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点头如捣蒜,脚步矫健地往马厩去,帮陈正铲马粪。 外面的动静丝毫没有影响到苏源,他学到傍晚才姗姗出现,吃完晚饭又回去继续学。 直到亥时,苏源才从自习室出来。 仰面躺在床上,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明明这些年磨穿铁砚,作了成千上万篇文章,他还是觉得不够。 尤其是自习室升级,升到十倍速,他都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待在里面,笔不辍耕。 这或许就是文字博大精深之妙处,每个年龄段都有不同阅历和感想。 两世加一起,他读了快要二十年的书。 可即便如此,每次翻阅那些大儒的文章,苏源总能总结出自己在某些方面的不足。 他迫切地想要完美,想要作出令所有人拍案叫绝,成千古绝唱的诗作。 事实却是,他除了五次案首的名头,再无其他。 抬手揉了揉额角,苏源颇为沮丧。 胡思乱想了小半个时辰,苏源拿被子蒙住头,像极了把自己埋进沙坑里的鸵鸟。 罢了罢了,还是专注殿试。 等殿试过了,有机会他再登门拜访宋先生。 以宋先生的阅历与心境,或许能为他解惑。 之后的十来天,苏源再未踏出过院门半步。 除去早晚的锻炼和一日三餐,苏源几乎是把自己种进自习室,大有在里头生根发芽的趋势。 这期间腰伤也彻底好了,在药酒和中药的加持下并未留下任何后遗症。 三月二十一,殿试。 当天卯时初,考生候于皇宫门口。 两刻钟后,自有礼部官员出现,引他们去往奉天殿。 苏源作为会元,自然居于位首。 他的身后,缀着二百九十九位考生。 行走间,众人皆垂眸作端肃状,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走错一步。 有胆虚者,遥遥望见威严庄重的宫殿,就脸色发白,两股战战,一副将要晕厥过去的架势。 至奉天殿,考生面朝北方站立。 文武百官则身着官服,侍立在旁。 一刻钟后,鸿胪寺官员出列,奏请升殿。 陛下身着常服,出现在奉天殿。 鸣鞭后,百官及考生齐齐下跪,行叩头礼。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响回荡在殿内,震耳欲聋。 陛下的嗓音低沉雄浑:“众卿平身。” 众人起身,陛下颁赐策题。 鸿胪寺官员领考生行五拜三叩之礼,礼毕后分发试题。 考生按会试名次落座,开始作答。 苏源甫一坐下,就察觉到头顶存在感极强的注视。
第72章 考生作答时,百官皆不得滞留考场,此时已尽数退出。 偌大的奉天殿内,除了监试官、巡绰官等考场官员,只有端坐上首的九五之尊才可堂而皇之地注视某一人。 苏源定下心神,似无所觉地整理策题和答卷纸,按习惯一一放好。 与前五场不同,殿试只考策问,且只有一道大题。 忽略不时落在身上的目光,苏源凝神阅题。 策题仅四个字,“君臣之道”。 此为弘明帝亲自命题,可谓简单直白。 在苏源看来,为人臣子者能否恪守本分,确实是弘明帝最为看重的。 君不见,弘明帝登基二十余年,作为革新派领头人,新政的倡导者,他从未停止过与守旧派那群老人的斗争。 奈何守旧派势力盘根错节,有他们的桎梏,新政之道路可谓千难万险。 革新派步履维艰,好容易取得一些成就,却又被当年那场天灾打回原形。 顺来集市暂且不提,民众的声音逼得弘明帝下罪己诏,革新派再次束手束脚。 直到后来天铃在全国范围推广,百姓有了良种,对陛下感恩戴德,形式才逐渐好转。 只是这段时日里,守旧派趁机疯狂扩张,几乎将革新派挤兑得毫无立足之地。 苏源想,那时的弘明帝定是愤懑且无力的。 身为天子,却无法随心所欲地施展政治才能,甚至很多时候还要向世族低头,称得上奇耻大辱。 而世族能如此嚣张,离不开那位头脑不太好的先帝的纵容。 见过坑爹的,没见过坑儿子的。 苏源心下唏嘘,将飘远的思绪拉回到策题上。 也正是因为以上种种因素,弘明帝才迫切地想要往朝堂引入新鲜血液,选纳谨遵“为臣之道”的臣子,为己所用。 整理好思路,苏源取来草卷,执笔起草。 “臣对:臣闻君臣上下,以礼为本。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事上之道莫若忠,待下之道莫若恕......臣谨对。” 虽说苏源自觉到了瓶颈期,才识停滞不前,无法再进一步,但对于此类策问,称得上得心应手。 不消多时,一篇策文一气浑成。 苏源缓缓放下毛笔,细微的响动引起高居上位的弘明帝的注意。 批奏折的御笔一顿,不着痕迹抬眼,直指场下第一位。 见苏源已停笔,弘明帝心里头跟猫挠似的,恨不得现在就丢下这堆通篇废话无病呻吟的奏折,下去瞧上一眼。 苏源他……应该能理解朕出此策题的用意吧? 他能在关键时刻解他燃眉之急,肯定能理解。 弘明帝自问自答,兀自脑补。 转念又想到会试时苏源的文章,字字珠玑,清音幽韵,直接甩开会试第二的那崔家小子一大截。 当时主考官将答题卷呈上时,弘明帝就是这般认为,心中无比骄傲。 这可是进献良种的大功臣,朕欣赏且关注多年的年轻人,朕未来之肱骨,又怎会是平庸之人? 弘明帝抬手捋须,终是没按捺住,丢下御笔,有条不紊地走下场。 他并未直奔苏源桌前,而是故作深沉地在几个过道间溜达一圈,挑了几名考生看一眼策文。 所经之处,考生无不屏气凝神,后背生汗。 更有甚者,执笔的右手止不住颤抖,仿佛吓得不轻。 场内考官不敢直视天颜,余光瞥见陛下在场内转了一圈又一圈,过程中停下好几次,最终停在了最右排第一位,苏会元桌旁。 这次倒不像前几次,几息之后就离开了。 陛下负手而立,似乎是真对会元的策文起了兴趣。 众考官暗地里相视一眼,心底有了计较。 再说苏源,他虽全神贯注修缮策文,但只要一垂眼,就能看见旁边那双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色长靴。 生平第一次和天子近距离接触,苏源手心悄然湿透,眼睫低敛,掩下眸中翻涌的情绪。 手上不停,继续修正措辞。 弘明帝一目十行,看完了苏源的策文,在心里点了点头。 他倒不像是前面那些人,见自个儿站在旁边,抖得跟鹌鹑一样。 此地不宜久留,苏源尚未入朝,弘明帝不想让他因自己的缘故受到太多关注。 信步走上高台,再度落座,弘明帝已经开始盘算着,等苏源大小立个功劳,他就公布苏源是进献良种之人,再借此升他的官。 在此之前,他也想看看苏源的本事到底如何,当不当得起他的看重与恩待。 奉天殿内一片宁静,只有间或响起的呼吸声,以及翻动答题卷的细微声响。 弘明帝看着周阁老呈上的奏折,心情从悠哉转为厌烦。 提起御笔,在上头龙飞凤舞地批了个斗大的“阅”字,表示朕看过了,随后将奏折丢进已批阅的那一堆里。 至于答不答应奏折中所提之事,当然是不答应了。 周阁老跟他又不是一派,对于那些个无关痛痒的提议,弘明帝是能拖则拖,拖不了就哭穷。 反正户部尚书孙见山是他的人。 弘明帝轻哼一声,趁人不注意,捶了捶僵硬的后腰。 太子得赶紧成长起来,熟悉朝中事务,这样他才好将靖朝交到他手里,安心养老。 他连养老的皇庄都选好了。 对于弘明帝石破天惊的想法,苏源那是毫不知情。 他专心润色策文,就好比将血肉填充进空洞的骨骼之中,适当添加一二字句,让文辞更加精妙饱满。 如此这般,苏源来来回回重复看了三遍。 确保再挑不出缺陷(在他看来的),苏源方才落笔,在桌下揉了揉酸胀的手腕。 再看时间,约摸才过午时。 通常殿试要等到酉时才会统一收卷,但是允许考生提前缴卷。 苏源不想接下来几个时辰都干坐在这里,确认无误后,干脆收了笔墨。 将草卷和答题卷交到东角门处的受卷官手里,继而悄没声地从东角门离开。 苏源作为会试第一,本就备受瞩目。 他这一离去,有那么一些考生顿时慌了神。 其中以崔璋为最。 他手一抖,竟将一滴墨水滴在了草纸上,洇湿一片。 崔璋脸一黑,咬着腮肉才没惊叫出声。 抬头看了眼弘明帝,陛下他面无表情,不怒自威,令人不敢直视。 崔璋想到他爹的三令五申,勉强冷静下来,回忆起被玷污这一片的文字,重又写了一遍。 ...... 苏源走出皇宫,陈正早就驾着马车等在树荫下,揣着双手闭眼假寐。 小红把自个儿的大脑袋往树干上撞,震得枝头树叶飘落,直接掉进陈正的嘴里。 嘴里多了个东西,陈正下意识咀嚼,一股难言的味道在口腔炸开。 “呸呸呸!” 陈正捏着喉咙干呕,小红撒欢撂蹄子:“咴——” 苏源走近时刚好看到这一幕,噗嗤笑出声。 听到熟悉的嗓音,陈正动作一僵,也顾不上嘴里的怪味儿,立马跳下马车:“公子考完了?” 苏源颔首。 陈正撩起车帘子:“公子肯定累了吧,赶紧回家歇一歇。” 倒不算累,只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肩颈和腰椎部位略感不适。 苏源坐进马车,陈正一甩鞭子,直奔春宁胡同而去。 春宁胡同的所有人都晓得,今儿是苏源的大日子。 打从吃过午饭,就有好些人坐在胡同口,手里干着活儿,不时抬头左右张望两眼。 没有眼熟的马车,再次低头做事,没一会儿又抬头。 如此重复了不知多少次,只听见一阵马蹄声,在场诸位整齐划一地抬头,望向声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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