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 知道是巧合, 她心里反倒更没底了。 宁珣以为她是见过长乐才心神不宁,将她圈在身前,解释道:“长乐肯去道观,比留在宫中要好得多。避两年风头而已,等这事儿淡了,碰到合适的由头,便接出来了。” 衔池默了默,她自然也知道宫中这两年不会太平,长乐离得远些,反倒能清静些。 比起长乐,眼下她更担心宁珣。她几乎没抱期待地问他:“圣人命殿下来截长乐公主,眼下人接到了,殿下什么时候能回京?” “孤好歹也是储君,这时候不声不响回去,有损大周的脸面。”宁珣将她散开的头发往旁边拨了拨,“只能打一场,打到契丹退兵。亦或是等皇帝觉得该召我回去的时候。” 衔池垂下视线,圣人召宁珣回去,怕是只一种可能——因着忌惮他,要收回兵权。所以说到底,还是要打赢一场。 可哪有那么好赢。 她听宁珣说过,宋轩是难得的将才,却在圣人的猜忌下被层层设障,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守住云丰城不丢而已。 以圣人对宁珣的疑心,他面临的阻碍只会更多。也难怪宁珣每回从边疆回京,都是带了一身的伤。 “想回京了?”他顺手绕了两下她的头发,北疆确实艰苦,但凡来得及布置,他那时都不会带她过来。 衔池摇头,“旁的还好,只是……在这儿总怕殿下会受伤。” 宁珣骤然失声,绕着她头发的手虚虚一握。 她每每这么一本正经地心疼他的时候,他都只想将人按在原地,一寸一寸拆吞入腹,再也分不开,才能算好。 宁珣笑了笑,低声道:“不会太久。这几日消息从王廷传出来了,契丹新王这位子是弑父夺来的,再怎么着也名不正言不顺。军中又多是昔日三王子的旧部,契丹王眼下正等着机会立威。云丰城不易守,又极重要,想必会拿此地开刀。” “他妄想着一战立威,焉知我不是这么想?” 但云丰城只有两万守军,胡总兵尚官居原位,皇帝不可能真的将军务全放于宁珣之手。 衔池不自觉坐直了身子,想了又想,还是问出了口:“殿下既然已经猜了出来,为何不从别处调兵来云丰?” 她不懂军务,只想着他这场仗若能比前世顺利一些,起码不会受那一身的伤。 宁珣轻笑了一声,缓缓将手中泛着凉意的发丝捻开,再收拢于掌心,让它浸染上热度。 前线的兵防不宜擅动,若真要调兵,合适的便只有兴广城的宋家军。以他和宋轩的过节,这兵,怕是调不来。 但也无妨,调不来才是刚好。 宁珣早就盘算好,正巧她自己主动撞上来,他顺势开口:“调兵一事非同小可,我脱不开身,旁人也都信不过。” 宁珣抬眼,声音柔下去:“除了你。” 他根本没想过让她留在这儿。 云丰势必有一场硬仗,但兴广城不同,兴广并非最前线,又是宋轩驻扎的城池,可谓万无一失。 她去兴广会很安全,但直接让她走,想必她不会听,不如打着调兵的幌子。 这样也好,宋轩是块硬骨头,她有点事情做,便不至于终日惶惶地等着他。 衔池面露犹豫,宁珣看着她不紧不慢道:“或是明日一早,随长乐回京。已经替你备下了新身份,回去以后先跟在长乐身边,有她照看着,我也能放心。安心等着我回去接你。” 他本可以将人药晕了,直接塞进长乐回京的马车里。可不容欺瞒这条,并不是针对她一人设下的。他要求她的,自己定然也会先做到。 但这不代表他会纵容她在牵涉安危的事儿上胡来。 衔池心里有数,是以在他话音刚落那时,便当机立断道:“我去兴广。” 京郊一处不起眼的小竹屋,婢子盈盈一福身,“见过四殿下。” 宁勉颔首,示意那婢子退下去,却不过刚刚推门进去,步子便猛地停住—— 一柄弯刀横亘他脖颈前,只隔了一线,握刀之人只消往前一倾,轻易便能割断他喉管。 他缓了口气,捏住刀身,看向面前的女子:“阿娜尔。” 女子眉眼深邃,一身窄袖劲服,腰间别着一把嵌宝弯刀的刀鞘,而刀正在她手中。 若衔池在,兴许能认出,正是上元灯会同四皇子待在一处的那个胡人女子。 “怎么又将这把刀拿了出来?”他下意识说的中原话,话音刚落才想起她听不懂,叹了口气,换成契丹语又说了一遍。 阿娜尔不肯学中原官话,刚过来时同大周格格不入,只能简单打手势同人交流,宁勉无法,只能迁就她,学了契丹语。 她死死握住那把刀,仍停留在他颈前:“这是我阿耶留下的刀,是阿耶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要用它,为阿耶报仇。” 宁勉不置可否。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把刀了,上回是上元夜,她不知从哪儿听到的消息,说太子在灯会上,翻出这把刀别在腰上,便混进了灯会。 好在他赶过去的及时,她还没来得有什么动作。 她一心要手刃太子,他一时劝不住,干脆从她腰旁抽出这把弯刀,亲手递到她手中告诉她,她大可以不管不顾地去杀了太子,但没有万全之策,很快她便会被人抓出来,到时候连累的不仅是他,还有她那远在千里的弟弟。 她这才不情不愿地跟他回去。 ——就那一会儿的功夫,还被太子身边那个宠姬瞧见。 阿娜尔的弟弟,便是契丹三王子——三王子是已故契丹王的血脉不假,他的生母也确如传闻,是个奴隶,还是个貌美的年轻女奴,当年被契丹王酒后强占,才有了三王子。 契丹王只是一时兴起,何况她只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女奴,一夜过后他便将人抛之脑后。 而她那时早已经有了情郎,甚至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便是阿娜尔。阿娜尔的生父是军中的小将领,得知此事后便一心想攒下军功,将她换出来。 阿娜尔是随着她阿耶一同生活的,从小便在军营摸爬滚打长起来,也眼见着阿耶在军中的位置越来越高,兴许用不了多久便能将苦苦等待的阿娘换出来了。 直到那年,大周太子亲征北疆,在一场战事中,亲手射杀了契丹将领。 阿耶没了,阿娘知道后很快也不好了,她只能去投靠弟弟。 后来,便被送进大周,作为一件信物,留在大周四皇子身边,供他差遣。 宁勉趁她不备,两指压住刀身猛地向上一抬,仰身避开的同时攻向她——不过走了两招,刀锋便重新锁在他喉咙。 阿娜尔连气息都没乱,平静陈述:“四皇子殿下,你打不过我。” 宁勉笑起来,“你要杀我?” “我要杀的人,只有你们的太子。四殿下,我们是盟友。”阿娜尔抬眼,“但作为盟友,我弟弟失势,四殿下至今都没有分毫表示。” 宁勉非嫡非长,母家更没有镇国公府那样显赫的门楣,在朝中难以立足。因此他不得不动了些旁的心思,其中一样,便是契丹三王子。 三王子先前确实帮了他不少,但所谓结盟,便是有来有回——太子在北疆那四年间,他也没少费功夫,明里暗里激起父皇疑心,去限制太子动作。 也就是那几年,三王子才逐渐开始掌控契丹军权。 宁勉自认已经不欠他们姐弟什么,而眼下的情形,显然更应该同三王子划清界限。 他继续用契丹语道:“他自作主张以出兵逼娶长乐的时候,也不曾问过我这个盟友。被大王子捷足先登,不过是咎由自取。” 阿娜尔手上刀锋倏地逼近一寸,宁勉握住她手腕,“何况连你都不知道三王子的行踪,我又如何表示?” 阿娜尔皱眉看着他的手,直看到他松开自己,才一声不吭收刀入鞘,退开一步。 “你若是还能同他通上信,告诫他一句,不要妄动太子。” 对宁勉而言,太子这时候还不能死。太子这时候死了,岂不是宁禛一家独大?更何况太子在北疆的底细尚未摸清,三王子却已经是强弩之末,委实没必要去拼个玉石俱焚。 宁勉在心里摇了摇头——希望三王子能听劝罢。 阿娜尔看着他,沉声问:“什么时候才可以?” “现在不行。” 话说完,宁勉转身往外走,走之前看了一眼桌案上仍整整齐齐叠放在托盘上的狐裘——是他前两日差人送来的,想必她是连看都没看。 “天冷了,多穿一些。” 几年过去,她仍是警觉又戒备——倒是挺像只狐狸。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3 22:15:56~2023-09-24 23:2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尤加利耶 5瓶;归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在兴广等我,今年还陪你守岁。◎ 送走长乐后没几天, 宁珣便一手安排好衔池去兴广的一应事宜,立刻便能启程。 除了青衡和二十影卫跟着外,还另带了五百轻骑护卫——他本是备了一千, 衔池好说歹说,才减去一半。 她本来连那五百都不想带的——宁珣正是用人之际,而她这一程皆是在大周境内, 是往里退, 有影卫护送便足够。 只是考虑到自己是为调兵而去,身上带了虎符, 她心里一时有些打怵, 留下五百便留下五百吧。 知道她在想什么时,宁珣几乎被她气笑, “我让他们跟着你,是护着你的, 不是去护什么死物。” 衔池草草点头,心道她贴身收着虎符,他们护着虎符也便是护着她, 其实没差。 对了, 还有他的私印。她想了想,不如收到一起,以免遗漏——她这一身,可是金贵了。 宁珣倚坐在床榻里侧,她此时正背对着宁珣坐在榻边儿上,将那只虎符收进还装着太子私印的锦囊里,还未来得及系紧, 便陡然被人捏着后颈拽回去。 她眼疾手快将系带拉紧, 手腕却被他猛地扣住, 宁珣压着火气:“路上若真出事,你也不许去护这些东西,听懂了么?!” 衔池眨眨眼,及时纠正:“不会出事的。殿下想得全,这一路途径的地方都早便打点好,兴广城又接到了殿下军令,再不情愿,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也会出来迎一迎。” 宁珣在军中向来是铁血手腕,他亲自盯过一遍,这一路必然半分差错都不会出。 她话说得好听,好在宁珣早听惯了,没被她轻易带跑偏,仍反扣着她手,“我刚说的,可听进去了?” 衔池真心实意地点了下头,顺着他毛捋:“一字不差,铭记于心。” 他神情这才稍缓,“这些东西若是保得了你平安,便是它们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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