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佩是辛姿母亲留给她的贴身嫁妆,她到现在还有些心疼。 手上拧了个凉帕子,叠好了敷在长幸额头上,“头晕就敷着吧,能好一些。”笑一笑,“中郎将平日里缄默慎行,我在宫里这么多年,听他说的话一起加起来,都比不过今天那一番长篇大论。” 她也没有与人谈过情,今日忽然自点自通了,“可见男人说什么嘴笨不会讲话都是假的,就是不想理你,懒得多说才找这种借口。” 长幸眼睛滴溜溜地转,“……这个嘛,不一定哦。” *** 秋去冬来,一年眼看望到了头、 长幸身子暖少凉多,奈辛姿如何服侍总是少了血色,为长幸感到焦心。 好几次她都想直接去回禀陛下,女君子身体出了问题。 好在冬至将临,长幸也还是年轻贪玩儿的性格,既然是除了正旦外最盛大的节日,有了盼头,平日兴致也高些。 冬至那日还下了雪,她是个南方人,看见埋脚深的的雪都要开心上半天,笑语清风容光焕发,辛姿便为她好好打扮了一番。 描眉涂粉打胭脂,又换上冬日新装,还将那柜里的大红色狐狸领的大氅也拿出来,仔仔细细给她披上了,“别看雪不是雨,也是冷的,女君子本就身子弱,吹风受凉的一下子就好不了了。”边说边在前端系好大氅束带。 长幸缓缓转了一圈,“那我今天看上去如何?” 她本就长相精致秀美,身段窈窕,略一梳妆比过千万个小女娘,辛姿不吝赞美,“比仙还似仙。” 二人准备出门,长幸开怀道,“今日你我以姐妹相称,不必叫我女君子了,就唤我阿姊罢。” 冬至是一年收尾之时,农家个人不忙着秋收,有了时间游玩,孩子都去上私塾,老少偕行到街上去,采买正旦要用的面点和家中扫帚一类。 她们逛的西市里人流鼎沸,到了夜间,商铺之下挂起一串串丝布灯笼,照的整个街市格外红艳敞亮。 长幸同她两个带够了钱银,要吃要买要玩,还折了酒家的一枝腊梅,买了ᴊsɢ两杯热酒,痛饮一杯,下身忽然被人碰了一下。 她低头看那个撞她的人,是个小女孩,她惊讶地蹲下来,“元寿公主?” 元寿笑呵呵的。 而后又有人碰她,“元呈公主?” 她还未反应过来,一个又一个公主往上这里窜。 在宫中时长幸对她们非常和善,嘴巴也甜见谁都夸,小公主们后来都喜欢她。 这群公主们围成一圈欢快地将她围在中间,“女君子女君子女君子……” 长幸惊喜不已地蹲下问她们,“你们今日怎么都出宫了?” 有人在后头笑着呵斥,“你们这群调皮鬼,快过来——来阿姊这边。” 长幸看见窦玥和驸马远远披着大氅走来。 窦玥张开手,公主们便一股脑跑回去,像小鸡归了母亲的羽翼被窦玥左拥右抱,逮着她们到一边轻声细语地责备去了。 她一让开,身后显现出一些身影。 最中间的那位,是窦矜。
第1章 雪夜一双人 长幸捡起方才撞下地的那只梅花,慢慢站起来。 辛姿不知何时已经退得远远的谦卑垂着头,在窦矜等人走来时,便曲身简拜。 “……” 窦矜隔着人群看她。 街上人山人海,除了两边简服的骑兵和暗卫无形中在人群隔开屏障,他们与旁的富贵大家庭也未有什么区别。 待一行人逆着人流走近了,窦玥率先笑道,“陛下今日与大臣微服,携同家眷出宫过节,女君子可还好?” 长幸刚喝过酒,浅红晕在胭脂上比梅花更艳丽,“我很好呀。” 窦玥余光瞥见窦矜走近,一语了然地带过,“公主们喜爱糖果,我带她们去瞧瞧。来,咱们走罢——” 驸马自行去与大臣们攀谈,抬手指点左右景致,相聊甚欢。 窦矜一身玄色长袍,头戴了简冠,他身姿似乎比分别前更高大,披霜带雪,走来时翻滚的绣金大氅甩开脚边的一些雪粒。 在他距长幸一步之遥时,长幸忙转过身去往前走,好似落荒而逃。 后边响起轻微的脚步,踩碎了玉琼与她前后一致,与人群中其他脚步都有所区分,一下一步,敲在她耳膜之上…… 他在慢慢地跟着。 她未曾转头,“辛姿是你的人么。” “……是。” 不怪她们混在人群也能和宫里碰上,只有辛姿传了话,他们才知道她今日会去哪里,她哼一声。 不防窦矜将她拉住。 在灯笼里,二人面对着面,一黑一红看去似一双壁人。 他身后是火树银花的不夜天,面容也还是熟悉的面容。“你……”长幸手辇着梅花的花苞,眼转了一转,“真巧啊。” “不巧,我是来找你的。”窦矜平直道,“长幸,你该回宫了。” 她又开始走,急于摆脱这种纠缠要命的氛围。 窦矜追上来与她共行。 窦玥等人都知趣的远远在后,不曾上前来打扰。 “窦矜,我误会过你。” “我不介意。” “听闻丞相罢官,你请了一位张老先生来朝中坐镇,也说了这话。” 长幸所说之人是个耄耋之年的老者,生于乱世,对先帝有知遇之恩,一度官至宰相。 后面却因太过直言不讳而使得君臣生疏,窦矜当太子时言行不善,也被他屡次弹劾请求废太子。 大臣们提起张平的过去,窦矜一句“朕不介意”打动了张平,三顾茅庐后,张平再次出山,以高龄辅佐朝政。 她一直左顾而言它,而今日的窦矜一反常态十分耐心,他陪她拐进另一条街道,侍卫远远跟着。 “他是司马的老师,丞相党羽张梁的叔叔,只要他说话,司马丞相不会当面反驳,我要当一个有实权的皇帝。” 说罢,看她怔怔的脸庞微醺,拿过长幸已经在这怔怔中捏碎了的花,嗅了一把残香,“你的期许是太平世仙人庙,来人间二遭,想明白了?” 雪越下越大,他垂下的浓密眼睫上也落了霜,静止中她竟然看见了一丝眼底的寂寥。 上唇碰着下唇,意识到自己才是对汉宫始乱终弃的那个。 而他长长久久地浸染在围墙之中,没有逃脱出这个困局,窦矜,到底也是一个局中人。 出生于黑暗,撕碎黑暗又承认了黑暗,未尝不是一种高贵又残忍的人格自裁。 她要的太平世...... 微微转头看向四周,商贩在两边吆喝不止,各种吃食在炉子里冒着热气儿,食物香味弥漫,声色味儿俱全,商品满目琳琅。 每个人脸上都有过节的笑意,百姓安乐,万家灯火阑珊。 脑海中浮现出那句话,“精灵壁峭中,粉黛红烟里,仇雠不为匹夫谋,生杀不由天子出……此为仙人庙,太平世。” “好。”他的笑一瞬即逝,“你跟不跟我走?” 长幸终而鼻子一酸,什么气都消了,“我以后还为各种事同你怄气呢?你被我误会了,为何不解释?” “做了便是说。” “不,不是这样的。” 她双手交叠置于心口,昂着头与他对视,“我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甚至你我都不在一个朝代出世。你有委屈,你有苦衷,你有隐情,要通通告诉我,我才能看见——” 她将其中一只手提起,轻轻放在他的胸口之处,垂头低语,“你的内心,是什么样的一种景致。” 话语刚落,窦矜脑中一热。 抓住她的那只手反握住了,不容置喙道,“随我回去,长幸。” 她还在想,要不要现在就答应他呢.....下秒便是一阵强烈的晕眩。 被他扶住,头狠狠磕在他下巴之下。 她摇摇晃晃,揉揉脑袋道,“定是小公主们方才将我撞晕了,我头好疼……你是不是长高了不少。”话还未落,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被他接住,慢慢半躺倒在雪地里。 车马水龙擦肩而过,公主们的笑语尚在她附近围绕,红彤彤的灯笼挂在交错的枝干上,衬得窦矜抑郁戾气的神色,也有几分接地气的柔和。 可很快,那些灯笼都成了一个个模糊的光点…… “窦咕咕,我看不大清楚你了。” “……我知道。” 他拖住她的腰身,让她尽量有所依靠。 “我好像全身动不了了,没有力气。” “嗯,不用怕。” 她开始恐慌起来,“我到底怎么了?” “你只是生病了,很快会好的。” 他的声音尚且算得上温柔,对她是一种安慰。 在昏沉中她失去了听觉,周遭的烟火声远去,慢慢闭起了眼。 一枚六角雪花打转,打转,飘落下来化在她的眉间,在她眉心点了朵花,却迟迟没有融化。 她没有声音了,窦矜就看着她脸颊两旁的红润迅速消退,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窦玥见窦矜一直蹲在前方的雪地里便走过来探寻,发现他抱着悄无声息的长幸。 她在他怀中成了格外清瘦的一团,化在这场大雪里好似一个永远睡不醒的人儿,已经没了人气,面容凄清而诡丽。 心一怔,窦玥无措道,“她,她这是怎么了?” 窦矜没有回答,手伸至长幸膝下,连着披风等琐碎的衣物将她打横抱起,抖落了二人身上的雪花。 “公主们就交给你跟驸马了,照顾好她们,逛完了便带回宫。” 他喊来今日出宫当值的宫廷副总管严赋和侍卫总管陈鸾,让他们两个务必按时护送窦玥一行人和几位一同游玩的大臣们回去。 又立马让人喊来骑兵侍郎李凉。 陈鸾,还有李凉都是他自六郡中选拔的良家子,是他在内廷的心腹,严赋也很可靠。 李凉踏步而来,半跪听命。 “给朕腾辆马车,速去你的卫队里挑选二十人,要骑马快的,由你带头随朕一同去昆仑山。” 昆仑山? 窦玥不知道长幸怎么就成了这般快死的模样,也不知道窦矜带她去那里能干嘛。 看长幸的手垂落在外,就去握了握,那手同样冰凉,她帮窦矜放到了披风里,又把长幸的衣服整理好,不至于漏风。 “之前都还好好的……陛下放心去,这里交给我了,一定要治好她。” 窦矜听到最后一句,眼睛从长幸身上挪来看着窦玥,“朕不让她死,她就不会。” “陛下,车马都已备好——” 他不再多说,抱着人上了马车。 车轮在雪中压出两道深深的褶子,两边各有十个侍卫开道,地面纷乱,又很快消失在大雪的覆盖当中。 马车不眠不休行了两天一夜,他在车内探着她的鼻息,越来越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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