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鸿怕事有突然,做了两手准备,现在果然用上了。 “人证物证,供词画押都在,待知县与我等一同向上禀明,自会有定论,”马暨忠居高临下,指着堂下作乱的祸首,“郑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郑懋吐了口嘴里的血水,没回答马暨忠,却反而扭头,死死盯着荆燕和她大哥,面目狰狞,一副又不甘又恨毒了的表情。 “贱民!”他疯了一样辱骂道,“你以为把我拖下去,你们往后就有好日子过吗?” “贱民就是贱民!你们这辈子是穷酸骨头,往后几辈子也都还是穷酸骨头!翻不了身的!” “要不是我用这点小手段,逼着你们没命的耕种,就安平这块穷山恶水,能收够粮食吗?!” 郑懋说着说着,甚至癫狂大笑起来,“我才是安平的功臣!是屯粮的大功臣!我,我该升大官,发大财啊!” 刘县令听他越说越离谱,生怕郑懋丧心病狂了,一句话把自己贡出来,就急吼吼道: “快把他嘴堵上!送牢里听候发落!” 刘县令恨不得现在就丢开这个烫手山芋,但堂外听审的百姓里却冒出了个声音。 “姓郑的狗官,偷了我们的粮!还抢走我的孙女!” 一个瘦骨嶙峋的白发老翁,颤巍巍地从人堆里挤到最前面,声泪俱下,“我好好的孙女,被这个畜生看上带回家续弦,不出两年,就被他活活折磨死了!” “不拿杀人的罪名严惩他,我冤死的孙女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又有一个声音冒出来,“我作证他滥用私权!我家本来分到的二十亩良田,全被他霸占去了,可要我们交的粮却还是原数!” 越来越多受到郑懋逼迫的安平军户站了出来,墙倒众人推,倒卖官粮、滥用私权、谋财害命的罪名都被安到他头上,郑懋的神色终于开始松动,藏不住内心深处的恐惧了。 他自己最清楚,倒卖官粮罪不致死,但现在的所有罪名加起来,他的一辈子就完了。 他求助似地看了一圈,然而这一圈人里,要不是被他害过的,要不就是想加害于他的,最后望向荆燕时,他不顾自己的衣袍脏污斑驳,几乎是匍匐着,鼻尖擦地,祈求一条生路。 荆燕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冷冷对视后,对着他,无声地做出了个“恶有恶报”的口型。 郑懋暴起,他彻底红了眼,拳头隔空挥向荆家兄妹二人。 这些贱民!本该被他踩在脚下,任凭他玩弄的贱民! “对付我,你们也不会好过的——!” 但一切都是徒劳,他挣不开身上的绳索,最后还是被几个彪形大汉狼狈地拉下去,连叫骂声都远得听不见了。 堂上众人神色各异,只有事已办成本该欣然打道回府的马暨忠,皱起眉头。 他好像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33章 这件事后,京城的旨意下来,允许天骁军查办卫所军官倒卖官粮一案,与此同时,正如马暨忠所预料的那样,奎州境内各县闻风而动,开始大肆推行此法,惩治贪污官粮的恶吏军官。 而郑懋首当其冲,挨了八十板,旗官官衔也被摘掉了,重新沦为了他自己口中的“贱民”。 当然,这都是七日后的事了。 堂审当日,侯大那群无赖,本来就是郑懋找来为难荆燕的,见自己主家都倒台了,生怕郑懋的事牵连到自己放贷的本行,索性状不告了,债也不要了,灰溜溜回了老窝。 苦主都没了,刘县令正好顺水推舟,当堂给荆燕和叔母朱氏开释。 衙役刚打开腕枷,荆燕心里紧绷的弦也跟着一起松了下去,几天的牢狱之灾,外加堂下挨的板子,她人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荆鸿眼疾手快,伸手一把扶住妹妹,又避开她背后的伤处,把自己在军中的外袍解下来,要给她披着。 看着荆燕背上鲜血淋漓的囚衣,他心中万分愧疚。 从他突然被拨去修城墙开始,后来家中的一切事务,多半都是二妹操持的。父亲走后,自己也没照顾好他们,尽到半个一家之主的责任。 荆燕看到大哥动作,却赶紧挡下,冲他摇头。 今非昔比,荆鸿现在有了职务在身,还是在将军这种品阶的高官跟前办事,说什么都不能在外人面前随意。 她朝大哥眨眨眼,让他信她,自己不需要那么多保护的。 荆鸿心中一怦,二妹和以前不一样了。 从前她被教的性格乖顺,下意识所有事情都会遵从忍让,虽然是邻里称赞的大家闺秀模样,可是荆鸿觉得,那不是妹妹想成为的样子。 时隔多月,现在她有了自己的想法,也会看揣摩形势拿定主意,还能顾全局面,自己都未必想得有她周全。 愧疚之中,倒也有了几分欣慰。 荆燕心里倒没有想这么多,从天而降的祸事消了,她也无罪释放,算是告一段落。现在,她只想吃一口新鲜的热腾腾的饭菜,躺进一床舒服的被褥里,睡他个三天三夜,把她这段时间在牢里整夜失眠的觉都补回来,鬼知道她在那个地牢里遭了多少罪。 不过她忘了……山上那个本来都快住习惯的猎屋,已经被火烧得就剩个空木头架子了。 可是,让她回到原来的家里,跟坑害了她这么多天的元凶之一叔父住回一起,那还不如上街流浪。 出了衙门,荆鸿见自己妹妹踌躇不前,一眼就看透了她的难处。 他先转身,向马暨忠行了一礼:“难得与家人团聚,想向将军告半日假。” 马暨忠没说什么,摆手就放他走了:“记得明日午时回营。” 荆鸿:“是。” 荆燕有些惊讶,等天骁军的一行人走远了,才小声问荆鸿,“这位马将军原来这么好说话吗?我以为行军带兵的人都跟……” 她突然想起来,她也只见过杜行,习惯了他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样子,所以理所当然代入了。 荆鸿接道:“什么?” “没事,”她回道,“对了大哥,你当初是怎么去到军营里,还找了这么好的差事?” “说来话长,”荆鸿回忆,“我本来被拨去修缮的地方,比奎州远得多,结果走到半路上,说是鞑子攻破了冀州一线,直往南下,急需速建防事。我这一路人就改道回了奎州,正好碰上天骁军退守,不过说起来也奇怪——” 他顿了顿,“一个偌大的军队,将军身边一个文官都没有,每日往来各处的书信,都是找的会点笔墨,但完全不通军中事务的外人来写,写完就被关到不知道哪儿的牢里,等十天半个月才能出来。” “我就是那时候被他们找来的,”荆鸿现在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不过,放人是我后来才知道的,那些被抓来抄信的人,起初一个都没被放回来,我也被抓去时,还以为死路一条。” “后来呢?” “我替他们抄一封信时,发现里面写错了一处,我想着反正都要死了,还不如做好这死前的最后一桩事,兴许他们念在我老实的份上,还会留我一具全尸。 “那处与别的信都不一样的地方,我告诉每日关着我的士兵后,没多会,我就被放出来了,而且还派给我行军主簿的名头职务,只是官身要等战后才能加给我。” 听荆鸿讲了一番奇遇,她仍是没理清大哥被重用的原因,也许跟战事紧急有关,也或许是大哥读书有见地、字写得好也有点关系,总之最后结果是好的,那就不必多想了。 “大哥现在是有月俸粮饷在身的人了。”荆燕也替自家哥哥开心。 荆鸿拉来自己的马,把她扶上去,顾忌到她身上的伤,只能牵着慢慢走回去。 “先去医馆吧,我身上带着钱袋,”他提醒道,“你那些伤不能等。” “我知道郎中在哪里,”荆燕指着卜大夫开的医馆的方向,“我与那家大夫有些来往,他家徒弟也认识我的,不如就去那里——” “鸿哥儿,我……” 荆鸿身后,叔父畏畏缩缩地小声叫了他一句。 荆鸿冷哼了一声,全当没听见,带着马就往前赶。 荆燕打住他,悄悄提醒道,“去医馆要掉头。” 荆鸿木愣了一下,财没好气地回身面对荆子玮。 “鸿哥儿,一家人……” 荆子玮嘴中嗫嚅着刚说出几个字,荆鸿的火气就蹭蹭冒上来,他寒声反问:“一家人?二叔闯了祸,又让我妹妹挨板子,这会记得是一家人了?要不是维舟他派人送口信给我,我都不知道我妹妹,就因为你,平白遭了这么多罪!” 荆子玮的头埋得更低了,“我不求你们原谅……”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荆鸿横眉,“二妹,我们走!” 他牵着马就要转身离开,荆子玮却“扑通”一声跪下来,拉着荆鸿的衣角:“救救阿瑛……救救你们叔母……” 荆子玮的声音颤抖着,从号啕大哭慢慢变成低声祈求,一句一句不肯停下,“阿瑛的病一直也是我的心病,我想救她,可是我没钱啊……我救不了她,我该死!我不是人!” 荆鸿的牙关咬着,一脚撇来地上爬着的叔父,可是刚甩开,荆子玮的手就又抱上了他的靴子,死活不松手。 “只要找到能治阿瑛的郎中,我给你们当牛做马!只要救阿瑛!” 荆子玮脸上涕泗横飞,嘴边都是泥屑烂土,荆燕知道,这是她这个半句不离“有辱斯文”的叔父,彻底放下自己所剩无几的尊严,豁出去了。 他应该,是真的很想救自己妻子吧。 可是他当初实在懦弱又没有担当,拿到了钱,不第一时间去找郎中看病,反而赌瘾上身,纵然是想给妻子的药钱翻一番,但是里面有多少私心,他心里最清楚。 荆燕看向自家大哥,荆鸿朝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理他。 荆燕想了想,最后还是开了口,“叔父。” 听到她的话,荆子玮心中狂跳。 然而荆燕的下一句却是,“我客气尊你一声叔父,不代表你对我、对我家做过的那么事,都能一笔勾销,我不原谅,也绝对不可能原谅。” 荆子玮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下来。 “你当初一逃了之,让我替你背债,现在我把这笔债送还给你,”她一字一句说道,“害我多少银两,现在就要还我多少,外加利钱,否则,休想让我替叔母找大夫。” 荆子玮听到最后一句,猛地抬起头,满是不敢置信的喜悦。 “是叔母认定了你,她一辈子苦命,我不想因为你的错,而无辜累及她,”说罢,她指着远处安平的方向,“叔父,你答应三件事,我也会尽全力求郎中治好叔母。” “你只管说,我全都答应!”荆子玮不由分说先应下了。 “第一件,叔父要承认我父亲与你弟兄二人已分家,往后你的任何事情,都不能抛还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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