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寂静清闲了十多年的七千长阶,再度有人攀爬,实在是蓬莱宗的稀罕事。 更稀罕的是,这位新弟子竟然是镇魔尊者亲自带上来的。 今天天气恰好不错,出入宗门的弟子也多。早有脚程快的飞奔到门内报信,说尊者今天带了个黑衣服小孩来宗门,此刻正在七千长阶那边爬台阶。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七千长阶周围就聚集起了弟子们。 南宫牧爬得艰难,没过百数阶,双腿便似灌了铅般沉痛,身上那些未痊愈的伤痕火辣辣地痛着。 他衣服布料浅薄,开裂的伤口渗出血来,很快就染湿了衣物。 太痛了。 他听得见周围弟子们的窃窃私语,也感受得到那些笼罩于他头顶的目光,仿佛他又回到了裸露的孩提时期,任凭那些群众围观指点,连喘息都变得艰难。 南宫牧步伐放慢了许多,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芈渡。 芈渡此时就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走,顺便还能跟周围弟子打个趣开开玩笑。 见他回头,芈渡微微挑眉,笑道:“还爬吗?” 听见她的问话,南宫牧咬紧牙关,鼓起全身力气,再度向着台阶尽头进发。 可七千长阶太长了,太长了。 长得爬了这么久,连终点的影子都没看见半点。 伤口彻彻底底崩裂开,血水顺着他手臂手肘手腕,滴滴答答蜿蜒下来,落了满地点点红色。 他每爬一步,那红色就往上蔓延一点。 周遭弟子将其遭遇看在眼里,环绕着他的窃窃私语声逐渐微弱了下来。 可南宫牧耳朵里只剩下心跳的轰鸣声,周围的一切他都听不到了。 双腿迈过某阶台阶时,少年终于体力不支,站在原地晃悠了几下,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台阶上。 台阶玉石镌刻,坚硬得很。只这么一下,他膝盖立马也见了红。 离得近些的弟子,甚至还能听见骨头的咔擦声。 此刻,七千长阶旁边上下站满了围观的弟子。他们微张着嘴,时而看看后边依旧云淡风轻的芈渡,时而看看以淋漓双膝支撑自己身体的南宫牧,噤若寒蝉。 这一次,终于没人再敢说话了。 南宫牧此刻以膝盖和手掌支撑着身体,一步一步往上攀爬,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膝盖见了红,血淋淋拖了长阶一路。手掌磨破了皮,破裂的血管也开始往外渗血。 他痛得口中倒吸凉气,嘶嘶作响,却还是倔强得不肯停下步伐。 又是几百阶过去,周围终于开始有弟子试探性地上前求情。 “尊者......他不能再爬了。” “是啊,只是个凡人孩子,还没有引气入体......” “七千长阶也太长了,他本来还有伤......” 周围人壮着胆子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替南宫牧求情。芈渡却只抬了抬眼,一句话把他们全顶了回去:“既然如此,你们过来替他登阶?” 弟子们唯唯诺诺,欲言又止,最后互相拉扯着又退了回去。 七千长阶下,血淋淋的颜色拖了一条长路。 就在此时,忽然有两位蓝衣长老飘然而至长阶旁,衣角上绣着传讯的标志。 见了长老,弟子们纷纷为其让路,那两位长老便直接走到了芈渡眼前。 “尊者,宗主知您回宗,邀您去宗主殿一叙。”他们一板一眼地传话道。 芈渡敷衍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马上就过去,那两位长老这才沿着原路返回,又是一阵弟子开道的声音。 此刻,南宫牧似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走一步都得歇上半晌。 鲜血顺着他额头一路滑向下巴,满掌湿淋淋的全是鲜红颜色,几乎在玉石台阶表面打滑。 他黑色微长的发被血液湿黏,遮住了眼睛,辨不清他此刻到底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 芈渡走过去,俯下身在他耳朵旁,声音低缓道:“入门弟子皆要熬这么一遭,若非如此,你便服不了众。就是被我带进宗门,也会被人在背后嚼舌根——” 她旋即起身,环顾四周数千双眼睛,猛地提高了声调。既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在场围观的所有弟子听:“你若坚持不住,随时可以反悔。届时,我亲自带你下长阶。” 周遭弟子众多,却无一人敢发言。 蓬莱宗七千长阶旁寂静无声,只剩下芈渡的话清晰回荡在林间,如同石子抛入水面后泛起的阵阵涟漪。 所有人都能听得见。 说罢,芈渡唤出小白龙,转身便利落离开。 龙影冲天而起,飞向宛如位于云端之上的蓬莱宗宗主殿。 只余南宫牧一人在七千长阶上挣扎,浑浑噩噩,手掌却死死攥紧成拳。 指甲因用力而深深扣入皮肉中,鲜血横流。 * 芈渡迅速赶到宗主殿时,殿内已然飘忽着茶香。 她一闻就知道,那是叶醇藏在私库里的好茶。 芈渡当时脑子一抽也没想那么多,以为今天抠搜鬼师弟变了性,打算好吃好喝招待她这个好不容易回来的师姐,当即伸脚一踹宗主殿大门,放声大喊:“背着我吃什么好吃的呢?白眼狼!” 她放声喊完话,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可事情已经来不及补救了。 厚重大门被她踹开时吱呀一声,彻底暴露出殿内的景象。 叶醇和苏沉烟一个坐左边,一个右边。修仙界也赫赫有名的两位人物,此刻正乖巧伶俐规规矩矩地端茶杯喝茶,一副守规矩好学生的模样。 听见芈渡踹门的响动,两人分别向她投来截然不同的两道目光。 一道绝望悲怆,一道幸灾乐祸。 就在他们上首的位置,摆着一张檀木靠椅。 月白色长衣的男子就坐在那张椅子上,清淡俊秀如明月般的容貌恬静,唇边还蓄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好似春江花月夜的画中人,慢条斯理走出来了一般。 他肤色苍白,露出的一节手腕略瘦削,甚至看得清青蓝色的血管经脉。碧玉珠串斜斜地悬在那里,颜色青翠欲滴,越发显他优美文弱,气度雅致。 谢授衣无疑是美的——病弱的、温润如玉的美。 与修仙界知名美男子风临深也能一比高低。 甫一看见谢授衣的影子,芈渡立马就僵在了原地,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恨不得砍掉自己刚迈出去的脚,更恨不得毒哑自己刚刚放声高喊的喉咙。 一片尴尬的空荡中,谢授衣微微抬起眼,眼睫颤动,声音温柔而带着虚弱气息。 只是熟悉他的人,从那轻飘飘的语气中,还能听出某些潜在的危险。 “回来了,阿渡。”
第27章 杀意 芈渡步子往前一迈, 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旋即也规规矩矩地摆好了姿势。 她心虚地抿了抿唇,试图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师兄,你几时回来的, 我竟然不知道?跟你讲, 最近蓬莱宗发生了好多事呢......” 谢授衣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嗯, 听说了。” 芈渡立时转眼看叶醇,以此表示自己的愤怒:“不是说好让我告诉师兄的吗,你们嘴也太快。” 叶醇不吃这亏, 也哈哈笑了一下:“谁让你半夜骑着小白龙跑路的, 早就告诉你别瞎乱窜。” 师姐弟的口角战争顿时一触即发,斗嘴中途芈渡还有闲心, 把迁野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给讲了一遍。讲述过程中参杂着许多对玄蝎的不满和痛诉。 说到她把玄蝎踹到丧尸群里时, 苏沉烟明显坐直了点, 兴趣高了不少。 讲完了故事, 芈渡又讲了讲遇到南宫牧的经过,以及与风临深的赌局。 叶醇免不了又要责怪师姐太过儿戏, 这种气运之子的归宿也能拿来开赌局。 既然说到了柳成霜, 芈渡这才问道:“柳成霜最近,怎么样了?” “已经和内外门弟子打成一片了, 每天都跟一群人去练剑场过招,”叶宗主说起她时略有些迟疑, 抬眸小心翼翼看了谢授衣一眼, 回答道, “他们还自己组织了几场比赛, 牟足了劲想要赢过对手——据教课长老说,这帮孩子最近修习的劲头倒是很足。” “总体来说, 她确实是个很有天赋的弟子。” 谢授衣听着,始终未曾开口,只是垂着长长眼睫慢悠悠喝茶,动作好似一幅画。 等到叶醇说完了话,他这才抬起头,语气眼神温柔如春水荡漾,轻声唤道:“阿渡。” 芈渡未来得及回应,只听谢授衣温和开口:“你不该救他们。” 这一句话分明温柔,落到地上却硬邦邦冷冰冰,砸得众人一时都沉默了。 芈渡张了张口,没能说出分辩的话。 “你知道这世界未来的走向,知道气运之子会给此方世界带来怎样的变动,为何还要将其救下?”谢授衣声音很轻,带着久病之人不稳的气息,“还记得我说过吗?在一切来临之前,把变量扼杀在摇篮里,这是改变命运的最好方式。” “无论是气运之子,抑或是未来将跟气运之子产生关联的角色,一并扼杀就是。” 他说完这段话轻咳几声,眼底却流露出与他气质截然相反的冰冷杀意。 彼时大殿内寂静一片,静得连掉根针在地上都听得见。 叶醇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捧紧茶杯。苏沉烟则低头不语,染着紫蔻色的指甲轻磕桌面。 芈渡开口时嗓音略有些干涩:“师兄的意思是,无论是在宗门大比,还是在村庄异动时,我都应该放任他们不管?我应该看着这些十多岁的孩子一步步走向灭亡吗?” “那跟杀人,有区别吗?” “你今日不让他们死,”谢授衣自始至终都是平静的,“明日修仙界就要有更多人因他们而死。” “身负气运,即是有罪。” “有罪者,不能活。” “剧情已经开始变动了,柳成霜没有被风临深带走,而是落到了蓬莱宗里,”芈渡兀然起身往前一步,漆黑眼瞳紧紧盯着谢授衣,“师兄,难道扭转剧情线的方式,就是杀死所有剧情牵扯到的角色吗?” “难道这些孩子,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被镌刻下有罪的标识了吗?” “阿渡,”谢授衣放下茶杯,声音平直地叙述道,“你下不去手,你心软了。” “苍天有眼,大道无情,”芈渡语气也硬了下来,“柳成霜现在是蓬莱宗的弟子,我答应过师尊,会保护所有蓬莱宗中的孩子。我不像你,师兄,我做不到天道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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