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见到此物,不单是梁王夫妇一愣,就是座上的扶熙,见到锦盒里的东西,也不由眉头微动。 他目光看过来,压低声音:“优钵罗花?”他目光之中,有些道不明的意味,似在问她从哪里弄来的,放眼宫中,也未必能寻出一朵像这样新鲜的优钵罗花。 絮絮轻轻笑了笑,声音不大,恰好他们两人能听到:“优钵罗花,俗称雪莲,性大热,能补精益阳……臣妾还有几朵,晚上皇上来栖梧宫,臣妾炖汤给皇上喝?” 她双眼灵媚非常,柔丝若勾,幢幢灯火似点燃了里头的干柴,烧出无垠的烈火来,语气灼人,叫人看了一眼,就移不开眼睛。 扶熙喉头忽然一干,转过眼去,端起桌上冷酒就要饮下,被一只手轻柔拦下,近前旋即响起女子清凌凌含笑的嗓音:“这酒未温,温过再喝。” 他闭了闭眼睛,睁开时,眼底又恢复成一片平静,只是淡淡拂开她的手。 絮絮曾经的梦中,他们夫妻一生清贫,生病以后,连一服风寒药都买不起,最后凄凉病死。 但她也曾梦见,就算是那样家徒四壁的情形中,她生了病以后,他宁可自己辛苦点,也要买回来药给她喝,只为让她快些好起来。 那些记忆刻骨铭心,梦境里那只贴在她额角的手的温热感,常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大抵也是因此,她这辈子就很喜欢收集各色名贵的药材,总归,她不希望有朝一日重蹈覆辙,死于无可奈何的疾病。 那时候,他是何其温柔。可是现下…… 世上没有什么爱恨是无缘无故的,她对扶熙这一世的爱,缘起于那个叫人遗憾的梦。但这份爱,在扶熙眼中始终发生得莫名其妙,她能理解,却时常怅然。 毕竟,她不能说出那个秘密。 她抿了抿唇角,收敛了些溢出的神情,依旧端坐,做她的母仪天下的皇后。 堂下梁王妃却比梁王还要镇定,率先拉着她夫君谢了恩典,退回位上,絮絮本以为,以这梁王妃的镇定自若,该是宠辱不惊,不料眼风扫过去时,发现她仅露的眉眼里,洋溢出来一抹惊喜。 莫非自己又想多了,其实梁王妃也没有她想的那样城府莫测? 宴上觥筹交错,歌舞曼妙。絮絮替扶熙温好一壶酒后,却见他一杯都没有喝,不由有些失落,索性自己全都喝了。 酒过三巡,正是酒酣耳热之际,絮絮望着众人忽然笑着拍了拍手,众人还不知始末,忽然,自虹明池水上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戛然而止,晓月宫环水的三面帷幔尽皆升起,将宫殿里的灯火淌进外头如墨的夜色里。 灿烂灯火照映池水,粼粼波光间,虹明池对岸陡然升腾起一朵硕大的烟花。 烟花在半空中炸裂,点点碎星飞往天地之间,紧接着一朵接着一朵,都在对岸绽放,在虹明池水上印下万万千千流光溢彩。 隔水看花,烟花的影子,水的波光,晃晃荡荡。 此夜飘雪,纷纷扬扬。 絮絮在玉案底下轻轻拉了拉扶熙的袖子,靠近他,“烟花,你看烟花——是,是烟都的,烟都的名匠做的烟花……” 她大约也有些微醺薄醉,说话都不甚克制了,还有点结结巴巴。 酒气伴着她发上淡淡香气,一股脑地袭来。那股淡香似花非花,是露非露,不知是什么香料,虽然淡,却很清爽好闻。 扶熙心头猛然跳了一下,见她还有向自己身上靠过来的趋势,眉头微蹙,正想要把她推开些,哪知她已经自己坐直了,他伸的手只好收回。 酒添人媚,那双眼眸愈加勾人,只是这时忽然显出一些淡淡失落,端起杯中残酒喝了干净。 他并不知絮絮这时想起来除夕那日的事,所以心头忽起郁郁不快,他只当她终于记得了自己的皇后身份,断然不该太过轻挑。 他想,这样才对。 这样……才是对的。 —— 除了宫妃,其他宗亲或多或少都听闻了夜宴会有一场斗灯会。 由于皇帝自己年纪不大,所以比皇帝还要小的各位王爷,以及比各位王爷还要小的王妃,大多都很爱玩。 其余宗亲,包括皇帝的几位皇叔长辈,也都对这斗灯会很期待。 泛泛原因主要是大家在假期比较闲;具体原因,可能是因为他们被迫要来参加宫宴,所以今夜无缘参加民间那场斗灯会,只好寄希望于宫中的乐子,能真的乐一乐。 大衡朝民风开放,后妃一同出席宴会亦不必太过避讳。 于是,当此酒酣之时,便闻胆大活泼的管才人率先说道:“娘娘,这斗灯会何时开始呀,臣妾都已等不及了,听闻——” 她顿了顿,倒是看向身旁丽美人,弯眼笑了笑:“听闻丽姐姐宫中花灯做得极美,又有趣儿,真想赶紧瞧瞧!” 众人目光便纷纷落到丽美人跟前。早已听闻这丽美人是敬陵帝放到心头的新宠,打量过去,但见那个美人身若蒲柳,面如桃花,今日一袭水绿银纹的裙子,鹅黄披帛,发髻乌黑,簪着的绿玉银簪在灯下闪烁流光,彰显帝王宠爱。 她闻言抬起眼睛,似乎有些惊慌失措,迅速低眉,脸颊薄红,温声细语:“哪里,……只是,只是寻常的玩意儿……”
第15章 上元(四) 絮絮闻声看向今日盛装的丽美人,心想,的确听说丽美人她心灵手巧,但——但那又怎么样,心灵手巧的多了去了,还差她一个人么? 于是端起面前最后一杯酒饮了干净,辛辣味刺进喉头,才觉舒爽。 她其实又醉了些,这时撑着腮看着扶熙,懒洋洋地笑说:“既然她们这样说了,灯会已在露落园设好,皇上去吗?” 扶熙眉目被身后孔雀羽长扇投的影子半遮,她辨不得他有否在望她,自顾自又笑得更明艳了些:“皇上?” 他撇过眼睛,淡声道:“摆驾露落园。” 露落园名取自庾信《小园赋》中“桐间露落,柳下风来”,园中清幽雅致,栽满梧桐垂柳,西临虹明池水,愈显清寒寂静。 此夜径道两侧遍植花灯,一路明光灼灼。 不知是夜风太寒,还是方才晓月宫中饮得多了,絮絮意识都不大清明了,仿佛行走也轻飘飘的,只希冀能有什么倩扶一二。 她略显踉跄,索性直接扶住扶熙的胳膊。他似乎冷笑了一声:“明知道酒量不好,却非要喝。” 她忽然顿了一顿,半晌,歪了歪头:“笑了。”冷笑,那也勉强算是笑嘛。 飘飞的雪絮缠在风中,扶熙转头看她,但已抿平了嘴角。 沿着这小径走了一截路后,面前豁然开朗,华灯照夜,光明如昼,竟然毫不逊色于民间灯会的繁华风光。 自怡然亭开始的一条六人宽的青砖路上所布满的灯,便是此次斗灯会的各家花灯了。 公平起见,每一盏灯下并不留名,仅留了个号牌,等揭晓名次的时候,再核对是谁。 这一路灯火辉映里,花灯式样繁多,四方、六方、八角、圆珠、花篮、方胜、双鱼、葫芦等等应接不暇,叫人看花了眼睛。 进了园后,众人便都分散开,各自寻找自己喜欢的灯去竞价了。 絮絮遥遥望着自己那盏鱼龙灯,鱼头上两只铜铃大的眼睛,是她描摹了一整夜的成果。但她也不敢望太久,免得暴露,目光在四处游走,落在扎眼的那道水绿色身影上。 不知谁拉着丽美人在说话,絮絮忖度,莫非是灯火太亮的缘故,怎么瞧着丽美人她今日面色格外白皙些。 但也没有多想,只是转开目光时,仿佛瞥见她瞧过来一眼,甚是惊慌。丽美人在她的面前惊慌惯了,她也没有当一回事。 絮絮自己是爱玩的个性,原本只想跟着扶熙,看看他到底喜欢哪个灯,奈何行走在各色花灯间就渐渐走散,不知他究竟去了哪里。 算了,随便他去哪里转转。她知晓他的性格,并不是会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人,在很多方面,秉持能节俭就节俭的理念,倒是与淑妃不谋而合。 因此,她也不觉得今夜最高价会是扶熙出的。 絮絮忽然觉得自己也可以一掷千金买个乐子;但旋即又想到万一自己给旁人的灯竞价太高,反而失了头名,可就大大不划算了,遂决定,只小小地掷一点钱。 她一路打量过去,忽然见到一只颇得趣的鲤鱼灯,这灯红纱绿彩,描金鳞片熠熠泛光。 絮絮一见就很喜欢,正要低头细看有无人出价,另一双手已同时握住了那张号牌。 “娘娘?”对方嗓音清澈,有些惊讶,絮絮侧眼看去,看到一副红面纱,笑道:“哦,是王妃。王妃也喜欢这盏?那么本宫就不夺人所好了。” 慕容音却弯眼笑了笑:“娘娘哪里话,既然是竞价,何来夺人所好一说?” 絮絮觉得此言有理,说:“那,王妃打算出多少呢?” 慕容音低眸淡笑:“还没想好。……话说回来,娘娘宫中也出了一盏花灯罢?娘娘瞧着就像是心灵手巧的,宫中灯盏,必也灵气非常。” 絮絮心底尴尬,自己实在当不起“心灵手巧”四字,叹息一声笑道:“王妃却夸错了,本宫手拙,的确不擅长这些。勉强参会不过凑个乐子。” 两人说了会儿话,慕容音眼眸微扬,嗓音含笑:“妾还打算再转一转。”她颔首方要离去,絮絮忽道:“王妃是第一次来韶京吧?” 慕容音一顿,微微垂下目光:“……是,娘娘,怎么了?” 絮絮笑了笑:“韶京城繁华似水,王妃须多留几日才好。正好梁王殿下立了大功,月后大军班师回朝,还另有庆功宴要贺,这段时日,本宫想邀王妃在宫中小住几日,王妃意下如何?” 灯火流淌在面前女子盈盈眼眸之中,一时叫慕容音看失了神,天底下果真有这样容色倾城的女子,何谓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当如是也。 只是她却也听闻,敬陵帝对这位容色倾城的皇后娘娘,并不算得上亲近。而她观席上那位传闻里得宠的丽美人,美则美矣,放到容皇后身边一对比,却失了颜色,成了庸脂俗粉。 慕容音回过神时,忙地笑说:“娘娘盛情却之不恭。” 这时候慕容音后头忽然被谁轻拍了一下,当即回头,絮絮也见是一袭黑袍从夜色里走来,星眸带笑,原是梁王扶昀,听他稍带嗔怪说道:“阿音你叫我好找——” 絮絮闻言笑出声来,扶昀才看到她,面色有些慌忙:“皇嫂也在……” 絮絮眸光流转,含笑道:“殿下新婚,大抵是要黏人些,王妃可别离开太久了。”说着微微颔首,走向别处看看。 她偶然回头,就见那盏通红鲤鱼灯下,梁王夫妇彼此握住双手喁喁私语的模样,当真叫人艳羡。 等梁王夫妇仿佛在那盏灯下出了个价以后,她又折了回去,看到他们出了个三百两,于是大笔一挥出了六百两,潇潇然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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