, 净化超度枉死之人。 夜里将石灰、柳条等运至道观寺庙,白日再当着百姓们的面由道长高僧加持过抬出来,称是天赐驱邪之物,百姓无不信服,争相效仿。 孟娴等人赶到之时, 疫情已得到了极大的控制。 只是毕竟是霍乱,当地医药都严重不足, 许多大夫只能以针灸之法暂行缓解, 最为严重的重症区更是只有一位大夫坚守,旁人轻易不敢靠近。 “臣等…已然竭尽全力了。” 王知府谈及病亡与重症人数,语调都是颤的。 “无碍, 我去吧。”孟娴道。 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医术高超, 不惧疾病。 崔折澜想要开口,却被孟娴按住,她朝他晃了晃九冥转魂鼎,安抚的笑了笑。 太医院院判也来了,他年纪不小,又晕船,一路折腾的够呛,此时抓紧了徒弟的手,老眼含泪。 “殿下何必以身涉险,这本就是我等医者该做的事,开出药方,让我们去。” “你们自然是要帮我的,只是这药,我不去是做不成的。” 想要快速控制霍乱,乃至治愈重症患者,需要加上少量转魂汤。 转魂汤可清算因果,为有福德之人增强体魄,提升运势。 受灾的多是平民百姓,平生不曾作恶,枉受疫病之苦,少量饮用会有奇效。 知府王君延皱着眉听他们讨论,神色纠结,他是个清正的父母官,不愿看到百姓死伤,但若公主在此出事,只怕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半晌,他咬了咬牙,脱下官帽跪在了孟娴面前。 “殿下千金之体,本不该涉险,下官为人臣子,更是当以您的安危为重。” “只是,重症百姓足有上万,每日都有数十人死去……” 王君延重重叩首:“今除下官冕,王某以一黎民之身求公主救救百姓!” 孟娴本欲去拦,却被崔折澜用力拉住,他神情冷森,咬着牙满脸都是隐忍。 “王君延,你少来这套!” 王君延神色哀戚,看向孟娴的双眼里甚至含着泪光。 孟娴不懂崔折澜的愤怒,只觉得不该受这一拜。 大召不兴跪拜,寻常人只跪天地神明与父母,便是见了皇帝轻易也是不跪的。 这礼太重了,她知道自己不会有事,便不想受。 崔折澜明明也知道,却依旧神情可怖,带着眼上骇人的伤疤,简直能止小儿夜啼。 孟娴一点点挣开他,扶起王君延,“点好东西,我立即就去。” 老院判被徒弟们强行留下了,年仅十七岁的小弟子性子急躁,皱着一张娃娃脸给他按在椅子上就跑。 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喊:“老头子老实点,不然不给你养老!” 被他拉着跑,踉踉跄跄的师兄抬手就敲了他的脑门,斥责:“怎么说话的!” 又回身招手:“师父等我们回来!” 孟娴在门口看到这孩子气的一幕,不禁笑出声来,拉着崔折澜看:“半大孩子都如此有胆气。” 崔折澜眼眶发红,他低声道:“你也才十五岁。” 孟娴怔愣,没办法说只是这个身份十五岁而已。 虽是凡人之身,她到底是有着三万年岁月的孟婆,无法坐视那些年轻又渺小的生命在苦难中挣扎。 况且,她与真正的凡人不同,不会染病,也不会真正死去。 握了握崔折澜的手,孟娴与众人上了马车。 车队逐渐远去,崔折澜神色阴沉:“她若有事,我拆了你的肋骨煲汤。” 王君延早已抹干净了眼泪,神色讪讪地摸了摸两肋:“你还真想做驸马啊……” 更多的话语在对方狠厉的眼神中被咽了回去,王君延忽然有些后悔将那位公主架上高台。 千不该万不该,把绳子送走,把疯狗留下。 只希望,那根绳子能平安归来吧。 ** 城外十五里的薄丘上,重症区的情况比孟娴想的还要更差一些。 人手不足,霍乱重症者呕吐便溺皆无法控制,许多秽物无法及时清理,导致了交互感染,加重病情。 唯一守在这里的大夫满脸倦容,似乎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这里足有上万人,熬药分药有守卫帮忙,但诊病配药却只他一人。 见到孟娴等人到来,他半个字都没说出口便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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