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刘甸可是京师出来的武官,年纪大顾廉一两岁不说,阅历也是更丰富,遇见这种问题虽是一时知晓自己失言,但仍是找出理由来肃面冷声驳斥: “真正不敬尊上者的,是你的孟刺史才对。他违背与公主殿下的相约,暗谋不详,今日我不过是来问责,何错之有?若是按照顾内史所言,天下有责者若居上位,便要人永生永世毕恭毕敬,不能罪加,那天理与国法又有何用处?” 孟苍舒想让两个人都别消消气,多大点事,可顾廉被气得小脸通红,不给孟苍舒和缓的机会,当即反驳:“何为暗谋?我家刺史行而为公,殚精竭虑不辞辛劳,去到乡野田间连夜返回,不忘百姓疾苦,此等高心洁行忧勤万机之心日月可表!哪里是暗中猥琐之举?刘校尉怎敢当天地之中血口喷人!” “顾内史言之凿凿,你又没有跟去,你如何知晓你家刺史大人行事光明磊落?” “因为我家刺史大人就是这样行事磊落光明之人!绝无藏私!大人的品行天地可知,我跟在大人身边许久自然知晓,你才认识大人几日,就敢妄下评断?” “公主殿下乃皇嗣血亲,神姿高彻受命于天子,违背她的人又谈何磊落?” “所以你承认你是奉公主之名前来为难刺史大人的了?” “欲加之罪,你休要再言,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孟苍舒已经完全插不上嘴了。 他两辈子都没遇见过这种尴尬又古怪的情形。 刘甸和顾廉两个人彻底杠死成对,两人谁也不肯服谁,在争执中越来越近,孟苍舒伸手去拦阻,可他又没有足够力气,拽不开两个斗鸡似的小伙子。 “够了。” 制止二人的是冰冷威严却异常平静的声音。 顾廉和刘甸都是吓了一跳,看到承明公主萧玉吉不知何时站在这里凝视二人后,皆是身上一震,慌忙下拜:“参见公主殿下。” 他们的频率过于一致,仿佛异口同声,又气上心头,半跪着还不忘横对方一眼。 萧玉吉只让行躬身合拜的孟苍舒直起身,眼睛看都不看地上的两个臭小子,只道:“襄宁城人口稀薄,但这就是你们身为朝廷官吏和军中将领不顾家国职责体面,于街巷吵嚷喧哗的理由么?” 孟苍舒长出一口气,还好公主来了,不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可转念,他又担心萧玉吉处罚顾廉,于是也假意薄怒斥责道:“你们行事不单代表自己,也有朝廷的体面在里头,若是这样不管不顾,今后如何让百姓信服?公主殿下与本官连自己部下都无法约束,又怎能词直理正归束百姓?” 两个毛头小子就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却也没看出服了,罪也不告一句,皆是沉默。 萧玉吉看了孟苍舒一眼,才松口:“起来回话。” 刘甸低着头起身,行至萧玉吉身后,顾廉也是挪到了孟苍舒的背影里去,缩着脖子,不发一言。 “下官治下不严,给殿下添麻烦了。今后下官一定严加教导,不会令其再犯。”孟苍舒率先开口,表示咱们俩自己家的孩子自己来收拾吧。 他的意思萧玉吉如何不晓得,她平静道:“我的部下也多有冒犯,还请刺史大人宽宥。年轻人毛躁冲动,心却是好的,这股劲头我也会督促他用在为良慈郡造福之上,刺史大人见谅。” 两个人对视半晌,似乎在方才的对话中达成了某种默契,于是公主殿下率先道:“刘甸,回府。孟刺史,告辞。” “恭送公主殿下。”孟苍舒礼貌含笑,“请代微臣向良川王殿下问安。” 待萧玉吉与刘甸打马行远,顾廉瑟缩道:“大人……卑职知错了……”可他回忆起方才刘甸的蛮横,仍是不服,犹豫后仍旧恨恨开口,“可那刘甸实在是过分!就算问责,也该公主殿下来问您,他是哪根葱,怎么指着您鼻子就冲过来!” 孟苍舒倒没有生顾廉的气,他有点哭笑不得,可想想还是得给道理讲清楚,便温和道:“别和公主殿下的手下争执,你也看到殿下的行事了,尊威当前,她本就是代弟弟执掌一郡机要,手下需有些排场才撑得起面子,你这样岂不是让刘校尉和公主殿下二人下不来台?况且你刺史我该做的事都做了,面子没那么重要,里子才是要紧,听劝,咱们不和他们争这外面的东西,给足了他们天家面子,他们才会留里子让咱们足够。” …… 这边孟苍舒与其说是训话,不如说是谆谆教导,而萧玉吉一言不发,带着惴惴的刘甸回到船上行宫,直至厅内才回身严正问道:“你是否还记得我告诉过你,孟苍舒此人万万不得与他先起冲突?” 刘甸本想认错,可他想起今日听属下回报的消息,仍觉气实难消,干脆拿出直谏的态度来梗着脖子道:“殿下有所不知,他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前面和您约法三章,后面竟跑去和东面那三家勾连,我决意敲打他一番,让他老实一些,就算有贼心,也莫要拖殿下的后腿!” “你要多观察,少下判断。”公主也不说他是否做错,只落座后放慢了语气,“尤其面对笑比话多的人,更要牢记。他顾及我们的面子,我们就得给足他信任和里子,勿要贪多,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背叛的后果,何必敲打。” …… 孟苍舒以为最快三五日才能收到消息,谁知从郡东归来的第二日,便有青郡军庞绪的手下来报,说是襄宁城外忽然多了几波来路不明的人,挑着山货林货,纷纷请求入城售卖。 孟苍舒细问青郡军的斥候:“那些人是成群结队,还是单个行路?” 青郡军斥候连年征战四方,最精于此道,忙详细回禀:“单个行路,只是前后不过三五人,距离却都不远,似乎刻意保持,然而他们不单像寻常贩夫走卒,沿途遇见军士也不似良慈郡其余百姓那般畏惧,多有言语探问,只是咱家的子弟都是庞将军教诲的,哪会开口告知有的没的,刺史大人放心。” 三家看来没有一同派人,而是各自派了各自的手下准备入城探看,看来自己的计策初步已然奏效,但还没到可以掉以轻心的时候。 “辛苦你们了。”孟苍舒想毕笑道,“今日本官事务繁忙,不能去探望庞将军,劳军士带我向大哥问好。” 如今青郡军上下都知晓不是孟苍舒出手相助,他们也未必能在此地安顿,故而对其皆钦敬有加,听闻此言忙行礼道:“卑职应份之劳,哪就值得一句辛苦,大人莫要折煞。我家将军也道望大人多多保重,咱们青郡军的人都感念大人恩德,但凡驱使,绝无二话。” 孟苍舒叫人带斥候吃些东西再回去禀告,自己则优哉游哉来到李丞雪的房间。 李丞雪每天日子过得都非常心力交瘁。 他生怕孟苍舒哪天心情不好,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直接将他按上妖道乱蛊惑人心的罪名拖出去咔嚓两段,挂到城墙上以儆效尤,于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肉眼可见的瘦了不少。 但孟苍舒来看,却觉得李丞雪本就一副翩翩仙姿,瘦了之后更有仙疯道骨之感,更有说服力了。 要不然主动饿他两顿? 算了,那也太欺负人了。 孟苍舒觉得自己有时候还是应该保有一些人性层面的东西。 “参见刺史大人。” 李丞雪拜见孟苍舒后保持谨慎的沉默,多一个字都不敢说,乖乖站到边后去,只等孟苍舒坐下,听他来意如何,又要自己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李道长在屋里久侯辛苦,不如和我出去转转?” 这带着笑意的邀约透着危险意味,难道是要他去挑半截身子挂在东西南北哪个城门楼不成?李丞雪心里叫苦不迭,却又不敢不应,只能勉强假笑讨好着点头。 孟苍舒倒是心情极好的样子,似看穿他的忧惧,只笑道:“都说卸磨杀驴,磨盘眼下还得转着,李道长放心就是了。” 你听听这是人话么!这让他怎么放心! 李丞雪欲哭无泪。 但他还是“自愿”跟随孟苍舒离开破乱府衙,二人行至破败的门前,李丞雪诧异地发现,好像襄宁城里往来的行人多了许多,不似自己刚入城那般萧条了?好些人挑担推车的,似乎是来做小买卖,也有些卖苦力的壮汉,正在搬些粗重物品给前方不远处修造望火楼与城墙的工匠们传递。 一座“死城”,竟然让孟苍舒几个月给弄出了活人气息,甚至街上还有点热闹的感觉,李丞雪纵然发自内心畏惧,却也不得不佩服这爱笑的毒蛇是除了吓唬人外当真有几分轻视不得的手腕。 “这临时找得府衙也不是长久待的地方,原本那个位置在北城,离百姓聚集处有些远,我不喜欢,不如道长看看,南城哪处风水适合再建郡府?” 孟苍舒的话打断了李丞雪的思考,他本想谦卑称是,可想到孟苍舒警告过,在外面有人时,他必须保持一贯形象,于是便挺直腰杆,非常自矜的颔首。 孟苍舒就这样卑微地跟在李丞雪身后,在城中一趟趟绕圈子。 原本襄宁城占地极大,可一条慈水隔开南北二城,北城是过不去,只南城也有几处废墟堵住去路,真若绕上一圈,花费时辰不过大半日。李丞雪走得双腿发软眼冒金星,拿出看家的本事,给孟苍舒解释哪处适合做府衙,哪处适合辟别居,这些都是他师父健在时亲自传授,指望他往后能讨口饭吃的看家本事,说起来自是头头是道,颇有几分风水上的道理。 直到行至承明公主与良川王的行宫楼船,他们二人才站下脚步。 顾念形象,李丞雪不敢拿袖子去擦额头累出的汗,仰望楼船时,忽然心下一动:不知道公主殿下能不能从这位孟刺史手中救自己一条命。 可当他看见孟苍舒主动求见公主殿下时,心又凉了一半,大概这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自己就别做梦了。况且听闻公主殿下行事酷烈,只怕自己落到她手上会更惨。 负责通传之人重新回到船舷下,对孟苍舒说道:“刺史大人请独自前往参见,公主殿下说自己厌恶方士,不喜谶纬之说,不愿妖孽神棍似的道士和尚踏入自己王爷的府邸。” 李丞雪哀叹,自己明明是个不错的道士,如果公主真要算点婚丧嫁娶之类的事,他也是有业务能力办得漂漂亮亮的,绝非江湖上那些浪得虚名之辈,只是偶尔要用非常手段赚些小钱,怎么能说他是妖孽神棍呢? 孟苍舒表现得很是为难,放低姿态道:“此人乃是本官特意请来,为公主与良川王殿下今后于襄宁城的尊贵府邸择址测算,安居最需吉凶之辨,还请殿下通融。” 来人见孟苍舒坚持,又是一郡两千石刺史之尊,不得不再去跑一趟,然而带回来的消息还是: 公主不见,你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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