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鉴坐在太师椅里听着忽地一笑, “早年便听闻文三公子身体多病, 本宫一直以为是文府的两位公子背地里动的手脚……难怪啊,当年明珠公主死得那么蹊跷, 突然暴毙先帝居然不闻不问……” 吕太医:“殿下的意思是, 公主当年病逝背后另有隐情?” 朱鉴:“病逝?”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暗阁高处的黑窗底下, 缓缓道:“本宫主持修缮公主陵时, 从陵邑那儿听得一则很有意思的传闻。” 吕太医思索。 朱鉴:“昔年明珠公主死后,先帝特诏为其修建陵寝, 规同帝制,是本宫父皇的主意。” 吕太医怔然:“这……” 朱鉴看着黑窗缝隙间泄露的月色,语气定定, “父皇性情软弱温和, 这些年在前朝吃了不少亏, 以至于绛衣侯仗着旧公主府都敢骑到皇室头上来,本宫这个做儿臣的定要替他排忧解难, 你说是不是?” 吕太医背后发冷,没有接话。 朱鉴回头:“你觉得本宫不该这么做?” 吕太医跪着回身,磕了两个响头, 不安道:“侯爷毕竟是明珠公主唯一的儿子,文府将没, 若侯爷再有个三长两短,文氏无后……” 朱鉴原正平静地听着,突然打断他,“吕清平,你在陵邑守了十几年,主子姓朱不姓文,本宫将你从公主陵带回来,是给你个机会让你重新为皇室效力,你还惦记着绛衣侯府?” 吕清平骨中一寒,忙道:“下官不敢!” 朱鉴走到他面前,沉默了会儿,低声道:“你起来吧。” 吕清平不敢。 朱鉴叹气,“本宫不是没想过联合绛衣侯府,奈何侯爷脾气太倔,看不上二皇子府,就连亲妹妹怀了身孕他都漠不关心。前朝现如今闹得鸡犬不宁,背后少不了他绛衣侯的推波助澜,这样无心无情之人留着只会是个祸害。” “……殿下说得是。” 暗阁外蓦地响起一声短促的鸟鸣。 朱鉴目光烁了下,口吻恳切地问:“父皇近来咳疾愈发严重,总不见好,大人可有对策?” 吕清平额角渗出些冷汗,抖声道:“皇上的咳疾,是过度劳神和天寒侵体的缘故,下官一定尽快研究出应对的方子,不让殿下顾虑。” “前朝多事,父皇不得安生,还请大人对太极殿多上些心。” “是。” 朱鉴满意地直腰,“今夜有劳吕大人来皇府一趟,大人先去吧。” 吕清平磕了个头,战战兢兢地走了。 走后没多久,暗阁的门被敲响,“殿下。” 朱鉴收起表情,阴冷地坐回太师椅上,“进来。” 随从进来,合上门,快速地走到他身前跪下,“殿下交代的事属下这几天特地盯着,绛衣侯癔症确实发作了,吴国公府的罗小姐这两天频繁进出侯府,侯府每日都会进宫请太医上门。” 朱鉴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眯起眼睛,不明道:“文承已经告病了三四日,肃正案一拖再拖,皇上都等不及了……他究竟是什么打算?” 随从:“属下愚笨,文尚书目前尚在狱中,肃正案拖延一日文府便多一分翻身的可能,这不是件好事吗?” 朱鉴:“你以为文府落得如今的局面是文承的手笔?” 随从想了想,轻声问:“文府的陈夫人和二公子出事突然,侯爷对文府的敌意已是京城人人皆知,这二者难道没关系?” 朱鉴轻蔑地笑了声,“文府内院里的那些腌臜事上不了台面,你要真觉得文尚书落马是因为文承,那便正应了皇上的意愿。” “皇上的意愿?” “皇上早就受够了朝中分权,一个个老东西占着前朝老臣的名号对皇室指手画脚,如今西北大战告捷,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绛衣侯不过是他的一把趁手刀子而已。肃正案拖延,该急的不是绛衣侯府,而是太极殿。” 随从悟然,紧接着想起什么,犹豫道:“文尚书是玉妍夫人的父亲,殿下可要顾及玉妍夫人?” 朱鉴眼神忽然变冷,断声道:“让她在内苑好好养胎,文府的事,半个字也不许提。” “是。” “巴州那边可有消息?” “巴州路远,至少要半个月才能有回信,请殿下稍安毋躁。” 朱鉴攥紧太师椅的扶手,用力地喃喃,“本宫怎么能不急。” 随从看他脸上流露出悲戚之色,连忙低下头。 良久,朱鉴缓了过来,问:“清妃如何?” “娘娘风寒已解,这几天足不出宫,小殿下时常来陪她。” 朱鉴静默了一瞬,“她待昭儿,总比我要好。” “殿下……” 朱鉴兀自道:“小时候,母妃不爱来看我,我总觉得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拼命读书讨她欢心,无论被大皇子如何欺负都不在父皇和母妃面前提他一句,我以为只要我懂事听话,就能做个好儿子,就能让她更喜欢我一点。” “可自从太子被废,她越来越不待见我,心里早就认定我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账……” 朱鉴陡然抬头,“大皇子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多少次设计我陷害我,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错在哪里?” “不过死了一个丽嫔和一个还没落地的胎儿,我也是为端华宫考虑,宫里已经有了四个皇子,再多出一个来只会让后宫更乱。” 朱鉴深吸一口气,压抑着自己,沉声道:“丽嫔一死,东宫被废,这皇宫里清净了不少。” 随从低着头,默默听他诉苦。 “她不愿见我,我就不去她面前叨扰,她喜欢昭儿,我就不对云宁宫下手……我原以为只要斩除静安王府,等我登上储位,等她做了太后,她就能正眼看我。原来这些都是奢念,她从没把我当成过自己的孩子,就连文承那个疯子她都愿意同贵妃说上几句……” 朱鉴眼中的狠意毕露,紧抓着扶手的手青筋鼓起,在手背上冷蛇一样蜿蜒,“大皇子故意放出有关我身世的流言,她应当高兴极了吧,终于能摆脱我,摆脱二皇子母亲的身份。” “殿下多虑了,”随从终于开口,“属下自幼跟在殿下身边,看得比旁人多。娘娘待您并非全然无情。” 朱鉴一顿,仓促地起身,“真的?” 随从稳声道:“清妃娘娘性情清冷,不喜露颜色,后宫纷争不断,娘娘这样做也是为了明哲保身。少时殿下生病,娘娘昼夜不休地照顾在您身侧,待你并不逊于小殿下。” 朱鉴抓住这一点念头,眼中放光,急不可耐道:“还有呢?” 随从顿了顿,冒胆抬头,“娘娘虽不是殿下的生母,但已尽了最大的人母之责。” 朱鉴眉心一抽,眼里的光渐渐散了,呢喃着问:“不是生母,谈何人母之责?” 随从:“属下斗胆,殿下尚未得知自己的身世时并不会这般患得患失,清妃娘娘待您一如既往,只是因为殿下的心境变了,才会陷入诸多不安和自我怀疑。” 朱鉴凝眸,审视地盯着他,眼神冰冷。 随从重重磕了个响头,笃声道:“静安王府调查殿下的身世,或许就是为了让殿下生疑生虑,不战而溃,如若殿下就此放弃,岂不是正顺了静安王的意?” 朱鉴皱眉,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静安王府是故意向皇府透露本宫的身世的?” 随从深以为然,“殿下忘了,昔日属下调查前朝旧事时遍寻无果,知道当年之事的人早就死了,静安王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将死人从地里翻出来。” “静安王府调查殿下,是从太子被废后才开始的,太子被禁足时有意放出来混淆视听的那些流言,殿下不信,静安王却可以借来发挥。属下以为,静安王府手里并没有能证明殿下身世的证据——至少,目前没有。” 朱鉴坐回椅上,缄默不语。 “这种捕风捉影、无足轻重的小事,何必让殿下畏首畏尾,”随从抬眼,“凡是阻挠殿下的,静安王府也好,绛衣侯府也罢,只需一一斩除。” “一一斩除……” 朱鉴低头看向拇指上象征着皇子身份的玉扳指,指尖颤了一下,随从以为他心中仍有退意,正要再开口说服,却见朱鉴闭上了眼睛,轻缓地说:“可是本宫已经等不及了。” 随从:“无论殿下想要什么,属下一定竭尽全力!” “从始至终,本宫要的东西就只有一个,”朱鉴睁开眼,眼神变得狂热生光,“只要登上皇位,全天下都是我朱鉴的囊中之物!” * “小姐,您要的热水。” 罗少知点头,“好,就放这儿吧。” 福祥轻手轻脚地把热水放下,“侯爷还没醒?” “安神香刚烧完,应当过一会儿就醒了,你先下去吧。” 福祥应声退下。 门合上,罗少知坐在案边撑起脸颊,定定地看着榻上文承冷淡的睡颜。 看了小会儿,罗少知就迷糊了。 这张脸无论看多少次都难心静,以后的日子要怎么熬。 半炷香后,安神香的味道散尽,文承眼睫微动,在一片清甜的静谧中缓缓睁开眼睛。 面前有一双柔情似水的双眸,双眸的主人笑靥盈盈。 罗少知:“你醒了?” 文承挑了下眉,没挪身子,靠榻倦懒地问:“什么时候来的?” “秦太医替你扎针的时候,你可好些了?” 文承点头,注意到案上有盆热水,罗少知示意他把手伸出来,“我替你换伤药。” 文承蹙眉:“太医呢?” “回去了,我刻意让秦太医把你的手留着……” 这么说似乎怪怪的,罗少知琢磨了下,没太纠结,“太医说你的伤已经开始愈合,我能帮忙照顾着,手抬起来。” 文承依她的话把手腕抬起来。 罗少知小心翼翼地拆开他手上的绵绢。 头两天的绵绢上还有些血渍,如今已经没了,掌上的那些刀口浅的已经开始掉痂,深的还留着血缝。 罗少知从盆里捞起温热的毛巾,拧干了拿来轻轻擦拭文承的手心,边擦边道:“你这一回流了那么多血,得好好补补,我让福祥在你平日的膳食里加了红枣汤,秦太医开的药里也有当归,别嫌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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