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充斥着驳杂的气息,生死交错。 床上的人须发皆白,单看面容却如同青年人一般,甚至因为五官神态姣好,瞧着比南宫望还小一辈似的。 但那面容之下,露出的颈项与伸出手皆枯瘦异常,手背带着点点棕褐色的老年斑,说是作古多年的干尸也不为过。 五十岁的年纪,二十五岁的脸,九十岁的身体。 南宫岭整个人都写满了不对,连不懂医的人也能立刻看出蹊跷。 萧承安目露惊愕,困惑的看着孟娴,试图听到来自医者的解释。 南宫望满脸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娴姑姑?” “此人必死无疑。”孟娴露出嫌恶的眼神,并未伸手。 “他若不死,我亲自来取。” 南宫望脸上的笑仿佛没收住一般,一霎那咧的更大了。 不过仅仅只是一瞬,下一瞬他热泪滚滚,转身跪倒床边,握着那人事不省之人的枯瘦手爪,泣不成声。 孟娴并未理会,嗤笑一声快速离开了这里。 这里驳杂的气息使她难受,勾出了许多不好的回忆。 萧承安看了看哭到不能自已的南宫望,犹豫了片刻追了出去。 门外,婢女们训练有素的为他们安排好了住宿的客院,是有月洞门相连的两间相邻院落,入住后甚至还备好了膳食,无不妥帖。 期间,萧承安问了几次姐夫南宫蝉与师姐殷玄凌的住处,却丝毫未得回应。 那些婢女如同精心设计的傀儡,精致妥帖,却半点人气没有,不会多回答半句。 萧承安面色凝重,他在南宫家主的院中没有多问正痛哭的南宫望,是不忍打扰为父亲哀痛的孝子,想着之后询问下人也是一样,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入府以来的种种怪异之处在心头盘旋,他心中的担忧几乎达到顶峰。 孟娴难得的没有食欲,南宫家的菜色较之昨晚李家的家常菜好出不知多少,堪比宫廷御膳,但她却只是随意的挟着,不咸不淡的吃了几口。 萧承安更是食不知味,埋头只吃面前的几盘,勉强填饱肚子。 看着他沉重的面色,孟娴主动道:“我先前说的是真的,你既拿我当朋友,你的师姐和姐夫我会治。左右就在这座府里,你轻功好,夜里去探探吧。” 萧承安点头,神情松动了许多,他不是想不到这个办法,只是关心则乱,一时坏了心绪。 神医谷首席的分量有多重,他心里知晓,当初自己求医时在问心问道中是如何的艰难他仍未忘记。 神医谷遗世独立,不参与江湖事端,因此救治江湖人时不像救治百姓那样随意,而是有所考量。 孟娴能够陪他掺和进南宫家的浑水,还主动提出救治,萧承安心中十分感动。 “多谢。”萧承安看着女子那双慵懒的眼眸,认真道。 孟娴倚在美人榻上,手中咕噜噜的转着九冥转魂鼎,心中仍想着南宫家主的事,随意“嗯”了一声。 “娴姑姑?” 萧承安有了法子,心事放下一半,拎了把椅子在榻边,手搭着椅背倒坐,关心起孟娴:“家主到底是什么病,你为何如此不快?” 孟娴向来心大,看过南宫家主后却一直冷冷地板着脸,萧承安不禁有些担心。 他是听说过现任南宫家主南宫岭与神医谷的“渊源”的,也听懂了孟娴与南宫望的那番言语交锋。 但孟娴的情绪变化是在见到南宫岭本人之后,这让他有些奇怪,南宫岭那奇异的身体状况到底代表了什么? 孟娴瞥了他一眼,道:“按南宫家的辈分,你该叫我姑奶奶。” 萧承安失笑,削了个苹果给她,纵容道:“那,娴姑奶奶,到底怎么了,是什么病让你如此不快?” “不是病。”孟娴神色恹恹:“他只是该死。” “什么意思?” 孟娴咬着苹果,冷冷解释:“他早该死了,周身气息驳杂,续的是别人的命。” 萧承安讶然:“命还能续?” “按理说是不能的。”孟娴皱眉:“定是用了什么邪法。” 凡人没有本事吸取其他魂魄的力量。而且,被吸取的魂魄会变得残破不堪,怨气滔天。 但近年来地府并没有收到这样的残魂。 若是强留在此界,又当如何镇压?此中必定还有其他玄机。 南宫岭的情况似曾相识。 五百多年前,冥界突然出现了许多残破非常、拼都拼不起的残魂。 那些残魂被痛苦吞噬,神志全无,完全丧失了自我意识,只留下深深的怨恨。 无法化解,无法入轮回,只能被深埋在冥河中,日夜嚎哭,足足过了上百年才平息。 那是孟娴第一次感受到愤怒,魂魄轮回乃是冥界至理,管他生前是积德行善还是罪恶滔天,死后自有冥界的因果轮回来审判,哪怕是魂飞湮灭也不过是天理循环。 三千世界,魂魄尽归冥界,绝不容其他生灵随意玩弄。 冥界震怒,曹主簿对着生死簿一点点分开那些残魂,孟娴将他们逐个深埋到冥河底部。 判官陆修亲至凡间调查,发现是一小世界的邪修,寻了奇法设阵吸取他人功力、寿命甚至魂魄,初时是亲眷,后来随着功力的增长竟突破了血脉的限制,无人不吸,无物不取。 天道有缺,无力遏止这种恶行,那份逆天的力量险些突破小世界屏障,造成一界的颠覆。 最终,赤尧上神以身殉道,为三千小世界补了这道缺。 那是一位潇洒肆意,酷爱饮酒的上神。 天界清冷,他最爱来冥界与众人宴饮,每每饮到酣处,便会舞剑长歌,是孟娴在冥界之外为数不多的朋友。 天道不全,上神生来就注定要为守护三千界而陨落。赤尧上神主自我道,性情最是洒脱桀骜,陨落之前的最后一壶酒,他洒了一半进冥河。 “这杯敬生死,神无来生,我只活这一世的圆满。” “挚友在旁,苍生无恙,我这辈子值了。” 赤红色的神格破碎,化道补天阙,在磅礴的道则之力下,搅弄一方风雨的邪修瞬息被湮灭,生灵的自我意志从此有了天道法则的守护,再无被侵犯、强夺的可能。 旧友音容犹在眼前,孟娴不愉地闭上眼。 或许是因为自我道已全的原因,南宫岭只是吸取了部分寿命,力量并未得到增长。 不过,不论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做到了哪一步,这人都必死无疑。 “他最好快点死,不然我亲自来取。” 孟娴叹气,本以为只是收个萧承安,又要加班了。 萧承安大手抚上孟娴的头,柔声劝道:“别气了,想怎么做,都听你的。” 孟娴举起小鼎,悍然道:“喝汤!药死他!” 这种罪大恶极的人,定会立刻魂飞魄散。 萧承安沉默片刻,放下微微颤抖的手。 他就说那汤不像个好东西,他喝了会死,南宫家主喝了也会死…… 突然有些担心弟弟。 怎么别人喝了都会死,只有萧承岩不会呢,难道人傻还能免疫毒性? 萧承安努力保持理智:“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南宫家主实力强劲,虽卧病在床,也不是我们能与之匹敌的,更何况还有这偌大的南宫家。拖延为上,至多十日,武林盟就会来了。” 孟娴点头,心里有些气闷。 加班就算了,还被封印了力量,烦。 南宫家主身侧时刻有人,她在本世界之人的注视下,不得使用超出本界的力量,看来此事只能以凡人的手段解决了。 想了想,孟娴叮嘱道:“你这几日在府中探查,注意着些图腾、阵法类的东西,也许是残破的。” 这方小世界或许正是邪修当年的世界,南宫家也许有遗留的阵法,只是因赤尧上神而被大大限制,只留有延寿一个功用。 似乎还不怎么好用,被延的那个已经怨念缠身,半死不活了。 萧承安一如既往的不追问,应了下来。
第10章 殷玄凌 来南宫家已有三日了,除第一日在南宫望的接引下见了南宫家主一面,这两日他们竟是一个南宫家的人都没瞧见。 据萧承安所言,南宫家人口不多,但也有三房。 按南宫望所说,大房南宫玺也就是萧承安姐夫南宫蝉的父亲已然病故,未曾治丧,草草下葬,南宫蝉卧病,殷玄凌专心养胎,足不出户。 二房也就是南宫望的妻子与儿女皆未得见,三房小姑南宫珏更是从未露面。 南宫望宣称自己悲痛过度,无法招待,只想安静地陪侍父亲最后的日子,吩咐下人好生招待孟娴与萧承安。 除一些闭门的院落外,府内花园别院随他们游逛,仆婢环绕,精美的膳食源源不断送进来,偏偏就是见不到任何南宫家的人。 南宫家治下甚严,这些下人除了应“是”之外不发一言,问什么都只是摇头,有几个年纪小的婢女,问多了更是跪地叩首,涟涟垂泪。 孟娴和萧承安都不愿为难这些下人,于是只好自己想办法探查。 白日里孟娴呼来喝去,热热闹闹的要吃这个逛那个,把府中能逛的园子都走了个遍。 晚间萧承安则换上黑衣,去那白日去不得的地方挨个踩点。 南宫家实在太大,三个晚上他们才探的差不多。第四日凌晨,孟娴睡得正香,夜探归来的萧承安激动的推门进来:“孟娴!我找到师姐的住所了。” 孟娴梦中被吓得一激灵,险些一鼎砸出去。 她睡意未消,半梦半醒的抱着被子缓缓坐起身,不走心地回:“……恭喜。” 萧承安脸色瞬间涨红,意识到了不对。 床上的女子只着一件鹅黄色的薄纱寝衣,青丝散落,双眸莹润尚带着睡意,半抱的锦被遮掩不住大片玉白的春光。 萧承安霎时心跳如擂鼓,局促的背过身去。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一下下敲在情窦初开的少年心头。 脑海中如春雷惊蛰,轰然带来万物的新生。 春林初生,春水始盛,从未有过的暖流在暮春时节缓缓流过少年的心间,让他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孟娴不欲与他计较,同样被扰了清梦的九冥转魂鼎却不干,趁着青年背对这里,小鼎嗖的跳起—— “砰!” 萧承安被砸的一个趔趄,捂着后脑愕然回头。 孟娴:“……” 鼎鼎哪里会动呢,鼎鼎什么都不懂。 她闭了闭眼,神色寂寂,熟练地背起这口黑锅:“是我砸的。” 萧承安的脸更红了:“我……” 孟娴头疼,赶忙拦住:“说正事吧。” “好。”萧承安想起师姐,很快正了神色。 “师姐居住在一偏院里,只有两个婢女侍候。姐夫卧床不起,院门紧闭,远远瞧着像是荒废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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