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在日出之时得以到了昆仑山脚下。 姜皇后住在昆仑山半山的无追观中,出来迎接窦矜时穿了一身素色道装,已经是束发带冠的女道士打扮。 窦矜风尘仆仆,还带着一队侍卫黑压压地碾过来,脚步和盔甲武器之声阵阵,就如忽然闯入的外客打破了这里的安详平静。 他前几次来探望都不会这般兴师动众。 事异必有因,姜皇后一眼就看见他抱着怀中的女子。 那女子紧闭双眼,脆弱地让人心悸。 “她是?” “ᴊsɢ她就是曾助母亲脱困的青女,”窦矜一脸疲惫,“母亲,儿请见师尊一面。” 昆仑山为道家圣山,圣人有规非准不得入,包括天子,只有姜皇后引荐,无宗法师才可能应他所求出面一谈。 姜皇后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先将她带到我观中去安置,母亲即刻去请师尊。” 无宗法师年过半百,而面容至多不过四十,他见了窦矜,平和道,“陛下。” 窦矜请他免礼,“朕有一事相求,救救她。”看着床上的人,口述了一段过去。 “她第一次晕倒,是在仲春之时,五月五日的恶日......” 是她以手挡刀、送他五彩丝,又恳求他放过王美人的那次,那日她晕倒之后,体温也渐渐流逝。 窦矜无法,将御医岑大夫请来。 岑大夫恍然一碰,竟穿过她体内,他被吓的连忙抽出,那处恢复如常,只有一点点像是萤火虫的粒子因这外界的动作在她周身舞动。 岑夫子凑近了,发现她周身都萦绕着一圈光芒,全是这种小小的粒儿,自她的体内释放而出,笼罩着她,她在光中面容若隐若现,似乎就要马上散开。 “这……这这……”岑夫子指着长幸,望向窦矜,一脸的不可置信。 而窦矜神色凝重,“大夫有无对策?” “老朽行医五十余载,从没碰上这样的古怪之事啊。” 窦矜未说前事,只简略复述神女在文德台的来历,岑夫子恍然大悟,“这么说她本来就是个夜间所化的阴魂体魄了,待老朽想想。” 他道是阴久则必衰,于人间不可长存。 “老朽可为陛下开一固神思之方,或对神女有些成效,但最迟也只能维持半年。半年之后,就要看这神女造化如何了。” 边写方边道,“其有阴无阳是衰之根本,遂要多多施加阳气,除了服药以外,陛下可让神女多多接触男子,男子之阳刚,对她之阴柔有缓和作用。” 既然是神女,来去本都不可干涉,可见窦矜态度强硬,岑大夫也只能照做了,毕竟窦矜也是天子。 那日之后,他将长幸带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 后宫哪儿都是阉人,除了他哪有什么阳刚之气。 窦矜说完这事情的经过,“这是她第二次晕倒,在冬至寒冷时节,过了六个月,十一天。” 无宗法师点点头表示了解,随即接触了床上的人半晌。 他转过身,“陛下,此女神思已散,形容已去,只剩一丝余魄在体,寻常之术已回天乏力,贫家请用道符还魂,尚可一试。” “还魂?”窦矜撇他一眼,“这是巫术,还是邪术。” 无宗并未否认,只说,“她之僻病必须以邪巫来攻,以最后一魄来引回三魂六魄,以毒攻毒或许能将她唤醒。” “如若还是唤不醒呢?” “那便魂魄尽散了,于三川五海中消失,永不能醒。”他如实道来。 “……”窦矜陷入了沉默。 他解了身上的那件大氅,踱步片刻坐到了昏迷的长幸榻边,手搭在一只半曲起的膝上,不知在想什么。 姜皇后在一边旁观许久都未曾出声,直到看窦矜这幅模样。 他何曾为了什么事这般犹疑过? 遂开了口,“聒儿,无宗法师是昆仑山道长,整个昆仑山没有比他修为更高的,既然道长这般说,你就尽快做个决定吧。” 他闭了闭眼,想到第一次碰见这只鬼时,她那双不露怯的眼睛。 这个世上,唯有她从未怕过他。 也唯有她,捂住自己的心口说他心内的风景。 窦矜睁开眼。 “有劳师尊,为她还魂。”
第1章 一盏引路灯 长幸做了许久的梦魇。 梦中光怪陆离,各种繁杂细碎的片段打破了时间和空间,在她的身边刮起一阵参天的黑色风暴。 她站在风暴中心想要大声尖叫,又被什么紧紧压迫住了,迟迟发不出声。 一会儿到了前世周家看见了自己的葬礼,舅舅周成盯着她尸体,一会儿是在长信宫里耳边听得皇后银铃般的笑语,一会儿她又拼命地想要逃脱高铎的手臂。 结果立马从荒芜的悬崖马上要掉下去,置身火烧火燎的灼热火海..... 睁开眼时是个白天,一身的冷汗淋漓。 她缓缓呼吸,四周安静极了,只听得有几声幽远的鸟啼。 长幸自己坐起身观察了一周,案几炉子里的安神香烧着,青白的烟丝正自绣炉中飘出,她抬手抚额上的冷汗,却发现手上系了根极细的红绳......这是哪里? “神女醒了?”长幸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吓,发现是一个在角落里守着的女道士。 她面色略喜,未有多说便立即起了身走出去,脚步虽然轻缓但看得出有些匆忙,又是一阵隔岸的细碎低语之后,几人步履轻缓地进了门内。 是姜皇后,窦矜,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中年道士。 她下意识想要喊他,又不知道是什么情势遂忍住了,只拿一双眼来回打量着几人,像个警惕的小狐狸。 那道长率先过来给她把脉,长幸偷偷撇了几次窦矜。 他换了身素色衣装站在姜皇后旁边,眼下有些明显的青乌,回应她的目光很独特。 幽深幽深的,像一种深山中的冷泉,叫她莫名有些心悸。 “陛下,她已无大碍。”道士为她下了诊断,“只是七窍才归体内尚且空损,待日后慢慢恢复元气,不适之处也会消减。” 姜皇后面上微笑,但那笑容很淡,“有劳师尊,弟子想借一步说话。”说罢,将他请了出去。 待二人一走,长幸连忙让窦矜过来。 他动作轻缓地跪坐在她榻边,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就是不看她。 长幸瘪瘪嘴,将他的袖子拽过来破坏它的平整,这下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你如何要这般轻手轻脚的呢,我已经醒了,不怕你吵。” 窦矜听她说醒了,唇动了动,而后才干巴巴道,“你病了,需要静养。” 她联想起方才,便一股脑将疑问倒出来,“我只记得自己在你跟前晕倒了,是你带了我到姜皇后这里治病?我确实从半年前就一直不太舒服,大夫也找不出原因,窦咕咕,我到底是怎么了,那位道士又是何方神圣。” “你的体质异常,"窦矜从复述给无宗法师的话里捡了几句给她听,隐去了关键,“冬至是一年四季里寒气最重的一日,岑大夫提醒我注意。” “所日你冬至那天过来找我?”她心情低落而复杂,“原来你一直瞒着我。” “长幸,你的身体非寻常药可医,得另辟蹊径——”窦矜有些罕见的无奈,耐着性子给她解释,“方才那位便是此处的开辟人,昆仑山道长无宗法师,我母亲现已拜在了他门下,是他救了你。” “哦,我知道他。”她垂下头,片刻后轻轻拉了拉他尚在她手上的那截灰色衣袖,“窦咕咕,此处甚偏远,你赶了多久的路?总之,谢谢你了。” 衣服拉扯之间闪过一丝红色入眼,“咦。” 她正要看清,就被窦矜一把将衣袖夺了回去,“你睡了两天了,有什么不舒服么。” 长幸摇摇头,“就是做了梦。” “梦见了什么?” 他神色如常,语气亦很淡,还板着一张脸。 但长幸觉得他和她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 按捺住那种异常的情愫,歪了歪头,“一会上山,一会下海,反正走的挺累的。” 他没有立刻说话,又露出那种幽深如井水的目光。 在他的目光下,她苍白如纸的两边面颊慢慢晕开了淡粉,如一只冬日春花,总算有了些血气。 他看出这变化,弯了唇,“明日随我一道回宫。” “聒儿——” 这时姜皇后将他喊去。 在窦矜起身时,姜皇后无意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凉凉,像细针根根扎到她皮肤上。 待他们去隔壁谈话,姜皇后身边的小道士来让她躺下,她躺了一会儿便找了个理由将人支开了,自己蹑手蹑脚得过去将耳贴在墙壁。 他们谈论的声音很低,断断续续的。 “好了,不必多说。你将她留在我这。待她痊愈了随她是去是留。” “她明日要跟我一道回宫。” “聒儿,她不可傍在你身,我会派人照顾她。” “她在昆仑山是好不了的。” “聒儿......此女甚娇美,才慧也得当,母亲心亦悦之,可惜了,她来路不明,道长说邪门得很,你为了她以身作法已经于自身不益,长久以往必定损害你的寿长。” 这端的长幸蓦然愣住了。 “儿自有分寸。” 姜皇后的声线略激动起来,“什么分寸?拿你的阳寿去换她的吗,道长都说了——” 侍女端着水盆回来,长幸忙回到床上装作没睡醒的样子,紧闭的双眼下心如捣鼓。 那香有安神催眠的功效,她在纷乱的思绪中虽然不想就此昏睡,还是抵不过药性睡了过去。 这次睁开眼,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窦ᴊsɢ矜坐在床边。 他似乎就这样一直在一边等着她睡醒。 见她怔怔得,一双滴溜溜的眼盯着自己,“起来收拾一下,回去了。” 她坐起了身来,看到外面天色将黑,正飘着鹅毛大雪,“不是明天走吗?” “现在就走。” 话毕,让那些伺候姜皇后的女婢进来为她换衣梳妆。 昆仑山地势险峻,在无追观三字牌坊的门阙前有一条极其陡峭的云梯,两百步长,车马和侍卫先行,已经在平地等候。 侍卫举着火把,李凉接过油纸伞,为他们撑开。 窦矜像来时那般将人一打横抱了起来,步履不停的往风雪里走去。 长幸裹在厚实的披风中,只露出一双小鹿般的眼睛,视线还被窦矜的身体和风雪挡住了大半,为防跌落,她只好用两手抱着窦矜的脖颈。 快要下山时她努力地抬了一下头,想要看清姜皇后和旁人的神情。 但距离太远天色昏暗,她们如这片苍山老林里几道静默的影子,屹立在门阙下,那穿道服的轮廓高寒森冷,在黑夜里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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