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的桃花,边扫边落,边落边扫,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可文承丝毫不觉得疲倦,他心中全是懊恼与自责,扫着这些桃花,就仿佛看见了罗少知昨夜是如何在自己身下挣扎零泣、大声呼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文承知道自己疯起来时有多难以控制,三五个男人都摁不住,罗少知虽有武艺傍身,但本质仍是个女子,她那样瘦弱,怎么承受得了自己的歹毒折磨? 文承这会儿正处在自我脑补和谴责的劲儿里,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福祥记完药材便在庭院里战战兢兢地守着文承等待日出,然而没等到太阳出头,前院下人来禀报:宫里来人宣召,皇上要见侯爷。 自年后太子被废,宫里的召见越发勤,文承不乐意进宫再听皇上唠叨。 但想起罗少知和贵妃,他没说什么,让福祥备好车马,换身行头进宫了。 到宫里,天渐亮。 淳帝年近六十,打从东宫事发动了肝火,身子偶尔便会冒出些小毛病。 文承进内殿行完礼,淳帝身边的近身太监端来补药和蜜饯。 喝完药,太监退下,皇帝才想起来命人赐座,温和道:“朕年纪大了,记性越发不好了。” 文承坐在御赐红檀椅上面无表情,跟个死人似的。 淳帝习惯了他这副样子,也没动怒,照常问:“最近身体如何?” 文承便从椅子上起身,回话道:“还是从前那样,有劳皇上挂心。” 淳帝瞧他今日穿的常服,颜色精神,但脸上神色却懒懒怠怠,眼下也有些乌青,似是没睡好,慈和地笑笑,道:“少知那丫头近日又缠着你了?” 文承垂眸,没接话。 “坐下吧,朕是你的舅舅,不必如此生疏。” 淳帝:“少知自小直率淘气,贵妃一向宠惯她,罗府出事,她受了不少委屈,你且多担待些。” 这些话文承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很是不耐烦,但在皇上面前又不能表现出来,郁火一积,额角便开始突突地跳痛,眼眸不知不觉间弥漫上一层浅暗色。 皇帝没注意到文承的神情,长叹了一口气,口吻惋惜:“若是明珠还在世,见着少知那孩子一定十分喜欢。” 一瞬间,文承脸上所有表情都消失了,他抬起眼眸,定定看着淳帝,轻声道:“公主生前喜静。” “那都是育下你之后了,”淳帝回忆往昔的日子,目光悠悠道,“明珠少时活泼灿烂,宫里宫外的皇子贵女里,唯她最讨先帝欢心。 “却庭,你可知道,朕每每见着少知,就想起昔年明珠跟在朕身后,一声声唤朕皇兄。她少时淘气,常求朕带她出宫,可先帝管得严,明珠就时常闹脾气,弄得阖宫上下鸡飞狗跳,朕这个做皇兄的便连同她一起被先帝责骂……” 淳帝:“少知的性子,简直是和你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文承眼中划过一丝冷意,静静道:“罗小姐回京后,皇上可曾见过她?” 淳帝:“虽没见过,却听闻她不少事迹,贵妃日日为她操心,念得朕也跟着头疼。” 文承在心中冷笑,“皇上日理万机,他日若得空见一见罗小姐,一定十分惊喜。” 淳帝意外:“怎么说?” 文承语气无波:“想来罗小姐从前是被罗大人和罗夫人宠坏了,性情才那般跳脱率真。如今小姐从岭南回来,已变得懂事许多,知书达理,温柔娴静,一改往日。” 这便是在讥讽皇上了。 淳帝顿了顿,笑容散了,“是吗。” 淳帝:“朕前几日才听说,少知在云宁宫大闹了一场……罢了,这丫头一遇上你就不省心,你定要好好待她。” 若放在从前,这话文承是一定要反驳的,可昨夜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文承当不成翻脸不认人的混账,就一句话没说。 他不顶嘴,淳帝反倒不适应,等了好半天也没见文承出声,缓缓道:“你妹妹和二殿下的婚事将近,这些日子你还是少和文府来往些好,以免伤了和气。” 文承静静道:“臣与明珠公主一样,好寡喜静,旁人若不上赶着来找麻烦,自然不会伤着和气。” “你!” 淳帝被气得一噎,好半天摆摆手,颇为无奈,“程大人只是来提你一嘴,你何必生这样大的气。文府那头也是惦记你年岁不小了……等你以后有了孩子,便会知道尚书的良苦用心。” 文承左耳进右耳出,装聋作哑。 淳帝知道这些话说了也没用,就没继续下去,转而道:“朕记得,你妹妹比你要小上两三岁,如今她要出阁,你这个做兄长的可有什么考量?” 文承自出生一直在公主府里长大,和所谓的妹妹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若说对妹妹出嫁有什么考量,他或许会在那天多吃小半碗饭。 文承照实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淳帝被他不正经的态度气得上火,一拍书案,怒道:“胡闹!” 这一下,将内殿暖阁里的太监们吓得纷纷下跪,直呼圣上息怒。 文承慢条斯理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撩起衣角也跪下,坦然道:“文承身患癔疾,疯疯癫癫,不能当事。不祥之人恐会冲撞二殿下的喜气,还是安分待在侯府里为好。” 说罢,他像模像样地咳了两声,两颊透出些许病白。 淳帝不好和他一个重病之人多做计较,拂袖生硬道:“既如此,朕和贵妃择个好日子把你和少知的婚事定下,也算给侯府冲冲喜气。免得你日日不着调,肆意妄为,连君臣之仪都抛在脑后!” 文承笑了笑,未置可否。 天色透亮时,文承从宫里出来了。 每回他来宫里听训都不高兴,今儿也不例外,福祥一迎上来就文承神情恹恹的,脸色比来时更差。 福祥将披风递过去,温声询问:“侯爷又让皇上责备了?” 眼看再过些日子就到春末,文承不乐意像个痨病鬼似地天天挂着件皮在身上,就把披风推回去,皱眉问:“什么时辰了?” “已过五更天了。” “罗少知醒了吗?” 福祥:“啊?” 文承问完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莫名其妙,按了按眉心,叹气道:“算了,你怎么会知道。” 福祥噎噎地把披风收了回去。 上车后,福祥问去哪儿。 文承昨夜没休息好,低低道去罗府,说完就靠在车内睡着了。 等外头一阵闹声把文承再吵醒,他头疼得想发脾气,正欲叫福祥把吵闹那人拖下去弄死,忽而听得飞飞刻意拔高的声音: “都说了我家小姐病着不方便见客,侯爷就不能改日再来吗!”
第29章 罗宅外, 飞飞刻意把声调拔得很高,想让坐在车里的那位身份尊重的侯爷听清点儿,知难而退。 但文承向来脑回路清奇, 飞飞刚喊完,就见绛衣侯府的车帘被猛然掀开, 文承坐在车里, 一手撩帘一手扶住车门, 阴沉沉地问:“她病了?” 从宫里出来,文承面色和神色都很差, 脸白森森的, 此刻整个人陷在车里,周围明明暗暗, 活脱脱像个刚从地底下爬出来的黑阎罗。 飞飞吓了一跳, 方才的底气霎时间全没了,膝盖一软, 仓皇行礼:“见过侯爷。” 文承眉头皱得更深,“你方才说罗少知病了?” “是,”飞飞直起身, 结结巴巴地说, “小姐昨晚从侯府回来之后就……” “就”字还没说完, 文承已经甩帘下了车。 福祥连忙跟着从车上跳下来,匆匆给了飞飞一个眼神, 追了上去。 ——所谓的病,其实只是托词。 昨夜从绛衣侯府回来,罗少知躺在床榻上辗转难以入眠, 一合上眼满脑子都是文承。 这样熬到后半夜总算睡着了,却又陷入家破人亡的梦魇里去, 早上醒来意志消沉,浑身都没力气。 怕宫里再派人来折腾些什么,罗少知就让飞飞替自己告了病,若是宫里来人,一概用身体不适打发了,自己躲在软榻上偷懒补觉。 迷迷糊糊的,似乎听见院外有动静,罗少知心烦意乱地捂住耳朵,在榻上翻了个身。 只是想补个好觉而已,怎么全世界都要和她过不去? 过了小会儿,卧房的门被敲响,罗少知认命地下榻,披上外裳,虚弱地问:“什么事?” “小姐,”飞飞在外小声说,“侯爷来看您了。” 侯爷? 哪个侯爷? ……还能是哪个侯爷! 罗少知慌了神,连忙躲进内室整理衣物,朝外喊道:“你,你让侯爷稍等片刻!我随后就到!” 大清早的,文承怎么来了? 是为昨晚的事找她算账,还是什么别的? 罗少知凌乱地穿好衣裳,又挽了头发,收拾得方便见人了才小心翼翼地拉开屋门。 飞飞在门外守了小半天,檐下除了飞飞再没别的人。 罗少知一愣:“侯爷呢?” 飞飞也一愣:“在正厅呢。” 罗少知脸咻地一红,咳了一声,暗道自己昏头,和飞飞一齐往正厅去了。 正厅里,文承脸色摆得阴沉沉,活像别人欠了他十条人命。 罗少知到了,瞧见文承立于廊下的背影,心突突直跳,谨慎地唤道:“侯爷。” 文承回头。 文承凝视着罗少知。 文承将罗少知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看了个遍。 文承觉得,情况似乎与他想的不大一样。 罗少知平山头一回被人这样毫无遮拦地注视,感到一点点冒犯,全身上下都不自在。 昨晚的事文承记不记得,罗少知还不确定,也不敢贸然提起,便局促地问:“侯爷一早前来,所为何事?” 文承咳了一声,“飞飞说你病了,是怎么回事?” 罗少知纳闷他这是玩的哪出,如实答道:“昨晚没睡好,今早……头有些疼。” 昨晚? 文承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周围还有下人在,文承想着罗少知到底是个姑娘,有些话当着别人的面一定说不出口,就把飞飞和福祥二人从厅里撵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文承压低声音问:“可是因为我?” 罗少知一下被戳破了心事,脸庞红得像傍晚西山之落霞。 文承瞧她这羞涩模样,心中一凉,心道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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