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大人,我是来替主帅传话的,哪就乱跑了。” 徐奔和孟苍舒熟识,又觉他随和可亲,恍若兄长,又不是军营中人素重军规军阶,说起话来便没有那些严肃郑重,倒真像是远房的弟弟来找哥哥一般亲近。 “庞将军有话带给我?”孟苍舒下来车,替跑颠了的徐奔整理领巾后说道。 “庞将军说,人已经照着大人的安排找好了,就等吩咐。还说谢谢刺史把建归魂祠这件事交给咱们,一定给办好了。将军和大人都忙,一时分不开身,等以后安泰了再好好吃顿饭聚一聚。” “既然如此,那我回去的时候再绕路慈悲川走一趟,看看附近可有适合扎营的地方,回去我安排妥当,再告知你们主帅。”孟苍舒看着男孩与往日全然不同的风貌,一时心中也颇有感慨,忍不住叮嘱道,“好了,夜里风凉,你赶快回去,告诉庞将军,我也等万事安泰的那一日呢。” 言毕孟苍舒又踏上马车。 “别走啊刺史!我话还没说完呢!”徐奔急道,“将军要我驾车送你回去。” “这是为何?”孟苍舒回身问道。 “夜里这处太偏远了,主帅不放心一个车夫和您到处走,反正咱们军营里也缺人运送物资,让车夫大哥在这里先住下,这两天您往返慈悲川和襄宁城由我来护送!” 庞绪虽是个粗人,但做事心细,孟苍舒见对方如此为自己着想,再拒绝也不合适,于是让车夫跟军士下去用伙食,再听这边安排,徐奔见状喜滋滋蹦上马车,牵着缰绳摩挲一阵,又催促孟苍舒快走。 小孩子离军营和过节一样,一路上话不停歇,把知道的就近哪处风景好,哪处有什么传闻全部告诉孟苍舒,倒让想在马车里累了一天想歇会儿的孟苍舒不好阖眼,但他很喜欢徐奔这样活泼的个性,于是干脆也不睡了,有一搭没一搭和对方讲起话来。 “你祖父和妹子呢?” “安置在军营附近了。”徐奔一边驾车一边欢快道,“之前来军中吃粮的百姓乡亲都在军营附近住下的,大家自己砍树造屋,有些竟也想留下,不知道附近的地能不能开垦,反正都是荒了的。” 孟苍舒思索片刻,觉得也不是不行:“要是有能动的,可以在修归魂祠时帮忙,银子是圣上出的,不会白干。” 每到这时,孟苍舒都会想要谢主隆恩。 因慈悲川是一安抚黎庶的示范典型,皇帝对这头一份安抚格外大方,给了充足的银两修造归魂祠,还命要将前后道路修造妥当,因是皇帝的面子工程,一路上物资也不敢有太多克扣,到孟苍舒手中的东西十分可观,孟苍舒想着可以先给本地百姓找些事情做,就算家中都是妇孺,也可以在慈悲川舂米转输浆洗缝补,拿一口饭吃就绝对饿不着。 只是眼下还有一事尚未解决,他倒不敢贸然全郡招募人手,怕给位数不多的百姓再惹来性命之虞。 待他收拾完东边那三匹豺狼,一切就都会按部就班了。 不过现下青郡军附近的百余百姓倒是因有庞绪部下在侧十分安全,他们或许可以先动作起来,也能给庞绪俭省些军粮物资。 徐奔哪知道孟苍舒沉默的这须臾脑子里已经过了多少东西,还在絮絮叨叨说家里的情况以及邻里的趣事:“从前住我家隔壁的宋姐姐,她男人被征走后死在劳役处,如今她偶尔帮青郡军军士缝补,当做感谢。我听说,她和一个牙尉大哥有了情愫,那大哥我见过,一看宋姐姐路都不会走了,宋姐姐缝他的衣服总是最花时间最用心,我爷爷说难得在人祸之后还有喜事,庞将军已经做主要给他们婚配,现下军营里都盼着喝喜酒呢!孟大哥你说……” 孟苍舒正觉得此话题有趣,想再细问,谁知徐奔警觉噤声中断了话语,示意孟苍舒也不要开口。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不止是一匹马,由远及近,声音纷至沓来。 徐奔极其紧张,一只手已按在剑上,孟苍舒见来的马队似有火把照亮,一团橘红的光像是自夜的深处飘来,直至能看清来人,孟苍舒才长出一口气,拍了拍徐奔仍然僵硬的肩膀:“自己人,来,和我一起拜见承明公主殿下。”
第28章 萧玉吉没想到在此处会见着孟苍舒。 她端坐马上, 见他一个人带着个瘦小的娃娃兵驾车,顿觉不妥。 也不知道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是哪里的毛病,这样也敢出门?于是驾马近前道:“近日有匪贼往慈悲川一代出没,刺史大人往来切记勿要莽撞, 出门可带些随从, 若是人手不足, 我可命武威军随行。” 萧玉吉哪怕是正常提醒,语气也像是命令。 徐奔听在心里, 十分恐惧,心道公主殿下果然是皇亲国戚,气势好让人畏惧。他不敢抬头, 保持着行礼,却觉得是自己看着就不中用,心下暗暗恼怪起自己瘦弱。 但孟苍舒显然没有惧意,甚至还能笑着回话:“忙着归魂祠一事,不然下官不会贸然走夜路的。倒是公主殿下,凡事身先士卒,万望保重。” 这是两个连夜加班的人应有的互相关心。 孟苍舒还是很佩服公主的能耐与精力的。 承明公主点点头, 似是心领好意,却看了看孟苍舒带着的这个小车夫, 沉默半晌, 复又开口道:“我正欲去附近营地驻扎过夜, 与刺史通路, 可一并行路一段当做护送。” 既然顺路,孟苍舒也确实有话想和公主说, 于是欣然应允。 马车与骑兵们再次上路。 走在最前的都是武威军的精锐,他们各个私下里也议论过这位新刺史, 也知刘校尉对其言语似有不喜,于是便对孟苍舒多为防备,但此刻看到身后情景,却有多了几分轻视之意: 但见他们明光一般的承明公主飒爽英姿骑马在侧,而那位孟苍舒就安然坐在马车后厢里,掀起帘子微微探头来与公主交谈。 且先不说尊卑礼数,一个男子,竟出入皆坐马车,能不骑马就不骑马,实在让人鄙夷。谁不知道太学里御马乃是必学,君子皆要精通,这位也配称自己在太学学过骑术? 听闻孟苍舒出身名门孟氏,见此情景,更使众将士轻视世家无军功之晚辈的本事。 况且这姿势实在让人看不下去,孟苍舒堂堂一届刺史,两千石之尊,在马车里单手抚起半张帘子讲话,怎么这样娇弱不成?好像哪家未出阁的千金小姐般矜持小心,全无朝廷命官朗然风范! 倒是公主殿下,风姿屹然与马上稳坐,举手投足尽是皇家威仪,果真不可相比! 车厢里的孟苍舒确实不知自己被当成闺秀千金了,他只是觉得帘子随着车辙来回抖动,影响说话,顺手一拨罢了:“……所以公主殿下并未见到匪徒?” “未曾得见,这几日似乎安静不少,不知是不是那三家依了孟刺史的智伯新计,都在盘算别的。”承明公主有意无意想表示自己知晓孟苍舒前些日子所言的《战国策》典故,便不着痕迹自话语中流露出来。 孟苍舒似乎并未察觉,只是笑笑道:“殿下辛苦奔劳了,不过此是一劳永逸之举,还请殿下宽心。” 萧玉吉很难从孟苍舒这人畜无害的笑容里看出任何蛛丝马迹,他是知晓了自己临时抱佛脚?还是发自内心慰问安抚?又或者不过是暂且同路而行,不好拂了自己的兴致,于是随口找些话语攀谈? 她思考之际,孟苍舒已然再次开口:“下官有个不情之请。若是殿下的手下搜寻到了可疑人士,务必请来通传下官,不要打草惊蛇,如今已到猎囊收口之际,十分紧要,越是狡猾的对手,越要让他放宽心来,这样殿下才能得偿所愿。” “仅仅是我得偿所愿么?”萧玉吉回神也是很快,细思他话中深意,不为言辞中的恳切所动,只问要害。 “殿下,一郡之小确实比不上江山之大。可一郡之大,又关乎数万户百姓的世代太平之梦。殿下的心愿与下官是一样的,殿下得偿所愿,就是下官得偿所愿。” 孟苍舒言辞兼顾礼貌和坦率,萧玉吉在二人合作之时也不愿节外生枝,故而表现出全然信服的模样,只微微颔首,似是好奇道:“我会遵守承诺。只是有一点,我还不甚清楚,需要孟刺史给个答案。你如此费尽心力,当真只是父母命官心肠,为天下万民谋福祉么?还是也有自己的思算,别有用意?” 萧玉吉不是个话多的人,今日却问了许多,孟苍舒心下一动,转念却觉得还没有到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想了个还不错的说辞正打算笑着敷衍过去,却恰好有公主殿下的部下赶来打断。 他轻轻地松了口气。 然而这一切萧玉吉都看在眼中。 多年伴驾,她早就清楚不动声色才是最好的伺机而动,便也不再追问,只看向部下,等待报之军情。 “前方斥候捉住一人,夜路之上形迹可疑,请公主殿下示下处置。” 孟苍舒赶忙自车窗里探出脑袋:“殿下,一道去问问看。慈悲川附近处应该只有些青郡军如今供养的百十口百姓,我的车夫就是本地人,殿下不信可以问问看,能叫来此处的人他都一一询问过,断然不会有错。此人深夜出现形迹可疑,若有行商之人,也不会挑夜间在官道毁了尽是野外的地方行路,那他为何在这里,又是哪里人非要夜路来此岂不十分奇怪?” 萧玉吉沉默后命令道:“叫前面停下,围住此地,设座。” 她的手下做事风格也同公主殿下一般干脆利落,转眼之间马匹都牵围一周,除此之外其余马匹轮流拉去喂草料安抚,剩余军士背对当中空地,拢出百余步开外的距离,什么动静也不回头,只留六名军阶较高的护卫在公主近旁。 篝火已然就地点起,孟苍舒站在萧玉吉侧后,观察他们面前瑟瑟发抖伏跪在地之人。 这人衣衫十分破烂,似是树枝新挂出的几道就在背后,想来赶路匆忙急切。但此人并不瘦弱,甚至可以说还有几分力气的样子,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没有搜出行商或普通百姓走亲访友的文牒,只有一些干粮。 孟苍舒本想开口,但看了看一旁面容姣华有若冷月的公主殿下,决心还是让更有威严的人问话比较好。 “姓名,哪里来人,去到何处。” 萧玉吉的问话一派军中风格,多一个废话的字都没有。 “姓……姓丁……就是附近百姓,去……想去找点吃的。”那人瑟瑟发抖,话也说不囫囵。 “带着麦子做成的干粮到野外找吃的,你是有什么毛病,还是当本宫脑子有毛病?这方圆百里连本宫的亲兵都吃不上这么好的口粮。”萧玉吉直截了当,毫不迂回,“来人,给我军棍伺候,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野外没有军棍,但天下行军都是军规第一,军中自有变通法则以供遵循:若行军途中有人犯科违令,便以刀鞘疑惑戟柄为棍,重重击打脊背,代作军杖以正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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