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戏班的日子,说不上特别开心,却也绝不乏味。姐妹们如同任何普通的女性团体一样,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但却让我感觉到生活的趣味。 我不算是特别出尘淡然的一个,偶尔也会拍拍班主的马屁。但也绝算不上特别工于心计,把得失看得比什么都重。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我都是一个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女孩子了。 我也不如霜飞那样有远大的志向,从来不曾梦想过嫁入豪门。只要能做个高官的姨太太,或者是衣食无忧的平民老百姓的妻子,我便于愿足矣。我以为我今年二十岁,虽然年纪有点大了,不过现在是民国,与满清不同。二十岁的女孩子还没有出嫁,说的好听点,那叫新潮,若是落在旧派的人口中,便觉得嫁不出去了。 但我们是下九流,下九流的女子,嫁得晚点也没什么希奇。 若是我一生便这样平淡的过去,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我却有奇异的预感,平淡如水的日子即将结束。过去的三年,或者只是浮生中偷得的半日闲暇,我的宿命究竟不在此处。 班主说:“我幼年学道,师傅教过我看人的前世。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时便觉得惊奇,因为我竟然看不出你的前世是什么。你有些奇怪,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我眨了眨眼睛,“难道我是妖吗?” 班主露出嘲讽的笑:“有你这么笨的妖吗?” 我呆了呆,太直接了吧?虽然我没什么本事,也许我只是被法术封印住了。不是有许多传奇故事都是这样写的吗? “干嘛告诉我这些?”我又重复了一遍,班主说来说去,到底没有说出自己的用意。 “两个月前,我遇到同门师姐。她提到高昌附近魔氛颇重。似乎有一道门被打开了,魔们正在陆陆续续地从这道门进入这个世界。” 我忍不住打断班主的话,她老人家不过才二十七八岁,却好像有点老糊涂了。“班主,你说的是真实的事情吗?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戏词?” 班主瞪了我一眼,“妖与魔不同,妖是世间之物修炼成精,而魔则是居于魔界,自成体系。我今日所降,并非是世间之妖,而是来自魔界的生灵。魔界与人间虽然可以互通,但想要穿越其间的那道关卡却是很难的事情。因而魔界众生通常要积聚千年之力,方才能打通魔界与人间的通道。” 我叹了口气,心里唯一的感受便是:真让人哭笑不得。“难道关卡还有人看守不成?这个看守的人岂非有通天彻地之能?” 班主露出一副懒得和我解释的嘴脸:“并非是有什么人在看守,或者是造化的安排。不同的世界中间,有一个没有生灵居住的区域,这个区域很难通过,一不小心就会因为空间的错位而身首异处。就算是能够进入这个区域,也很难抵达彼邦。” 班主这次用了一些颇为西洋的词语,在这个年代,洋人再次大量涌入东方,与古代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不再走丝绸之路,而是坐船前来,并且带来了洋枪洋炮。 新式的人们都喜欢用一些莫名所以的洋词,说的人自己未必知道其中的深刻含义,听的人更加云山雾罩,却又不愿显出自己的无知来。 班主虽然没上过大学堂,却一定也是学了那些新式人的腔调,说的话让我似懂非懂。 “总之就是很难穿越的?” 班主点了点头,“我师姐在高昌附近却发现了使魔物自由来往于人间与魔界的通道,她很惊讶,不知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为了这个原因,她正四处联系师姐妹,希望能够尽快将这个通道封死。” 可是那到底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忘记了过去,凑巧被他们在高昌附近发现,并不等于我就与这个什么魔物的通道有关。 “除了调查这个魔界的通道以外,我也很想帮助你回忆起你的身世。我有奇异的预感,你的一切似与魔界通道有关。也许当你恢复记忆之时,便可以侦知魔界通道的秘密。”班主下结论似的说。 这话让我精神一震,原来我是如此重要吗?这么久以来,我都被霜飞打压着,全无出头之日,居然会有这么一天,我成为传奇故事的主角。我完全忘记了班主所说的一切都不过只是她的推测,单纯地相信只要我回忆起一切,便可以解决这个困扰着班主的魔界通道之迷。 我们在吐鲁番的街市上穿行,许多白种人的脸和黄种人的脸交错而过。班主说过,西方人把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分了品种,如同乡下人把驴和马都分了品种一样。白种人和黄种人生的孩子叫混血儿,他们与骡子是不同的,因骡子只有一代,但混血儿却仍然保有生殖的能力。 我的脑子又开始不切实际的幻想,总觉得这个世界太神奇,让我经常感觉到不可思议。或者是我不适合这个世界,不过是自时空的缝隙中错误地泄露出来的一粒尘埃。 班主带我到了县政府门外,与看门人交谈了几句,那人便引着我们进去,找了一位老年文书。真不知班主是如何在区区几日之内就打通了县政府的关系。 那老年文书对班主很客气,一见了面就说:“慕容班主,我可是真爱看你们戏班子的戏。我都被发配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吐鲁番三十年了,前清时就在这个地方当文书。后来建了民国,以为总算可以回老家,谁知还是在这里当文书。只怕到了死,也会死在异地他乡,连这付骨头也休想回故乡安葬了。” 他一见面便啰里八嗦地说了一通话,很将我们这些走江湖卖艺的下九流戏子引为知己。 班主陪着他唏嘘感叹了一会儿,说了一些让人感动落泪的话。班主在这方面有令人咋舌的才能,可以轻易与各色人等打成一片。 闲话总算告一段落后,便步入正题,班主问道:“老先生,您在这里三十年,这附近的往事应该都了如指掌吧!” 老文书露出骄傲的神情:“那当然,虽说我不是吐鲁番本地人,但若说起城内城外的旧事,只有我是最清楚的。这县里有许多秘密文书,可都是我撰写的。连县长大人都不知道。” “老先生可知道三年前,这城中是否发生过什么古怪的事情?” “若说三年前最古怪的事情,莫过于前任县长的女儿慕雪小姐爱上了妖怪,与妖怪私奔的故事了。” “快说说看是什么故事,说不定我们还能编出戏来演一演呢!”班主显示出十二万分的热情。 那老文书本就是终日无所是事,三八程度绝不压于任何一个街头巷尾嚼舌根的老太婆。“这故事说来话长,那位慕雪小姐,长的可真是花容月貌。她刚来到这吐鲁番的时候,见过她的人还以为是仙女下了凡呢!那皮肤,冰肌玉骨,吐弹得破。那眉眼,春山黛黛,秋水盈盈。那腰身,弱柳拂风,纤纤一握……” 我叹了口气,这老文书应该改行去做说书的。我忍不住打断了他老人家梦噫般的自言自语:“有那么美的人吗?” 老文书抬起昏花的老眼,不满地瞥着我:“当然有,慕雪小姐就那么美。” 落日的余光隐隐照在我的脸上,他忽然双眼发直,凝视着我的脸,他的眼中分明现出一抹恐惧之意。他伸出手指着我的脸:“你……你……” 我眨了眨眼睛,“我怎么了?” 他惨叫了一声,转身向内堂奔去:“有鬼啊!有鬼!” 剩下我与班主面面相觑,我没有上妆,为何他会把我当成鬼?“难道你就是那个花容月貌的慕雪小姐?”我注意到班主在说花容月貌四个字时古怪的语气。 我又眨了眨眼睛,“很有可能。” 可是我真的有那么花容月貌吗?连我自己都觉得疑惑了。
第二章 找回记忆 我与班主走出县政府,日头已经落下去了。日间繁华热闹的街道,忽然变得如同舞台布景一样空旷而虚假。一轮新月才刚升上树梢,天空尚是浅蓝的颜色,一两只乌鸦,时而发出凄厉的鸣叫。 我听见沙漠上的风声。呼啸的风声,若断若续,如同鬼哭。 我打了个冷战,感觉到一丝寒意。要下雪了吧? 我望向班主,班主吁了口长气:“三年前,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季节里,捡到的你。”她说。 我们一起抬头望向浅蓝的天宇,虽然还没有看见一丝云彩,但我们却都预感到,西域飞雪的日子已近在咫尺。 我忽然看见一只巨大的五彩蝴蝶自天空之中飞过,我揉了揉眼睛,凝神去看,天空之中已经空无一物。现在是隆冬季节,又怎么可能看见蝴蝶?难道是我眼花了? 我侧头望向班主,见班主双眉紧蹙,闷着头往前走。我本来还想问问她是否也看见那一闪而逝的蝴蝶,但看见她这样的神情,问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班主说:“城中的老人多了,一定有人知道你的底细。” 我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虽然到了吐鲁番几日,我却一直深居简出,每日都是忙着演戏。而我在戏里的角色,又是绝对看不清脸长的什么样的,相信就算是日日来听戏的老主顾,也一直不知我的本来面目。 “明天白天,我们再出去寻访,一定能找到知情人。” 我不知班主为何对于我的事情如此热心,这种热心程度早已远远地超过了我本人。我并非对自己的过去全无好奇,一个人怎么可能甘心遗忘过去?但我却感觉到心底深处的恐惧,那个老文书,他为何会指着我说:有鬼啊!有鬼。 到底他为何如此怕我,怕到这个田地? 说起来,我虽然不是一个绝色美人,也绝不至于丑到把人吓成这样吧? 夜深以后,姐妹们都睡了。 我却无法入睡。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淡淡的月色,听着露飞含义不明的噫语,烟飞略有些沉浊的鼾声,霞飞偶然会在睡梦中哭醒,问她梦见了什么,她自己亦是一脸茫然。 我东拉西扯地想着,想得自己的头都有些痛了。我叹了口气,打算躺回到床上去,就算睡不着,也至少比坐着发呆要好。 便在此时,窗外忽然传来喧嚣的人声。 我愕然,都这个时候了,人们早应该睡熟了,但听那人声,显然是有一大群人正在向着这里走来。 霜飞第一个坐起身:“为什么那么吵?”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露飞睁开迷迷糊糊的双眼,打了个哈欠:“有人赶集吗?” 烟飞用力拍了她的头一下:“深更半夜会有人赶集吗?” 那喧嚣的人声停在高昌茶馆的外面,便不再离去了。深蓝的天空,也被火光映亮,显然来的人都举着火把。 然后我便听到有人高声喝道:“快把妖孽交出来。” 半梦半醒的霞飞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他们是来要那个女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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