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绛衣侯府里,那所谓的疯子天蒙蒙亮就醒过来,这会儿正站在园池边上一动不动。 清晨露重,福祥不放心地跟在文承身后两丈处,毕竟这人有过冬日跳池的前科。 文承昨晚睡得不安稳,寅时是被梦魇惊醒的,醒来后头疼犯了,便想来池边吹吹晨风,让自己清醒清醒。 结果福祥一直在边上杵着,这让文承很不痛快,刑部大牢里的狱卒看押犯人也不见得有这样寸步不离。 一不痛快,头就更疼了,耳边渐渐嘈杂,眼前远远近近地闪过诸多张脸庞,形形色色,各貌嗔痴。 “侯爷……侯爷?” 文承从泛着涟漪的深深池水上收回目光。 福祥道:“罗小姐来了?” 文承头还疼着,耳边嗡嗡的,没听清福祥说的话,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口型,皱眉麻木地问:“谁?” “罗少知,罗小姐,”福祥加重了声音道,“方才前院的人来禀报,小姐正在前厅候着呢。” 文承拧眉,哑声道:“去问问她来干什么。” 福祥微愣:“侯爷您不去看看罗小姐吗?” 文承本能地不像让人瞧见自己现在的模样,没回福祥的话,径直回了内苑。 回到卧房,文承点上安神香,静靠在榻上闭眼休息。 屋内檀香寥寥。 清晨,带着露水与草木气息的凉风从窗缝间漏入,安神香的烟痕寂静地在风中晕开。 过了不知多久,朦胧间,卧房里响起轻轻的推门声,和刻意放缓的脚步。 文承起先以为是福祥,靠在榻上仍闭着眼,低低地问:“她说什么了?” 屋里静静,无人回话。 文承觉察到不对,一睁眼,就见罗少知站在身侧一丈处。 罗少知今日打扮清简,一袭宫缎月白绢裙,不着配饰,若是头上再绑上一缎白布,活脱脱是来上坟的。 她这样突然从天而降,又穿着一身白,在短暂的一瞬间文承还以为自己撞见鬼了,靠着榻半天没说出话来。 罗少知自己也不敢瞎开口,方才福祥说侯爷昨晚梦魇,头疾是真犯了,这会儿脑子正不清醒,嘱咐罗少知进去后多担待着些—— 福祥口中的多担待,稍稍动脑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咳。”罗少知轻轻咳了一声,唤道,“侯爷。” 文承回神,揉了揉额,从榻上下来,“你怎么来了?” 罗少知道:“我……想来看看您。” 文承:…… 他差点从榻上摔下去。 文承怀疑自己左耳也出了毛病。 他难以置信地扭过头来,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比自己还疯的疯子。 罗少知僵硬道:“福祥说您病了……” 文承冷静下来,他犯病的时候见不得人,脾气远比平时要差,若说了什么重话,罗少知又得伤心。 “我没事,你回去吧。” 罗少知当然不会依他。 她看着文承这副样子,仿佛回到了前些日子,那晚文承癔症发作靠在她怀里,像抓住命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样紧紧搂着自己的腰…… 罗少知的心便有些疼。 文承缓缓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脸色泛着病白。 罗少知咬唇,轻声说:“我就是,有些想你了……” 文承一抖,手一晃,茶水洒了大半。 罗少知怕他多想,又扯出什么朱悯羊悯,抢先道:“这话我只对你说过,你不许骂我。” 文承耳朵原本吵得难受,愣是让罗少知一下子整清醒了,他一言难尽地望着罗少知,复杂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罗少知垂眸躲开他的视线,小声嘀咕:“从前又不是没说过。” 从前…… 从前她还往他床上钻过,难不成今天也要钻一回? 想到这儿,文承眼神变了变,将目光从罗少知身上收回来,在桌边坐下,垂眼疏离道:“从前是从前。” “从前和现在有什么不一样吗?” 文承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地啜喝茶水。 罗少知想着,到底怎样才能算得上“死缠烂打”、“软磨硬泡”? 从前的那些话她实在说不出口了,而且就算她愿意放下脸面、死皮赖脸,那些话真的不会刺激到文承吗? 考虑半天,她还是选择委婉些,“侯爷可瞧了太医?” “罗少知,”文承苍白地看过来,凉薄地问,“你今日来侯府,到底是干吗的?” “探视。” “我还没到病入膏肓的时候。” 罗少知:“只准我病了你来看我,不许我来看你吗?” 文承一噎,出奇地没反驳。 罗少知看他闷不说话,从心底涌出些小脾气,但很快压下去,坐到文承对面,拘谨道:“你那日说的话,还算数吗?” 文承忍痛抬眸:“哪日?” 罗少知耳后温热,要她把这话说出口也忒不好意思了些,便垂睫看向自己的手臂。 胳膊上的红肿早消了,半点痕迹也没留,但那日文承对自己说的话,罗少知半句也没忘记。 ——“我定不会负你。” 文承的表情就变得有些诡异了。 他觉得头更疼了。 他那天到底是哪根筋搭错,才会觉得自己癔症错乱时还有精力将罗少知如何如何,眼下头疾发作,他分明只想刀人泄愤。 文承开口,艰难道:“算数。” 罗少知微怔。 她以为,文承会随便找个由头将这事揭过去,她甚至都想好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来死缠烂打…… “为什么?”罗少知无措地问。 文承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半闭上眼,低哑道:“不为什么。” 就当他是疯了吧,又不是第一天了。 罗少知轻吸了一口气,也不明白自己是从哪儿冒出的勇气,磕磕碰碰地问:“你那日,为何突然对我、对我那样?” 文承嘴皮子一掀:“我疯了。” 罗少知:“啊?” 文承目光沉沉地落到她脸上。 只这么一眼,文承觉得自己更不好了。 罗少知眉眼间流露出的羞涩太重,少年时的文承看不懂,如今却无师自通,领会得很彻底。 “罗少知……” 文承忍不住扶额,用手背挡住视线,垂首喃喃。 罗少知没听清,犹豫了片刻,她起身想要靠近文承,刚迈出一步,手腕蓦地一紧,连着柔软干净的衣袖,一齐落入文承手掌中。 文承抬头,眼神阴郁地望着她,“你是不是当真觉得我不会对你做些什么?”
第36章 做、做什么? 罗少知刚要问, 忽而听得屋外响起两道匆忙的脚步。 福祥焦急道:“二公子,侯爷正在休息……” 还没说完,“砰”的一声,卧厢的门被一脚踢开。 罗少知本想在那一刹那抽回手,哪知文承手攥得太紧, 她力有不备, 反而像在御花园那日一样, 一个没站稳身子朝前趔趄,半跌进文承怀里。 下一秒, 身后响起一道讥讽男声:“三弟告病不出, 原来是在府上躲懒偷香?” 这声音陌生,之前从未听过。 罗少知颦眉, 想要从文承怀里直起身来, 却感到腰上一紧,是文承将她牢牢抱扣进怀里, 没让来者看见她的一丝正容。 文承掀起眼帘,看着来人,冰冷道:“滚出去。” 踢门而入的文宣明脸一黑, “文承!” 文承眯起眼, “二公子是想本侯亲自请你?” 稍慢一步的福祥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瞧见室内一幕明白发生什么,也顾不上身份高低了, 二话没说钳着文宣明的胳膊就将人拖了出去,“侯爷不便,还请公子在外稍等片刻!” 说着, 他像凭空生出第三条胳膊似的,顺手把门合上。 “……” 室内, 一片死寂。 良久,罗少知低声问:“方才那是文二公子?” 文承终于松开了手,“嗯。” 罗少知从他怀里退出来,观察着他的脸色。 文承淡定极了,神情冷冷清清,好似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罗少知隐隐不安。 文承理了理衣裳,瞥她一眼,开了口:“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罗少知以为他是要撵自己,迟疑道:“现在?” 文承没接话。 文二公子来了,自己再待下去确实不太方便,罗少知不想让文承难做,下意识就要离开。 结果刚转身,文承叫住了她,“回来。” 罗少知懵然回头。 文承站起身,在罗少知茫然的视线里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 那是一只暗青色的香囊,锦面上绣有三两朵粉白的桃花—— 罗少知愕然,“你怎么……” 她分明是放在袖袋里的,难道是方才摔倒时不小心掉出去的? 文承的手还晾在空中。 罗少知犹豫着把香囊接过来。 文承:“等会儿再出去。” “……为何?” 文承目光从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遍,抛下一句“你说呢”,出去了。 罗少知低下头,便见自己衫袖凌乱,腰间的腰带散了几分,方才竟然一丝都没察觉到。 她连忙背过身,红得熟透。 * 文宣明是个没脑子的,昨日二殿下大婚,绛衣侯告病惹得皇上和尚书府都不高兴,今一早文宣明就来绛衣侯府讨要说法了。 文承到了前厅,刚坐下,文宣明抓着刚才在内苑卧房里瞧见的一幕,字字讥讽,说的无非是一些不入流的话,听着耳朵都疼。 等文宣明说完,文承看着他,仿佛在瞧一只跳梁小丑,“说完了?” 文宣明气焰未平。 文承忽而一笑,“本侯以为,二公子不顾身份擅闯侯府,定是有什么要事,没想到是高估二公子了。” 文宣明骤然拍案,“文却庭!我是你兄长!” 文臣微微抬起下颌,表情似笑非笑,眼神却冷到了极致,“兄长?” 多可笑的一个词,文宣明居然在他面前自称兄长。 这一眼,寒意惊心。 文宣明想到什么,脸色忽然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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