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的文承清衣散发,赤脚站在案边,用带伤的那只手将安神香掐断,沾了满手的香灰。 文承捻着指间的香灰,兀自喃喃道,“抗旨又如何,我死了,才是喜事一场。” “侯爷?” 得不到回应,福祥焦声道:“侯爷就算不顾及皇上也得顾及吴国公府,您这……这不是要让罗小姐活活伤心死吗!” 福祥还要敲门,远处前院的下人匆匆跑过来,“福管事!” 福祥连忙竖指“嘘”了一声,“什么事?” 下人忙道:“吴国公府的罗小姐又回来了!” 福祥面上一喜,“当真?!” “真的真的,不只罗小姐,静安王妃也来了!” 福祥脑子一嗡:“什么?” —— 半天没来人。 厅堂里,罗少知朝易雪衣歉意道:“王妃稍等,侯爷兴许是有些事耽误了。” 易雪衣失笑,“小姐莫急,本宫答应你替侯爷看脉,不会言而无信地跑了的。” 罗少知笑了下。 易雪衣瞧着罗少知看起来对绛衣侯府无比熟悉,侯府里的下人也见怪不怪的样子,主动道:“小姐不如亲自去看看侯爷?” 罗少知想了想,惦记着文承癔症还没消退,就应承了易雪衣的话,亲自往内院去。 走在庭道上,罗少知心情通明。 什么皇室纷争、借刀杀人,全都见鬼去吧,再这样下去文承这个疯子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活活作死。 她不干了。 管他是谁,管他静安王府图谋什么,能救文承就行,把他身体里的疯毒都给剜干净,他要是不同意,她就拿根绳把他捆到山上去,由不得他说一个“不”字…… 远远地过来一人。 罗少知停下,“福祥?侯爷呢?” 福祥气喘着跑过来,“小姐,小的正找您呢……一会儿见了侯爷,他说什么您都千万别信。侯爷他、他癔症犯了脑子不清醒,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罗少知听得糊涂,“什么别信和一般见识……秦太医不是来过了吗?” “是,是来过了……”福祥欲哭无泪。 罗少知听半天也没听出个名堂,心里着急,猛地再在肩上拍了一巴掌,一下子就把福祥震清醒了。 “你去前院招呼静安王妃,我去看看侯爷。” “那、那小姐当心!” 当心个什么东西,文承还能吃了她不成。 罗少知一阵无语。 到了内苑,罗少知驾轻就熟地敲门,“文承?” 里头却没动静。 罗少知思索了下,轻手轻脚地推门,门刚打开就被里头的景象震住了。 后午的光铺落进门,文承墨发凌乱,浑身上下血淋淋的,正赤脚靠坐在外室靠内的矮交椅上,手里倒拿着一把沾血的匕首。 一连浠沥沥的血线从他掌中滑出,渗落到脚边,血色铺了一地。 罗少知放在门沿上的手迟钝地松开。 眼中倒映着这幅腥红的场景,罗少知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丝念头。 文承终于和明珠公主一样,彻底疯了。
第88章 罗少知试探着唤了一声:“文承?” “铛”的, 匕首坠地,文承抬起头来,一双漆黑的眸子凝望着她。 罗少知压下颤意, 合上门,边迈步过来边温声问:“我才离开两个时辰,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文承坐在椅子里没动。 罗少知无视满屋子的狼藉, 定定朝着文承的方向走过去。 走到靠暗的角落, 脚下踩着斑斑的血污,离文承不过半身的距离时, 罗少知停下来, 微微俯身,对上文承的双眸。 她的身子把光都挡住了, 文承被她的影子所笼罩。 罗少知抬手, 用指腹将文承眼尾不知道从哪儿沾上的几点血渍抹掉,轻柔地问:“谁欺负你了?” 文承生疏地抬起眼睫, 似乎想认出她是谁。 罗少知把手背到了身后。 她手抖得厉害。 “文三?” 文承:“嗯。” “……你疼吗?” 文承垂眸看向自己刀痕密密的手掌,伤口还在不断渗血,他把手抬到唇边闻了闻, 过了片刻安静地回答:“不疼。” 罗少知顺势在他身前蹲下身来, 以熟稔的语气问:“都要入冬了, 你怎么还赤着脚,不回榻上吗?” 文承就又看向自己的赤着但沾了血的双足。 罗少知朝他探出手, “我带你回榻上?” 她已经努力不让自己情绪流露得太厉害,但本能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手一伸出来, 不断颤动的指尖就出卖了她内心的汹涌。 好在,文承没有发现, 他的目光落在罗少知脸庞上,充斥着审视和打量的意味,仿佛在看一具和自己无关、不具备生命的器物。 罗少知视线一凝,忽地将手搭到文承的肩上,仰头凑过去在文承冰冷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文承一怔,眉头蹙起,罗少知退回去,小声道:“就要成婚了,你怎么还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文承捕捉到二字,确认了下,“成婚?” “怎么,你要翻脸不认人吗?”罗少知嘀咕着埋怨,“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要反悔?” 匕首就在脚边,罗少知余光触及一点寒光,若无其事地将身子前倾,用裙摆把匕首遮住。 随后她趴在文承膝上念叨:“昨日尚衣局把婚服送来了,我这阵子又瘦了点,衣服不太合身,还得再改一改。或者我再努力多吃些,但还剩十多天,恐怕来不及……你觉得我是胖些好看还是瘦些好看?” 从文承的角度,能看见她纤脖的背脊和柔软的脖颈,衣料像一片银杏软叶一样贴合着她娇小的身躯。 罗少知勾起一缕落在文承胸前的黑发,绕在指尖磋磨,仍旧自己说自己的,“习武之人身子不能太重,吃太多也不合适,烦人……” “罗少知。” 罗少知抖了下,感到眼睛一热,但很快她就将泪水压了回去,飞快地扬首,“怎么了?” 文承垂视着她,视线是滚烫的,说出口的字句却十分凉薄,“我这副模样,你不害怕吗?” 罗少知眉心一抽,眼眶顿时变得通红,“你醒了?” “你脚下踩着的匕首我随时就能夺过来,”文承用血涔涔的手抬起她的下巴,指尖点在她哽咽的喉间,轻轻用力,“顷刻间便能要了你的命。” 罗少知咬唇,忍着泪问:“你刚才是故意的?” 文承见不得她落泪,快速移开目光,口吻冷淡道:“在你说翻脸不认人时醒的。” 罗少知猝然起身,“你怎么回事?我才离开多久,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她一脚将匕首踢得远远的,眼泪珠玉似的簌簌往下掉,委屈隐忍,“就因为我没打一声招呼走了,你就要这样吓唬我?” 罗少知恨恨道:“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儿!” 不痛不痒的一顿骂,没有半点威力,文承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冷冷清清地用衣袖把两只手上的血擦了擦,不置一词。 罗少知拦他,“你这样擦血只会越来越多,我请了静安王妃过来,先替你把伤口处理包扎好。” 文承:“你请了静安王妃?” “嗯。” “为什么?” 罗少知冷静下来,平静道:“我不想管什么储位之争、权衡之计了。这世上除了静安王妃外没人能治好你身体里的金石毒,静安王府想要什么,我给他就是。日后是被发配流落也好,依附静安王府苟延残喘也罢,只要你活着,我都无所谓。” 文承眸光渐沉。 罗少知:“你若是愿意,我现在就让王妃过来替你看诊。你觉得我做错了,就开口让我滚出去,我劈手将你打晕,再去请王妃过来。” “听起来是不是很不讲道理?”罗少知问。 她颔首,“没错,是不讲理。我故意的,因为我发现和你讲道理没有用,你依旧不听,依旧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该发的疯也还是没少过。” “与其时刻提心吊胆,担心你闯出祸来,不如我直接把你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摘出来,彻底断了你的念头……” 罗少知抹了抹脸,把文承沾在她下颌处的血污擦干净,轻声道:“反正从前在公主府,我也是这样缠着你的,你要是嫌我烦也没办法,婚事已定,你甩不脱我的。” 明明是卑微到尘埃里的一番话,却被她说得霸道凶狠,不可反驳。 文承静了许久,在罗少知又一次倔强抹泪时,他眼神烁了烁,忽然叹出口气,低笑道:“拿你没办法。” 文承弯唇,抬眼示意,“少知,过来。” 罗少知抿唇,十分抗拒。 文承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太骇人,她不肯过来一是因为生气,二是怕他这血淋淋的样子,否则就不会抖得那么可怜了。 文承便道:“我答应你,等会儿去见静安王妃……” 罗少知愣了下,没料到他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文承继续说:“也不去管二皇子府,等朝中肃正案一结束,我就安心静养,再不插手前朝的事。” 罗少知对他态度的转变表示惊疑,堪堪近了半步,迟疑道:“真的?” 文承:“我本来就对皇室权贵不感兴趣,你不是很清楚吗?” 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吴国公府,若不是为了四殿下、为了罗氏一族,他哪会这般作贱自己。 罗少知鼻间一酸,急促地扭头,免得自己哭得太现眼。 可惜没用,心酸到极点眼泪是止不住的,不一会儿她就低着头发出几声微弱的抽泣,愈发觉得自己要站不稳。 文承赤着脚,走路无声,罗少知身子将斜时被他稳稳接进怀里。 罗少知伏在他肩前抽噎,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文承现在这样子实在不适合抱人,怕是手一抬就把罗少知惊着了。 他低下头,在罗少知耳侧温声说:“秦太医替我看诊时说,我若再这么疯癫下去,日后可能会害了你。” 罗少知仓促擦泪,沙哑地问:“害了我?” “你可记得,我和你说过,我自出生起体内便有积毒?” 她红着眼点头。 文承:“我先天不足,是因公主体内积淤着金石毒,等未来你我有了孩子,或许也会像我一样,自幼受梦魇侵扰,累病交加,毕生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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