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皇帝“闭关修炼”,已经辍朝多日了,沈聿不用上朝。但他有起床气,不能接受自己一个人早起,又不敢惊动妻子和女儿,只好提着鞋蹑手蹑脚的出屋,把两个儿子祸害起来。 怀安睡眼惺忪,脾气很大:“天还没亮呢!” 沈聿的脾气也不小:“起来修马厩!” 晨光熹微,爷仨加上一个李环,四个人叮叮当当忙了一身汗。 直到修宅子的工匠来上工了,围在旁边看了好半晌,工头才忍不住出声道:“老爷,您这卯口凿得不对,不结实。” 四人:…… 白起那么早了。 事实证明,专业的事情还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不要试图挑战别人的饭碗。 认清这一点的爷仨扔下锤子凿子各奔东西。 沈聿上衙是可以迟到的,他是二把手,上司又不在衙中,迟到早退摸鱼都是常态。怀安和怀铭迟到就会很惨。 尤其是怀安,他今天第一天跟着先生读书,从隔壁工地翻墙到院子里,跑回自己的房里拿背包,再跑到前院小书房门口,虽然没有多远,也足够他气喘吁吁的。 新官上任三把火,陆先生今天来的也够早,身边还跟着个八九岁的孩子,想必就是老爹提过的,陆先生的儿子陆淮。 怀安顾不得这些,慌里慌张的走进屋里去,朝先生深施一礼。 他在老家开蒙时也上过私塾,魏老先生有个很不讲理的规矩,时不时会提前一到两刻钟到书堂,谁要是晚于他,就算谁迟到。迟到了就是抄书罚站挨板子,视情节轻重而定。 年轻的陆先生显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还算和气的介绍他和陆淮相互认识。 怀安暗自松了口气,两人序了齿,陆淮大他两岁,已经在学《尚书》了,比他的进度快的多。 不过这个年代的私塾教育讲究因材施教,每个人的进度不同也很正常。 怀安坐在靠窗的书桌后头,拿出书本。 陆先生是很板正的人,连带着陆淮也是很板正的孩子,两人正襟危坐,总显得怀安有些格格不入,他左看右看,也不得不挺直了后背,端正坐相,让自己看上去合群一点。 陆先生见他拿了一套《四书》,却回身往书架上翻出一套蒙学书,搁在他的案头,还是要他从《三百千》开始背,一本一本的背过去,查漏补缺,重新温习。 怀安背的口干舌燥,又想喝水,又想吃东西,又想去院子里玩……就像刚上一年级的小朋友,心里长草似的坐不住。 好在陆先生还算通情达理,给了他三天时间调整状态,并用这三天温习蒙学内容,第四天才正式开始读《四书》。 陆先生与老爹的教学方法大相径庭,最大的区别在于,老爹会给他讲解经义,还会引经据典,甚至夹带自己的观点,而陆先生只是一味的让他背书,最多讲一讲朱子的注解。 怀安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天的。 时人讲究十五岁之前,物欲未染,知识未开,要多记忆;十五岁之后,物欲既开,才开始思辨、理解。主流的教育模式自有它存在的合理性,他再不擅长,也要慢慢适应。 这日翰林院没有多少事忙,沈聿早退回家,站在书房窗外听了一会儿,暗自欣慰,疯马套上了鞍辔,神兽也关进牢笼,真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怀安此刻就坐在窗边背书,抬头看见老爹的一张脸,吓得险些叫出声来。 他对这种画面的恐惧是刻在基因里的,古人不懂,只有现代人懂,因为它有一个很通用的名字,叫窗户外的班主任。
第48章 “啪”的一声脆响, 怀安悚然一惊。 定定神,见是陆先生的戒尺拍在了书案上,警告的目光看向他。怀安忙低下头去继续背书。 沈聿嗤的一笑, 不是嘲笑,而是欣慰,天可怜见,他的小儿子看上去终于像个正常的娃了。 怀安要是知道老爹此时的想法, 一定会崩溃大哭:你没看见不正常的小孩儿要挨揍吗? 陆廷煜也看到了沈聿,搁下书本走到门口,朝沈聿行礼:“沈学士。” 沈聿道:“不必多礼, 我无意打扰先生讲课, 只是命人在淮扬楼叫了一桌席面, 先生今日留下来吃个便饭?” 怀安听到吃的眼前一亮, 扯扯身边的陆淮:“你觉得狮子头是清蒸好吃还是红烧好吃?” 陆淮从小就是很乖的孩子,让读书就全神贯注的读书,此时从满脑子圣人之言突然转换到狮子头上, 愣了足有好一会儿, 才硬着头皮回答:“我觉得清蒸好吃。” 门外,陆先生推辞道:“深谢学士好意,只是未能提前向家中父母禀告, 不如改日?” 沈聿自弱冠以来, 向来不把这种应酬当做多大的事,还要特意提起告知父母。便道:“我遣一个下人, 去先生家中打声招呼。” 陆先生见推辞不过, 只好答应下来。 后来沈聿从同僚口中得知, 陆廷煜是个十足的孝子,万事以父母为首要。媳妇和公婆生龃龉, 他只一味数落媳妇,结果陆淮他娘一怒之下跑回娘家长住,夫妻分居已经第二年了,他倒像半点不着急的样子。至于为什么决定不再参加殿试,就没人知晓了,总之是个有些奇怪的人。 沈聿听后不过一哂。他对别人的家事没有多大兴趣,只要把怀安教好,一切与他无关。 翰林官员走的是熬资历的路线,只要不出大错,迟早能当大任。 他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急于仗义执言的青年了,这次回京面对更为复杂的朝局,他谨言慎行、明哲保身,对任何事都是高高挂起的态度,唯独对赵知县的事留了心。 赵淳的奏疏经内阁票拟,发回地方责令有司自检,果有愆违,应纠举自劾。 也就是说,关于赵淳在奏疏中提到的问题,责令相关衙门自检自查,如果真的查出问题,要积极检举揭发自己的过失。 用脚后跟想想也是不现实的,只是内阁处理类似奏疏的常用手段而已。 可赵淳这一举动算是捅了马蜂窝了。南直隶一干大佬请托都察院佥都御史罗恒,上书弹劾赵淳,说他包庇贱民,鱼肉乡绅,扰乱备倭方略,一顶顶帽子扣上去,卯足了劲要送他回老家种地。 沈聿通过吏部的同年找到文选司郎中程弛,希望他从中斡旋。 吏部无小官,不要小看这区区五品的位置,全国一千多个知县、知州的命运前途,几乎全部掌握在他的手中。 程弛钦佩赵淳的为人,答应尽量相帮。 与此同时,沈聿作文章一篇,将安江县遭遇倭乱的过程完整记录,言辞生动,绘声绘色,扣人心弦。 以沈聿在文坛中的地位,这样的文章岂有不火之理? 连带着赵淳火了,罗恒也火了。 一个指名气,一个指血压。 相传小阁老吴琦拿着那篇文章怒冲冲闯进郑迁的值房,质问他:你的好学生沈聿为何要与我作对? 郑迁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年轻后辈追名逐誉可以理解,小阁老怒从何来?” 言下之意,沈聿宣传自己的抗倭功绩,往自己脸上贴金而已,你生哪门子气? 吴阁老闻讯从自己的值房赶来,训斥长子:“吴琦,不得无礼!出去!” 吴琦愤愤瞪了郑迁一眼,拂袖而去。 …… 怀安正在小书斋里抓耳挠腮的同时,荣贺无所畏惧的人生也面临着空前的挑战。 温阳公主府,荣贺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似的。 温阳屏退宫人,来回踱着步子。 却说襄宁伯刘承欢离开祁王府之后,不敢拖延,立刻找来了妥帖的买家。放眼京城,有闲钱消化这些珍品的买家屈指可数,要么是大典当行的东家,要么是古玩界的大佬,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眼力极好。三两眼就能看出真伪、年份,极少有打眼的时候。也因此开出了十分合理的价码。 诸事顺利,偏偏里头出了个胆小怕事的主,借口去钱庄取现银,出门就报了顺天府,因为他坚信里面有些东西出自大内,谁碰谁死。 他安闲富贵的人生才刚过一半,还不想死呢,那就只好把刘承欢送交官府了。 顺天府的差人一看,竟是个伯爵,当时就头大如斗,可现场正在交易的物件又实在非同寻常,只好回去请示知府。 光天化日,公然买卖大内之物,曹知府当然要将其收监,并将卷宗递交刑部,抄送司礼监。 司礼监历来对大内物品失窃的情况极为重视,立刻派人来查,轻而易举便查到了祁王头上。 这下麻烦大了。 刘承欢自然不敢供出祁王,一口咬定是自己盗窃王府之物,被顺天府移送刑部鞫审。一时间闹得人尽皆知,满朝文武都在等祁王表态,皇帝闻讯直接出关,遣人传召祁王进宫。 荣贺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小脸吓得惨白,那是他的亲舅舅啊,是娘亲留在这世上唯二的亲人了!要是自己一时胡闹把舅舅害了,他要愧疚一辈子的。 温阳公主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好的办法,拧着眉头看向荣贺:“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要是还想让你舅舅活命,就赶紧去求你父王,事到如今只有他能顶得住了。” 吓傻了的荣贺瞬间醒悟,带上伴当太监匆匆离开公主府,钻进了姑母为他备好的轿子里。 …… 祁王不同往日闲适随意的居家打扮,而是换上一身红色团领的蟠龙袍,头戴翼善冠,腰革玉带,脚蹬皂靴。 王妃帮他掸平衣裳上的褶皱,像是正要出门。 荣贺哭天抹泪的进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父王。” 祁王见到他,一口气没倒上来岔在胸口,捂着前襟坐在床榻的踏板上。 指着儿子好半晌,才咬牙切齿的挤两句话来:“你还知道回来,看你闯得这祸事!” 是的,这对于宅心仁厚的祁王殿下来说已经算是发飙了,往常可说不出这么“重”的话。 荣贺怕得直掉眼泪,额手俯身:“儿臣知错了,父王。” 祁王见他吓得直哭,目光由愤怒渐渐化为怜惜,反复回味自己是不是话说的太重了,伤害到了孩子…… 孟公公已经上前扶起荣贺:“世子先起来,一切有殿下在,不要怕。” 荣贺泪眼婆娑的看看父亲,看看嫡母,又看看孟公公,最后看到了殿内摆着的一座晶莹剔透的玻璃围屏。 这围屏看起来很值钱,那天光线暗,没有注意到。 “你你你……别往那儿看!”祁王实在怕了他了,叫得他回过神,嘱咐道:“父王进宫面圣,你与你母妃呆在府里不要乱跑。” 荣贺噙着泪点头。 祁王又嘱咐孟公公:“你也留在府里,看好那座围屏……呸,看好王妃和世子。” 他都气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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