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迁远眺滚滚浪涛:“明翰,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忍心看着这风雨飘摇的国朝,落入这等骄奢淫逸之人的手中吗?” 起风了,一道惊雷掣过,震人心魄。 似乎是上天对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有所示警,可郑阁老迎着风雷,毫不畏惧。 沈聿紧绷的面色忽而释然:“恩师误会了,学生此前并非敷衍推脱,实在是唯恐学问浅薄,难以胜任。今日闻恩师一言,如醍醐灌顶。” 沈聿面朝郑迁,双袖交叠,郑重一揖:“聿虽不才,请尝试之。” 郑迁的笑声淹没在狂风骤雨声中,他连道三个“好”字,深望着沈聿:“老夫没有看错人。” …… 京郊云青观,温阳公主开设的粥厂仍在施粥。二王相继捐银后,京中的达官贵人也纷纷解囊,募集了近万两的善款。 温阳公主生来精明能干,从流民中选出几个机敏心善的妇人协助,将西郊一带两万多流民安排的井井有条,没有一人饿死,也没有再发生过抢劫和骚乱,放眼京城各个州县的粥厂,也是首屈一指。 青壮的男子白天去修城墙,温阳怕年轻的女子无所事事烦闷忧愁,辗转从营缮司讨来一笔制作戎服的订单,让她们也能做工补贴家用。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青云观的鼎力支持。 青云观的主持长老曾是深受皇帝信任的真人之一,但他不赞成一国之君服食丹药,逐渐被皇帝冷落。后来年老体衰,就深居观中清净修行,观中琐事全部交由尚还年轻的大弟子周息尘负责。 他做主在观中辟出一片空地,里头聚集了上百个孩童,不拘男孩女孩,纷纷席地而坐。又遣了几个弟子,与自己一起,轮流教他们读《三字经》,识一些常用的字。 流民中有些即将临产的孕妇也被他收入观中生产,为此还请了两个稳婆常在观中料理。 这在许多同门师弟眼中是对天尊的大不敬,更有人看不惯师兄将道观搞得“乌烟瘴气”,扰了正常的香客上香,去向主持告状。 老主持只让小道童传出一句话来:“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便将他们打发了去。 温阳公主听闻此事,一大清早扮作普通妇人打扮来到云青观,首先入耳的不是道人们早课的诵经声,而是孩童的琅琅书声。 缓缓走进道观大门,果真见到一群孩子围坐在大殿前的广场上,中间站着一个道人,面颊清瘦,身材高挑,衣袂翩跹,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那道人正是周息尘,只见他一手执拂尘,一手执书卷,念一句,孩子们就跟着诵一句。 孩童们声音稚嫩,咬字不清,可温阳只觉得此生从未听过这般动听的声音,一时间泪盈眼眶,呆呆立在原地。 忽而一颗豆大的水珠打在她的脸颊。 她以为自己流泪了,可是很快,第二颗,第三颗,砸在她的额头上,发髻上……她举头望向天空,果然有豆大的雨点砸落。 雨水打湿书卷,周息尘必然有所察觉,蓦然抬头,便看到一个容貌姣好、清丽纯净的女子站在雨幕中。 他口中默念:“三无量。” 雨越来越密,温阳身旁便装打扮的宫人和太监没有带伞,伸手用衣袖为她挡雨,低声劝道:“殿下,回吧。” 温阳不为所动,激动的望着小豆丁们如雨后春笋般的,一个个从地上跳了起来,拍手欢呼。 “下雨啦!” 只因父母告诉他们,一旦下雨了,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京城内城的百姓已经许久未见这样大的一场雨。 持家的妇人不收衣裳,沿街的商铺不收摊位,有人站在檐下,有人抻着脖子看向窗外,有人索性站在雨中,有人落泪,有人欢呼,迎接这场久旱未至的大雨。 祁王府的宫人太监跪了一地,向祁王和王妃报喜,世子不肯让人打伞,冒着大雨从自己的寝殿跑来,不顾一身湿漉漉的雨水,抱住了他的父亲。 祁王的脸上亦露出经久不见的笑容,轻抚稚子的后背,热泪盈眶的叹道:“上天有德,祖宗保佑!” 钦天监还未选定祈雨之期,旱了一整个夏季的京畿一带忽降骤雨。 在首辅吴浚的带领下,京城官员连夜具贺表:陛下有德,天降瑞雨,福泽万民云云。 …… 人间悲喜不相通。 南水关胡同,沈宅。一大一小两个萧瑟的背影,正对着窗外雨帘,盘腿坐在床榻上。 怀安叹气,芃姐儿也跟着叹气。 怀安问:“你叹什么气?” 芃姐儿奶声奶气的跟着学:“你叹什么气?” “这么大的雨,肯定去不成舅公家了。”怀安道。 “去不成舅公家了。”芃姐儿又学舌道。 怀安问:“你是一只小八哥吗?” 这题芃姐儿会,她上次在舅公家见过八哥,黑黢黢的一只很不好看,于是断然否认:“不是!” 怀安弯着眼坏笑:“那你准是一只小鹦鹉。” 芃姐儿这下不会了,她还没见过鹦鹉。于是又转头对着雨幕:“哎……” 她盼着赶紧长大一点,哥哥就不会用信息差欺负她了。 沈聿拿着一道劄子从东屋出来,交到李环手里,命他送到翰林院,仔细不要被雨水沾湿。 他昨晚给怀铭的讲完文章又连夜写贺表,此刻只想遣人去陈家回舅舅一声,转身回床上睡个回笼觉。 许听澜悄悄指向两个孩子,他探头往西屋一看,见一双小小的儿女正对着大雨长吁短叹。 沈聿嗤一声笑了,吩咐李环媳妇和玲珑:“给两个孩子穿好衣裳,咱们去陈家。” 怀安倏然回头,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爹?” “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食言过?”沈聿道:“带上月亮,它有两三天没放出来跑了。” 两个孩子欢呼一声,各自去换衣裳。 月亮被风雨打的东倒西歪造型凌乱,烦躁的打了个鼻响。 高贵的小白马怎么能在恶劣天气出工呢?它甚至挑唆马行拉车的骒马也不要出工。 车夫一脸嫌弃的将它牵回院里,交给李环:“劳烦,您还是把它牵回去吧,不要误了老爷太太的事。”
第50章 贺先生的学堂功课繁重, 怀铭明年八月下场参加秋闱,更是着紧的时候,因此一大早就去了学堂。 怀安今日放假, 约好了去舅公家找萌萌表哥玩的,就赶上连夜的暴雨,老天像是要把前几个月欠下的甘霖一次给足似的,倒叫人不禁犯起嘀咕, 这个下法儿,可别又成涝灾才好。 小孩子倒没有那么多的焦虑,只要不影响出门计划的, 都是好天气。 怀安冒雨给白马做了半天的思想工作:“月亮啊月亮, 你再不出去跑两步, 就要胖成月饼了!我们老家白胖胖的酥皮月饼, 皮薄馅大,没见过吧?就是你现在这样!” 在小主人一口一个月饼的刺激下,才勉勉强强, 拖拖沓沓的跟在马车后头。 到了陈家, 怀安先说了一大堆幼稚的好话哄舅公舅婆开心:您家的胡萝卜可真好,把月亮喂的白白胖胖,小白龙养成了大饺子。 舅婆笑得合不拢嘴, 命人将庄子里刚送上来的两筐李子和葡萄备着, 给怀安带走。 “我现在还不走呢。”怀安强调道。 陈充朗声笑道:“没人撵你走,你就是住下来也无妨。” 舅婆也撺掇着:“今儿就住下吧, 和哥哥姐姐小妹妹一起玩儿。” “我也很想啊, 可惜我明早还要上课呢, 我现在功课可忙啦,都没办法经常来陪舅公和舅婆玩了。”怀安一脸遗憾的叹气:“要不您和我爹娘说说, 让他们给我减点功课,别十日一休了,改成五日两休,实在不行,五日一休也好哇!” 陈充笑骂:“鬼灵精,怎么净想着玩啊。” 许听澜裙子湿了,去内室暖阁换下,转出来正听见儿子的话:“沈怀安,你又在说浑话了?” 怀安后背一凉,立马义正言辞的改口:“舅公,我爹娘督促我读书可是为我好,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虽然读书很辛苦,但我能理解他们!” 说完,还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以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 可把二老逗得前仰后合。 “你这不是很明白吗?”陈充笑道。 “皮得很,变着花样气人。”许听澜道:“好在请来的这位先生能拿得住他。” 其实许听澜心里清楚,随便一个先生都能拿得住小儿子,他是皮,又不是刺头,该怂的时候怂的可快了。 陈充朗声笑道:“这孩子,能屈能伸,能成大器。” 怀安剥了一小碗水嘟嘟的葡萄,推到娘亲眼前,狗腿兮兮的请她吃。 许听澜这才给了他一个笑脸,囫囵一把他毛茸茸的脑袋,道:“你自己吃吧。” 怀安捧过来,拿去喂妹妹。 舅婆却说:“我瞧着咱们怀安孝顺爹娘,友爱妹妹,是个顶好的孩子。” 怀安被夸得美滋滋的。陪好长辈,喂饱妹妹,申请去找陈甍玩一会儿,陈家其他几个孩子今天都上学,他猜测陈甍表哥应该在房中。 “你父亲正和他说话,你等半盏茶功夫再去。”许听澜道。 怀安这才发现老爹不在堂中,原来是找陈甍表哥单独说话去了。 他目露同情之色,真可怜啊,他最怕被老爹揪着谈话了,旁征博引、指古摘今,从来不考虑对面的那个小孩儿他是不是能听懂。 许听澜问道:“甍儿那孩子还是避着人不说话吗?” 陈充道:“毕竟还在丧期,哪能轻易释怀?我弄了些小玩具给他解解闷,近几日好多了。” 怀安一听有玩具,登时瞪起眼睛来。 …… 小小的跨院里,沈聿正与陈甍谈话。陈家的孩子都在就近的私塾念书,只是附近几个馆都已经满额了,陈充此前不给他找私塾,是想让他在家养养身子,也缓缓心情,眼下事情已经过去半年,不得不考虑他读书的问题。。 沈聿的意思是令陈甍搬到沈家去住,与怀安一起读书,反正家里请了先生。 但不知为什么,凭沈聿说破大天,陈甍就是不肯去。 怀安又等了半盏茶工夫,才在陈家府婢的引领下来到陈甍居住的小院子。还没进院门就拖着长腔大喊:“萌萌表哥——你在吗?!” 声音盖过了风声雨声,精准钻入陈甍的卧房。 人未至声先到,正与表叔说话的陈甍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巴不得就地撅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陈家三进宅院,两处跨院,只住了老两口并几个孙子孙女,年纪小的都住在上房,因此陈甍分到了一个清净的小院子,每天深居简出,很少出去玩耍。 很久没有听到如此聒噪的声音了…… “萌萌表哥!”怀安扛着个口袋呼啸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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