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顺欲言又止地望着桌案后面色森冷的帝王。 他才即位不到一月,已经能够熟练地处理朝中一应事宜,果断敏锐,远见卓识,这或许有五年来公主耳提面命督促他成才的原因,但这成长的速度还是令人咋舌不已。 而与他朝夕相处的任顺,更是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自从那次和公主流落村子被救回来之后,这个由他侍奉了五年之久的主子多了一分让人捉摸不透的沉肃冷戾,尤其当他身处高位布下决策,一双曜石般的墨眸直直扫过来时,越发寒意逼人,叫人惶惶不敢直视。 近来他与公主闹冷战,身上锋芒毕露的气息更加生人勿近,一天到晚除了上朝,便只顾着埋在书房里,不是批阅奏折,就是派人探听公主的动向——好像唯有这一件事,才能勾起他情绪的一丝波澜。 公主那日说过病好之后就会立刻进宫面圣,如今却像是遗忘了这个承诺,到现在也不见踪影,只顾着在外……也难怪等了一天的主子心情不好。 隐约猜到主子心思的任顺无声叹了口气,到底还记着自己的职守,走上前去试探地询问: “陛下,属下让太医过来给您包扎一下伤口?” 桌前的嵌玉鎏金莲花熏炉香气袅袅。祁歇冷淡的眉目仍盯着画上浅笑吟吟的女娥,忽然开口道: “已经快到冬至了?” 任顺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茬,只能乖觉应道:“是,还有不到半月。” “不到半月……”祁歇喃喃自语着,忽然话锋一转: “你说,等到了宫宴那会儿,她还会不会继续躲着朕?” 任顺眉毛一抖,惶恐地低下头:“陛下说笑,公主殿下一向念着您,怎么会……怎么会躲着您呢?” 他有些说不下去,便不开口了。多说多错。 祁歇难得低笑一声,眸光却晦暗无比:“说得倒是好听。” 也不知指的是谁。 “陛下,芾绪国太子求见。”就在任顺冷汗涔涔之际,一宫人在门口高声道。 任顺如蒙大赦,见祁歇没有反应,清了清嗓子:“进。” 不多时,司无咎进了殿,来前他回府处理了一些启程的事宜,又换了一身正式的着装,此时从容大方地朝着上首行了一礼: “无咎参见陛下。” 其实以司无咎的身份和他背靠的芾绪国,他本可以不向天韶国的皇帝行礼。但司无咎顾念着这位是盛婳的表弟,因此也愿意俯首做足礼仪。 等了一会儿,他才听到上首传来少年天子的回应: “免礼,赐座。” “谢陛下。” 司无咎这时才抬起了眸。 御案前的年轻天子负手而立,哪怕面对的是一个强大许多的国度的皇太子,他眉眼间也是不卑不亢的意绪,沉静得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淡漠感,也不废话: “太子此次进宫所为何事?” 这点让见惯了天韶国前任皇帝盛瓒溜须拍马、总是要东扯西扯才肯进入正题的嘴脸的司无咎有些欣赏,他开门见山道: “芾绪国国丧,需要无咎立即启程回去主持大局。事出突然,此次出使天韶之程,可能需要告一段落,望陛下谅解。” “节哀顺变。”祁歇颔首,接着问:“还有何事?” 不知是不是司无咎的错觉,他总觉得眼前这位似乎不太想看见他,话里话外有一丝微妙的驱赶之意。 但愿是他想错了。司无咎定了定神,道:“虽然无咎暂时离开,但家妹会在贵国停留一段时日。” 司无咎口中的“妹妹”自然不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而是芾绪国皇帝宫中一个后妃生下来的小公主,司浔茵。 他和这个与世无争的妹妹感情还算不错,因而这次来到天韶国之前,他也把这个吵着嚷着要一同前来的妹妹带了过来。 虽然向盛婳提亲的想法落了空,但司无咎并没有打算放弃和亲的念头,毕竟两国盟约要想更为坚固,总是绕不开这一过程。 所以司无咎自然不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他刻意提了这么一茬,就是想让坐在龙椅上的这位东道主领悟到他的意思。 然而,祁歇却好似不领他的情,只是神态自若: “朕会命人好好招待她的,太子放心。” 多么正常的一句话,偏偏带了“命人”二字,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司无咎也不欲戳破,隐晦道:“有劳陛下挂心,家妹被无咎托付给了贵国的华朝公主,若她闯下了什么祸,还请陛下不要包庇她,悉数告知于我。” 他已经修书对盛婳说明了原因,把妹妹和新的信使打包送了过去。会这么做,也是想着祁歇同盛婳最为亲近,若有她这个姐姐从旁周旋,和亲之事定能更加顺利。 祁歇眼睫一颤,半晌才应了一声:“好。” 左右没有其他的事,司无咎也不想坐在这殿内与他大眼瞪小眼,于是起身告辞。 / 盛婳原以为自己的饭量已经很大了,可见了这个傍晚被司无咎塞过来的、此时正在她饭桌上闷头干饭的芾绪国小公主司浔茵,才知道什么叫小巫见大巫。 迄今为止,她干掉了一盘柠檬手撕鸡、一盘拔丝地瓜、两盘孜然羊肉、两大块香煎鸡扒、大半盆新鲜现炸蘸了番茄酱的薯条外加三大碗白米饭,并且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这个好吃!……唔……这个也好吃!啊啊啊这个也不错!我可以再吃一盘吗?……” 以上,就是盛婳除了最开始的两句“公主姐姐好”“哇你在吃饭哎,我可以蹭一口吗?”之后在司浔茵塞得两颊鼓鼓的嘴中听到的话。 盛婳哭笑不得道:“吃慢点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司浔茵百忙之中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唔唔”,表示知晓。 盛婳就算没吃饱,此时看着她这副模样也已经饱了,她百无聊赖地托着腮,看着这个既礼貌又狂野、画风格外清奇可爱的少女: “怎么你三皇兄在宫里是不给你吃的吗?馋成这样。” 听到这句问话,司浔茵勉强从一桌琳琅满目的美食上拔下眼睛,一左一右擎着两只炸鸡腿,嘴里还嚼着东西,含糊道: “我们芾绪国那哪有什么好吃的呀!一天天的不是风干牛肉就是腊肠配奶,吃都吃腻了。” 腊肠配奶……盛婳瞳孔微缩。 只是设想了一下那个滋味就忍不住想吐了。 这美食贫瘠程度也太夸张了吧! 是以盛婳看向司浔茵的眼神更加慈爱:“多吃点,这些年长这么大不容易啊……春舟,催一下厨房那边,今天务必要让贵客吃个够。” 春舟无奈道:“已经在催了公主。”只是厨房出餐的速度远远没有饭桌上这位风卷残云的速度快。 盛婳向不远处的女信使也招了招手: “白雀,你也过来再吃点。” “不了,”这位新来的女信使格外冷静淡定,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是人狠话不多的角色: “方才已经进食过,我不饿。” 盛婳想起她刚刚喝了半碗粥就说吃不下,再对上此时狼吞虎咽、仿佛有一个无底胃的司浔茵,彻底沉默下来: 这两个人的饭量是互补的吗? 饭菜还在一盘接一盘地端上来——司浔茵进门之前,公主府的侍从就很少这样手忙脚乱过。 半个时辰之后,司浔茵毫无形象地瘫坐在椅子上,缓缓打了响亮的嗝: “嗝……真爽啊,”她摸了摸圆润的肚皮,对着盛婳笑得软软糯糯,仿佛下一秒被她卖了还会帮忙数钱: “冲着今日这顿,我可以在公主姐姐这里待一辈子!” 盛婳见着她这副天真无邪的性子,想到司无咎信中对她的安排,不免心生疑虑: 这个吃货一顿饭就能被收买,进了那吃人的宫廷,未来可不得被其他手段厉害的宫妃耍得团团转? 虽然希望能有个人来帮她制住祁歇,好让他不再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但司浔茵要是真做了皇后,盛婳反而会怕她受到伤害。 这样的女孩子应该被人如珠似玉地好好对待,而不是被拘在冷冰冰的寝宫里,成天盼着帝王不定期的临幸,平白磨灭了开朗活泼的性情,最后变得死板麻木。 不过,人各有志。盛婳觉得自己不应该自顾自想得上头,还是得问问司浔茵的意见,她牵过司浔茵肉肉的手: “我可以叫你阿茵吗?” “当然可以,”司浔茵爽快道,好听的话张嘴就来:“公主姐姐人长得这么美又这么大方,想怎么叫都可以!” 盛婳摇头失笑:“那你知道,你哥哥此次把你送到我这来的目的吗?” “知道啊……”司浔茵浑不在意地抛出一枚炸弹:“跟你的皇帝弟弟相看呗!” 盛婳险些被她这脱口而出的直白之语噎住,缓了缓神才接着问: “那你是什么想法?” “我无所谓,”司浔茵这样说着,原本脸上灿烂的笑容却慢慢沉寂下来,多了一分面对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的无奈: “我是芾绪国的公主,不像你们国家的公主有自己挑选驸马的权利。我们这样既不受宠也不自由的帝姬,从小就被教导要为国家大事做出一点贡献,肩负着未来被送往各国和亲的使命长大,就算我不跟你们国家的皇帝和亲,未来也有可能是别的国家上了年纪、后宫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妃子的老皇帝。” 司浔茵吸了吸鼻子道: “三皇兄说,天韶国的皇帝是我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归宿,年轻,长得好,有才能,嫁给这样的人,我的未来不会差到哪去。” 盛婳听了有些心酸。可笑的是,在古代世界,像司浔茵这样婚事做不得主的女子甚至可以算是幸运,这个时代多的是被盲婚哑嫁、包办婚姻、在家庭的囚笼里垂死挣扎的苦命女子,丈夫在外红旗飘飘,她们在家中辛苦养育子嗣,到头来却还要被要求对夫家感恩戴德、做牛做马,怎能不算是一种悲哀? “可是为什么非要找个归宿呢?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愿不愿意?” “不愿意又有什么用?我的价值不管由我想得多大多美好,在那些人眼里,始终也只有通过嫁人来实现。” 司浔茵轻轻叹了口气。与单纯外表不符的是,她有着格外清醒的认知。 看了一眼盛婳,司浔茵反扣住她的手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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