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蝎漠然地冲他露齿一笑,掌心内催生黑色烈焰:“没关系,等你回到魔城,这里的火焰自然会熄灭——到时,我再亲自来蓬莱宗与镇魔交涉。” “眼下,只要能将你带回家,我什么都不在乎。”他强调道。 苏沉烟越发感觉呼吸艰难,眼前晕眩间周遭事物仿佛融化的水墨。 长发紫眼的美人死死按着脖子,仰着头的样子好似即将被溺死的飞禽。 他本就不擅长战斗一类的术法,双手徒劳在空中紧攥几下,嘴唇开始出现缺氧性的深色。 恍惚间,他看见玄蝎跨过广阔湖面向他走来,身上黑焰缭绕,宛如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魂。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便是魔修的本性。 苏沉烟是如此,玄蝎亦是如此。 正如他亲口所说的,在把他弟弟亲手接回魔域之前,玄蝎什么都不在乎。 就是镇魔尊者亲自前来,也拦不住今日的他。 可就在玄蝎即将走出大湖,来到窒息得近乎昏迷的苏沉烟面前时,他周遭林间的烈风忽然停了。 不是缓缓停息,而是时间暂停般骤然无声,就好像有人按下了这方空地的静音键。 纯粹寂静与静默之间,树冠停摆,湖水镜面般定在原处。 笼罩在苏沉烟头顶的那股蛮横威压,也倏忽间清风化雨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如同岸上快要干死的鱼得到第一口水那样,惊吸了一口林间湿润空气灌入肺内,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擦着眼角渗出来的泪水,眼底却半点恐惧与慌乱都没有。 “你完了,玄蝎,”苏沉烟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扶着胸口连连喘息,甚至还有闲心幸灾乐祸一句,“你完了。” 玄蝎蹙起的眉头更深了。 他后退半步,锋利的眉眼死死盯向正前方那没有一丝光亮的树林,林内没有风声,却分明响起了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像是踩在软绵绵的树叶上闲庭信步。 不多时,那处黑暗里,出现了一道熟悉的、月白色的身影。 身影欣长,月白色长衣上绣着云雾般的暗纹,在黑暗中好似跃动着萤火与光点,带着圣洁优美的气质。 来人长发被一根白玉簪子束起,容貌藏在阴影处看不真切,只能看清他线条利落的下颚,与浅淡薄唇边蓄着的那一抹笑意。一串水头极好的碧玉珠悬在他苍白手腕上,颜色鲜明。 “魔尊驾临,有失远迎。” 清淡如金石鸣响之音落在草地上,月白色长衣的男子立在湖光之外,轻轻地笑:“还望玄蝎阁下多多包涵。” 他似身负疾患,原本好听的声音轻飘飘的,宛如自天外传来,落不到实处。 甚至,话语中还会夹杂几丝隐晦的咳嗽声。 但男子无疑是俊美的,俊美得像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圣人,让人升不起亵渎之意。 与男子温和有礼的态度完全相反,玄蝎一听见这道声音,眼角就狠狠抽搐了一下,面上有瞬间露出惊异的神情,周身缭绕的黑焰也立即气势委顿了不少。 他咬着牙,眼看着月白衣的男子缓缓走到月光之下,将苏沉烟挡在了身后。 “谢,授,衣。” 玄蝎面部肌肉绷得紧紧,紧咬的牙关里一字字蹦出来,好像恨不得把这个名字嚼碎了咽下去。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另一边,苏沉烟被男子揽到身后,连续艰难喘息几下,心有余悸似地摸着胸口。 他心虚似地垂着眼睛,也低声唤道:“大师兄......” 听见师弟轻声呼唤,谢授衣旁若无人地俯下身,温和地为苏沉烟拂平衣物上的褶皱,旋即笑道:“你看看你,那么多年了修为还是没长进,今日倒让魔尊阁下看了笑话。等改日,我叫你师姐来锻炼你,如何?” 平日里牙尖嘴利、最善嘲讽的苏沉烟,此时在他面前是一点脾气没有,说什么应什么。 就连手上的小动作都减少了许多,一副学生见了教导主任的模样。 谢授衣训完了师弟,这才笑容清浅地望向玄蝎,眼神平和:“不知魔尊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蓬莱宗没能迎接远客,是我们的疏忽。若是魔尊心有不平,明日我便让阿渡亲自去魔城赔罪。” 去魔城赔罪? 笑话,天下宗门千千万万,任谁也不敢把芈渡那混世魔王放进城里。 镇魔尊者的破坏力,堪称修仙界一绝。 谢授衣这表面礼貌客气,实则往死里护犊子的说辞,简直把玄蝎都给气笑了。 他呵呵森然冷笑几声,旋即骤然敛起笑容,沉沉道:“谢授衣,你和你师妹,没有一个好东西。” 谢授衣微笑,开口前又咳嗽了一阵。 咳嗽声在山林间荡过来荡过去,昭示着谢授衣身体状态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虚弱。 蓬莱宗的大师兄,根骨俱毁,修不成仙,是个不折不扣的废人。 全修仙界都知道的事情。 “魔尊谬赞,”谢授衣声音依然浅淡温和,带着近乎严苛残忍的不动声色,“时候不早了,魔城那边事务繁多,魔尊若是无其他要事,自请离去即可。” 这是在赶人了。 魔尊玄蝎脸色阴沉沉如同生锈的金属,极为难看。 他望着躲在师兄身后好似找到主心骨的苏沉烟,沉默半晌,才勉强扯起一边嘴角,皮笑肉不笑起来:“谢授衣,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谢授衣笑意更深,温柔的浅青色眼底却带着冰冷如同昆虫般的无机质光芒。 他转了转苍白手腕上颗颗分明的碧玉珠串,含笑颔首:“悉听尊便。” 两人对峙了几秒,最终是玄蝎先沉不住气。 谢授衣背景太深,太难把控,玄蝎看不透他的脾性与过去,也看不透他的笑容。 这种人最是棘手,他还不想招惹谢授衣。 魔尊大袖一挥,阴阳怪气地盯了谢授衣一眼,呵呵一笑:“你们蓬莱宗倒是团结,聚起来一个两个都来阴我,不愧为修仙界正道第一宗门。” “玄烟是我魔城的人,他体内流着王储的血,这是不可逆转的事实。” “我会带他回去,一定。” 一言罢,他重重嗤了一声,深色影子陡然间翻滚起熊熊漆黑烈焰来,整泓大湖都被那烈焰燃烧得滚烫,空气凝滞扭曲,热浪腾升而起。 谢授衣脸色却依然平定自若,甚至还能微笑着向魔尊点头告别。 就好像,就好像他从来不会为外物干扰到自己的情绪。 永远理智,永远温和,永远包容。 却比风临深还要冷心冷情,无喜无悲。
第26章 七千长阶 玄蝎走后, 林间才重新恢复往日的静谧安宁。 谢授衣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最小的师弟。 苏沉烟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头蔫脑站在大师兄面前,还没等谢授衣发话便主动认错道:“大师兄, 我错了。” 就连他也没想到, 早在数年前离开蓬莱宗隐居的师兄, 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还帮他解了围。 听见师弟心虚的认错声,谢授衣不禁眉眼微挑,道:“错哪儿了?” 苏沉烟老老实实:“不该明知有诈, 还往这边来。” 谢授衣抬起胳膊, 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苏沉烟的脑袋,声音提高了些:“既然知道, 为何还犯?今日若是我不在此, 你就真要被困在魔城了。” 苏沉烟缩头缩脑后退几步, 这才问:“师兄是几时回来的?” “刚到没多久, ”谢授衣淡淡地笑,“到此便看见你被人欺负, 巧得很。” 他上下打量师弟一眼, 见对方衣物褶皱神态疲惫,便开口说:“先回去歇息吧, 我们边走边聊。” 两人这才往审慎司所在之处行去。 一边走,苏沉烟嘴也没闲着, 带了些怂恿的意味:“师兄回来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师姐可是想你的很。” 听见“师姐”这两个字, 谢授衣唇边笑意变得高深莫测了些。 他没有回头, 月白长衣擦过细嫩树枝, 发出微弱的窸窸窣窣声,口中却只反问道:“你知道我是为什么回来的吗?” 苏沉烟摇摇头, 试探性地问:“因为关心我们......?” 谢授衣:“......因为阿醇跟我告状了。” 苏沉烟当即浑身一激灵,全神贯注地等着他大师兄说下文:“二师兄告什么状了?” 谢授衣:“告你师姐的状。” 月白长衣的男子目光放远,语气依然温和可亲,脚步缓慢,就好像在跟苏沉烟说什么关心的话:“听说你师姐前脚答应阿醇不乱跑,后脚半夜骑着妖龙冲上云霄,激起蓬莱宗弟子一片动荡,你二师兄想追还愣是没追上,是不是?” 苏沉烟:“......” 苏沉烟语气飘忽,似有迟疑:“这个嘛......好像是。” 谢授衣点了点头,神态和蔼温润,丝毫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但放在苏沉烟眼里,大师兄这副样子简直比隔壁剑尊垮起个批脸还吓人。 当年大师兄罚他半夜抄一千遍心法时,也是这副温柔亲切、关心师弟的模样。 温柔刀最利,刀刀要人性命。 果不其然,谢授衣轻飘飘地、温柔地笑了笑:“等你师姐回来了,咱们再说。” 苏沉烟紧紧闭住嘴巴,终于不敢说话了。 他现在满脑子就一个想法:大师兄骂师姐,可不要牵连到他。 死道友不死贫道,死道友不死贫道。 * 黑夜过去,天光将白之际,芈渡才带着小白龙和路上捡来的南宫牧回了宗门。 她特意叫小白龙停在宗门山脚下,亲自带着南宫牧爬了蓬莱宗七千长阶。 所有弟子入门,必经的七千长阶。 长阶绵延至山峰高处,云雾掩映时看不到尽头。 “想要入门,必须爬过这条长阶,这是蓬莱宗自古的规矩,”芈渡抬头凝视着那蜿蜒雪白的长阶,唇边露出一点南宫牧看不懂的、怀念的笑意,“三百年前,我也是这么爬过来的。” “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要拜入蓬莱宗吗?” 南宫牧低头不再说话,只是挽了挽袖口,咬牙拖着伤势未愈的身体,迈上了第一阶台阶。 芈渡微笑一下,紧随其后。 七千长阶也是弟子们下山的必经之路,人来人往过往匆匆。 大多修士都喜御剑而行,七千长阶又是新入门弟子的试炼地点,除数十年一次的入门大典外,便再无使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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