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询问贴身侍女那小郎君是谁,从此后便放在了心中。 同年夏日礼佛,她路过京郊,又瞧见那位小郎君,小郎君骑马奔驰在一片雪白的花海中,笑得灿然。 她觉得小郎君比寺庙里的菩萨还好看,都走出去好远了,又叫侍女折返去采了一束回来,夹在了书页里。 从那往后,她爱上了礼佛,总要去观世音菩萨像下拜一拜。每回拜见观音菩萨时,她心里念的不是佛经,是那个小郎君。 她也弄不清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只是觉得心里有个念想才像是活着。 与太子成亲前,她穿了一身海棠色的衣裙从家中偷偷跑了出去,去京城郊外想最后再见一见小郎君,希望在小郎君的记忆里,有她美好的一面。 还好,上苍给了她唯一一点儿希望,她见到了那位小郎君。 小郎君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圆领袍,骑着白马驰骋在郊外的土路上,带起一阵尘土,广阔的草地上,全是他清澈的笑声。 可惜,她始终没有胆量下车去见一见。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再往后,她只见过他的背影。 她嫁给了闻翊,先被困在太子府,后来被困在未央宫。闻翊素来不喜她,崔家又式微,无论是作为太子妃还是作为皇后,她一丝快活都没有。 妾室欺辱她,她只能大度包容,族中为难她,她只能小心应付,就连在闻翊跟前,她都要做得滴水不漏。 她常常被夹在娘家和皇室之间为难,崔家一向势利,送她当皇后自然是有所求,指望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今日要她向皇帝求这个,明日要她向皇帝求个那。 可皇帝怎会这样轻易同意?只会觉得崔家贪得无厌,觉得她得寸进尺。 本就脆弱的夫妻情分更加岌岌可危,就连她第一次小产,皇帝未曾伤心一分,甚至凶手明摆着就在那儿,皇帝也没有追究。 她没有闹,还是一贯的宽容大度,只是独自一人在房中时,会抱着那尊观音像默默垂泪。那是她查出有孕时,皇帝问她想要什么,她说想要一尊玉观音,皇帝命人打了赐她的。 抱着那尊观音,心里想着那位小郎君,她才这么撑着熬了过去。 那一年临近年关,小郎君从外面回京汇报,她快走大殿时,人刚巧从殿中出来,她一路往前追,从宫道追到宫门,只看见一抹背影。 她差一点儿要追出宫门,是侍女拦住了她。 又被困在那座空空荡荡的宫殿中,她差人四处打听,才知晓小郎君当初偷偷一个人跑去了边境,屡立战功,如今已身负功名,往后便要常年镇守边境,再不常回来了。 她想,不回来也好,人还活着就好。 那年冬天雪下得好大,除夕那夜,她在宫殿里守了一夜,听了一夜风雪呼啸的声音,宫女要关窗,她怎么也不肯,第二日便病倒了。 她不知晓小郎君为何要叫听雪,但她猜其中自有寓意,她也因此爱上冬日,整个皇宫都知晓雪天时,皇后娘娘心情会格外好。 小郎君再没回来过,而她又有身孕了。 可刚有身孕不久,崔家便出事了,皇帝未曾顾忌她,当众发落崔家满门,小半斩首多半流放,一碗落子汤放在了她跟前。 她没有犹豫一口喝下。她这个皇后之位就此名存实亡,她被软禁在了未央宫里,连宫门都不能踏出半步。 还是那尊观音陪着她,她日日坐在观音像前,不诵经也不跪拜,没有知晓她在做什么,皇帝也不明白。 皇帝不知突然犯了什么病,来了未央宫要她侍奉,她理也不愿理,只一句身子有恙便想将人打发了。可皇帝向来不喜人拒绝,直接冲进内殿,看见她好端端坐在观音像前,气得挥手将观音像摔在了地上。 她看着满地的碎片,缓缓抬起头,满眼恨意。皇帝还想训她,她疯了一般上前推了皇帝,让人滚。 皇帝说了什么,要如何罚她,她都不知晓了,只仓皇兼着地上的碎玉,想要一片片拼凑好。 可那玉观音已碎得不成样子了,连观音相都碎了,再拼不回来了。 没过多久,她意外听到了小郎君的消息。他们说,边境战乱,国公府家的季小将军生死未卜,或许已是战死沙场了。 她身子本就不济,听见这消息一下便晕了过去。 宫女拼死求得太医前来,却说她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皇帝来见了她最后一面,她没有再跟人甩脸色,只求让那尊碎掉的玉观音与她一起下葬。皇帝以为她还在耿耿于怀,重怒之下应了她的请求。 未央宫早成了她的囚笼,所有的珍贵摆件全都被人搬空了,她靠在空荡荡的拔步床上,身旁放着那尊破碎的玉观音,怀里抱着一册兵法书,书中夹着几支她取名为琼芳的白色小花,缓缓闭上了眼。 …… 季听雪猛然回神,紧紧抓住缰绳,坐稳身子,随后听见了婉妘的哭声。 是他来晚了,他不该去什么边疆,不该将她一人扔在冷冰冰的皇宫里,他不能再错一回了。 今日他与闻翊,只能活一个。 他毫不犹豫抽出两箭,往身后放去,一箭直中闻翊腹部,一箭直中闻翊腿上。 这样还不保险,他又抽出一箭,直中闻翊心口附近,可闻翊身旁侍卫放的箭也接连深入他肩中。 皮肉绽开的声响反复传来,近在咫尺,婉妘想回头看,又不敢乱动,吓得哭喊:“听雪,季听雪……” 季听雪扯了扯苍白的唇,没有力气再回话,趁不远处慌乱之际,又放出几箭,将追来的侍卫一个个撂倒,转身毫不犹豫拔出肩上的箭头,狠狠扎进马腚中,随即俯下身护住怀中人。 “心肝儿,莫怕,就算天塌下来了,还有我扛着呢。”他浑身箭伤便有五六处,都在往外冒血,疼得满头是汗,话一说完,便重重压在了婉妘身上。 马正在往前飞奔,婉妘半点不敢动,生怕将身后的摔下去,急得直掉眼泪:“听雪?听雪?你还好吗?” 身后没人应了。 她心慌得厉害,正在考虑要不要勒马时,马突然冲下山坡,将他们甩了出去。 飞出的瞬间,季听雪似乎醒了,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她只记得他们一起甩在了地上,顺着滚了下去,随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 冷,刺骨的冷,有什么东西落在她眼皮上,她眼珠子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上方的松树残留几分绿意。 她茫然撑起身,看见趴在自己腹上的人,恍然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 “听雪,听雪。”她轻轻晃了晃人,吃力将人肩膀微微抬起,迅速爬起身,扫掉他身上的落雪,又轻轻推了推他,“听雪?” 人没有动静,她心下大乱,手指颤着去探鼻息。 还好,还好,还有气。 她松了口气,手轻轻拨开箭伤处的衣裳。 幸而是摔下山坡时箭已被尽数拔出,伤得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这会儿虽看着血痂凝固有些恐怖,但伤口只是有些红肿发炎,若是及时处理还不至于要命。 她扶着身旁的树,缓缓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腿,往四周看去。 不远处有一个茅屋,看着有些破落了,但暂且能避风雪。 她弯身用尽全身气力将雪地里的人扶起来架在肩上,摇摇晃晃往前走。 可人个头实在太高,又重,没走两步,她便被压得一垮,摔在了地上,双膝磕在了石头上。 还好,身后的人压在她背上,应当没有摔着。 她手肘撑着起地,缓缓将身后的人撑起来,弓着身子,背着人一步一步往前挪,身后人的布靴划过地面,留下两道痕迹。 挪到茅草小屋时,已满头大汗,她抬眸眨落眼睫上的汗珠,朝茅屋里看。 这茅屋已破旧许久,里面不过一张干瘪的草床和几只破碎的碗。 但有这些也够了。 她扶住茅屋门框,挪进茅屋,扫净草床上的蛛网,反手慢慢拿下身后的包袱,拿出一张薄毯,铺在草床上,将身后的人慢慢放下。 “听雪?”她又探了探鼻息,稍稍放心,拿着破锅,装进满满干净的雪,端回茅屋里,用干草生了火,将破锅放上去煮。 多亏她和小公爷在寨子后山常常闲逛,生火捕猎挖野菜她都跟着小公爷学过,如今做这些事只不过手到擒来。 她又去摸了摸季听雪的额头,拿着破筐,捡了枯枝在草地上翻找。她记得有几味草药是冬日生的能清热解毒,疗愈外伤的,此处又是山中没有人迹,应当能寻到草药的。 往前寻了好一段,终于在一处山坡上寻到了草药,还寻到了几丛野菜。 她摘了菜和药,匆匆往回跑。 天已要黑了,她又摸了摸季听雪的额头,将草药砸好放置一旁,撕了里衣袖子用热水煮上,而后轻轻将季听雪的上衫轻轻脱下,拿着煮过的帕子轻轻将他身上的箭头伤口清理干净。 凝结的血块被洗净,红肿的伤口暴露出来,看得婉妘胆战心惊,鼻头忍不住泛酸。 她抬臂擦了把泪,轻轻将草药敷上伤口,又撕里衣包扎好,给人穿好衣裳。 这一遭下来,又出了身汗。 她长呼出一口气,靠在草床边歇了好一会儿,煮上驱寒的药后,又拿着帕子给人处理脸上的伤痕。 好端端一张白皙光滑的脸,如今弄得到处是伤,也不知往后能不能消下去。 “听雪?”她轻轻唤了一声,捧着他的脸,轻轻落下一吻,可熟睡中的人没有半点儿反应,连眼珠子也未动半分。 她叹了口气,往人脸上也抹了些药膏,起身将火堆挪近了些。 这小茅屋四处漏风,这会儿天暗下来了,风更是大,几乎是卷着积雪往茅屋里吹。 她也睡不着,给小公爷喂了完驱寒的药,又自己灌了碗药,捡来好些树枝,用干草编成窗,搓了草绳将窗栓上。 四处风稍稍堵住时,已至深夜,她烤了烤冻僵的手,躺在小公爷身旁,紧紧将人抱住。 第二日起时,地上的火堆快灭了,她探了探小公爷的额头,急忙将火堆续上,查了查小公爷的伤口,给人换了回药,又往外去寻草药野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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