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孟苍舒只好留李丞雪在门口,灰溜溜跟着公主的手下入到船厅拜谒。 “孟刺史今次又是什么主意。” 船厅内,公主已然恭候多时,但孟苍舒的表情却没有方才被拒绝的局促不安,笑得很是舒畅:“多谢殿下成全配合。” “是你说的,在外要多和你作对,一个道士,我确实不喜此等货色。”萧玉吉请孟苍舒落座,二人于榻间对坐,中间几案上摆了茶盏,茶水尚温,只是香气不甚浓郁。 “不过是给人看的,要是刺史与殿下处处说得上话,那旁人怕是要想得更多。”孟苍舒笑道,“况且那个小道士确有心性上的过人之处,今后若是能得以规正善用,下官以为还真是并非神棍一般的谗佞之辈,却是可造之材。” 萧玉吉心道那道士和自己与孟苍舒三人都是二十岁左右年纪,他却一口一个小字称呼,不知道背后有没有偷偷叫自己“小公主”,也不知道哪来的口气,年纪轻轻尽说些老头子似的托大之词。 思及此处,她并未言语,只点头算作听到了孟苍舒的话。 “殿下,如今那三家都已上钩,我不过四处演戏,让他们派入城里探查的细作好知晓我是真的笃信道士之说罢了,正经事上,还请殿下继续领兵去郡东剿灭匪患。”孟苍舒不和亲密战友打哑谜,将打算直接说出,“我想让他们自乱阵脚,内讧寻隙,再逐一击破。” 萧玉吉原本看出一些孟苍舒计策的门道,但不甚清楚,他这样一说,心中便有了大概的猜测,可她却也不愿一副受指教的模样,只装作早有思量,微微颔首道:“接下来孟刺史有何打算?” “还是伺机而动,等他们先坐不住再说。”孟苍舒笑得倒是十分忠厚老实,可所说确是极近狡猾之事,“像是春秋之末战国之初,智伯意欲平韩赵魏三家那样逐一蚕食,不过,我不会犯智伯那样的错误,致使功亏一篑。” 萧玉吉曾遣人调查过孟苍舒,这人在太学算是顽劣的,倒不是多桀骜难驯斗鸡走狗的世家纨绔,而是不爱读书、爱读闲书,《春秋》三传无一精通,人情上也过于疏懒。可方才所言似乎又是其中典故,她一时无法参透,只怪父皇当年驰骋天下,眼中疏忽了孩子的开蒙教育,导致自己和兄长们是马背上长大的,就连太子大哥也没读过两天书,后来坐镇帝京,再恶补学问已然晚矣。 面前这位正牌太学出身的文官就算是学业落后的那位,也强过自己不知多少,萧玉吉不愿露出怯处,便决意假装明白,岔开话题道:“此事既然你我已有过盟约,信人必用,我不会疑你所言,只是目前还有一事,要你知晓。” “下官敬听。” “父皇的旨意即将抵达良慈郡,他褒奖你我二人于敛骨一事上有安抚万民之德操,故特赐予银两与人手,加上之前圣旨所说归魂祠一事,第一批银两也在其中,到那天你我二人与庞将军要携城中所余百姓一并城下接旨,孟刺史莫要忙得忘了。” 孟苍舒一点也不奇怪,他台阶都准备好了,皇帝没有不往上走的道理,可毕竟是公主亲爹,他还是表现出了一点惊喜的神色:“良慈郡百姓有福,万岁圣明!下官必然安排得当,不敢忘废圣恩。” 正事说完,孟苍舒便虚席告辞,看着他走远,萧玉吉这才起身,茶也顾不上喝,匆忙走进自己的闺房里,招来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子。 此女五十余岁,颇为富态,样貌也是端庄宜人,见到公主礼数极其周祥盈盈下拜,用得竟是宫中礼仪。 萧玉吉命其平身,声音比方才和孟苍舒说话要松弛和缓许多:“辛女史不必大礼,我于学问上如何,您是知道的,我自幼娴熟弓马,与父亲一道南征北战,却未能及时开蒙,致使如今不过识字却不能深究书本,故而父皇派您辅佐,避免我人前无知失尊,折了皇家的颜面,您是旧日宫里的女官,指点过上一辈的公主郡主,我当执弟子礼向您虚心请教,还请您不要如此折煞学生。” 辛女史忙道:“不敢当,老奴一家本是伪朝的罪人,因得公主恩惠才保住性命,能相伴公主左右殷勤侍奉乃是报偿公主恩遇,不敢自称公主之师,公主若有问题,直问便是,老奴定知无不言。” 她如此谦卑自称,萧玉吉也不再纠缠饶舌,直言此次相邀的目的:“敢问女史,智伯与韩赵魏三家是如何典故?可是出自《春秋》?” 一向严肃冷冽的公主殿下此时融冰化雪的面容上竟有一丝孩童般的求知与好奇,辛女史欣慰疼惜之余施礼解释:“回公主殿下,不是《春秋》三传里的典故,此典出自《战国策》。” 好险。 萧玉吉心道,还好方才自己没有多嘴卖弄,不然非得让孟苍舒看了笑话不可。 心情大好的她继续虚心求问:“请女史为我详解。” “此事乃是出自春秋战国两代相交之际,故《战国策》有载。所讲是三家分晋之事前的一段权力之争……殿下可知三家分晋?” 萧玉吉非常诚实地摇摇头。 辛女史笑得十分温柔得体,将韩赵魏三家最后分晋成功,各立诸侯后成战国七雄之史告知。 “这样说来……分晋的是这三家,和这位智伯又有何关系?”萧玉吉虽读书不多,却也十分敏锐。 “智伯才是最初妄图代晋之人,其实力也属各家公卿之最,他灭了晋国的范氏和中行氏后,便打算逐一击破韩赵魏三家,却在与韩魏二家联合攻赵之际锋芒毕露,引得其余两家人人自危。权衡利弊后,韩、魏二家决心与被围的赵氏再度联手,反攻智伯,遂将其诛灭,瓜分其地与朝中势力,自此韩赵魏三足鼎晋才算成势。” 言毕,见公主若有所思,辛女史又道:“此次分赴封地,公主有携带有各类子集书册,现由老奴的女儿整理看管,老奴回去便将《战国策》寻出献上,供公主细读。” 萧玉吉点点头,辛氏领命离去后,她一个人站在房内,踱步后骤然明了:原来孟苍舒所言各个击破,是要效仿当初智伯所为,可他又似乎十分胸有成竹,不会重蹈覆辙。 她倒要看看孟苍舒怎么施展本领,做到前人所不能之事。
第27章 “刺史大人, 官驿有公文和私函递交。” “让他们送进来。” 其实根本不用这么客气,孟苍舒一边看承明公主给自己的上谕,一边望向关不上的大门,觉得是不是先让工匠给衙门修个门比较好。 由于人力要都用在关键地方, 孟苍舒目前睡得还是衙门里的小屋, 可看着顶棚的破瓦, 过段时间雨季到前总要想办法对付过去。 或者既然这个门没有实际作用,直接丢到房顶也不是不行…… “大人, 有一封京师来的家书。” 他正思考的功夫,顾廉给信件一并取来。 孟苍舒让他去忙自己的事情,先拆开了朝廷的公文。 这不同于圣旨, 而是自大司徒府发下的公函,没有褒扬,只有后续工作的安排。其中提到了此次给孟苍舒自临郡调来两位当地赋闲的郎官以供差遣,并且让孟苍舒尽快充实衙门,官位多悬不利于工作的开展。 他何尝不想? 孟苍舒折上公文叹气。作为一郡之长,他是拥有在地方举贤才任用的权力,不过鉴于目前良慈郡的现状, 贤才还是等等再挖掘吧。 公事看完了再看私人信件,孟苍舒欢喜得要从坐席上跳起来。 竟然是萧闳给自己的回信! 之前他向好友报过平安, 可良慈郡离京师较远, 今时今日才看见封期待已久的消息, 打开之后, 前面果然是老友一贯的絮叨,还特别拿出一段叮嘱不要和公主殿下产生冲突。 可再往下看, 孟苍舒的笑容便渐渐消失了。 萧闳将那日景司徒与自己的会面内容一五一十告知,以及景司徒的吩咐也一并附上, 许是怕孟苍舒离开太学这两年更疏于练字,他还表示争取了时间宽限,可以多让孟苍舒练练再写那篇陆机的《招隐诗》。 自己这位朋友是踏实本分的温厚性情,大概以为只是景司徒一时兴起才如此吩咐,却没有意识到这个行为背后透露的政治意图。 “明发心不夷,振衣聊踯躅。踯躅欲安之,幽人在浚谷……”孟苍舒沉声默念,心道景司徒的意思莫非是想招揽自己入麾下门生?又把自己比成踯躅花一般的人物,可谓光鲜亮丽又生命顽强。 景虔此人在朝中地位煊赫,若是想招揽贤才,怕是只咳嗽一声,就有上千人愿意递巾帕送痰盂,为何非要千里之外的自己给他捧这个场? 怕是有三种可能: 其一,朝中似乎要有变奏,景司徒何许人也?诗中有云,春江水暖鸭先知,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故而想要两千石的门生来为他平稳着陆; 其二,他自圣上身侧,在此次慈悲川敛骨中看出其对封地治理的决心和用意,想要拿良慈郡做个标志,为圣上欢欣也为自己名望,一举两得; 其三,老生常谈的旧日公卿与军功新贵矛盾。景司徒两边都沾亲带故,许是想在太平之世开出第三条路,故此拔擢寒门,又兼顾身份。 但也不是没有第四个可能,那就是自己真的非常棒,足够吸引如此地位的人为之倾倒! 怎么想都是四者皆有的情况,孟苍舒努力按捺那点被人欣赏的得意,更多去思考此事的利益要害,又想着要怎么告诉萧闳才更合适。 萧闳与孟苍舒心境相同,又激动又不安,信中直言羡慕孟苍舒能去高天广地施展才华,受人赏识,自己虽仿佛稍好一些在大司徒府,却未必前途光明,若要是也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母亲和妹妹的生活才会更有保障。 孟苍舒思考半晌,决定暂时不说预留的惊喜,可正打算提笔回信,顾廉却又跑了进来,急匆匆道:“大人,府衙外有一个自称清丰县吕家的人要见您。好生奇怪,这人不在前门,却跑到咱们堆柴垛的后门去,做贼似的。” 孟苍舒当即撂下笔道:“随我一并出去看看。” 这可是他钓上的鱼,天高皇帝远,就算是皇上这时候给他写信要抄首诗也得往后稍稍。 郡府衙门临时选的宅子是不错,三进三出宽敞明亮,但由于饱经战乱后的年久失修,三进三出的院子已经可以从最里间一眼看见正门——过于敞亮了。 但后门就不同了,因隔着一个杂草丛生的大园子,绕好几个弯才能到后巷前一片由木梁架子顶住才勉强不倒的后墙,等在这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五个。 为首的那个胡子还未发白,可看起来怎么也都五十岁上下,前次孟苍舒在郡东三家并未见过,此人礼数周全,见了穿官袍的孟苍舒便拜道:“草民吕望,拜见刺史大人。家父吕伯英身体不适,不能亲自前来拜会,特此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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