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七,弈城八百里军报五次入城,驿马蹄声震撼夜空,星辰俱碎。朝会已停十日,皇城闭,无信。】 【冬月十九戌时,东都所有城门闭锁,坊门封。入夜,皇城突暴火光,坊外杀声震天,兵戈马蹄不绝于耳。忧心惶惶,一夜无眠。】 【冬月廿日,曙光新生之时,应天楼报晓晨鼓响彻天地,坊门开。皇城重开,朝会启,太子归,东宫监国。】 【冬月廿一日,东宫诏令青州万氏驰援弈城,西市、北市、南市开市,百姓鼓舞,如年节欣喜。】 【冬月廿二日,友人来信,称朝中已定,勿忧。】 虽然只有寥寥数字,但凌芝颜和白汝仪仿佛身临其境,置身于那惊心动魄的时光里,如今见到朝堂大定,不由同时松了口气。 之后的日杂录又恢复了往日的话痨风格,起床、用膳、喝茶、逛街、购物,日子过得挺滋润,二人查阅的日杂录速度越来越快,过去的时光在手下迅速流逝,很快,就到了第二年的二月。 【二月初五,友人来访,甚喜,同饮满碧酒十坛。入夜,友人酒醉,突然痛哭流涕,醉言醉语中听闻一惊天大案,大骇。】 凌芝颜心都吊起来了,飞快往后翻,之后的日杂录居然再无关于此案的记录。 “且慢且慢且慢,待白某想想——”白汝仪团团乱转,“前白家主喝醉酒就喜欢吟诗作赋,尤擅赋文,这些赋文繁杂字多,不会在日杂录中,而是收在《皓清词录》中,《皓清词录》应该在酉字库!” 二人端着夜明珠,急急忙忙冲到了酉字库,寻到《皓清词录》的阁架,好家伙,这词录居然也有六十卷,凌芝颜和白汝仪只能继续硬着头皮翻找,这一次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找到了这篇《祭千秋赋》,洋洋洒洒六百多字,字墨豪放,情神悲愤。 凌芝颜无心欣赏文笔,目光飞快在文赋中搜寻线索。 【天降武曲,国之良将,千秋破军……叛国之罪……荒之大谬……呜呼……六安徐氏,国之硕鼠,贪婪可怖,军器腐朽……纵百死,其罪难灭……国之栋梁,惨遭国鼠荼毒,何其冤枉……秦氏英烈,孤城守国,巢倾卵覆,山河同悲,天地恸哭……贼臣恶匪,蟾蠹呱呱,证词污秽……竟称亲眼目见良将奔敌,弃厌国土,抛弃家军,啖之狗屎,放之驴屁(此处省略骂人词汇百字)……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白汝仪边看边记,凌芝颜时不时顺出要点,很快就将案情脉络梳理了出来。 “此案的关键证据有两个,第一,六安徐氏。”凌芝颜指着抄录道,“六安徐氏负责制造军器,却贪墨军器维护修理费,致使军器年久失修,是弈城大殇的一大诱因。” 白汝仪:“而且这六安徐氏还将这贪墨军费的罪名扣在了太原秦氏的头上。” 凌芝颜:“第二项证据,是弈城守将——也就是秦家军的主帅秦南音投敌,且有目击证人亲眼看到她投敌——前白家主骂了一百多字,显然他的证词才是决定性证据。” “这太离谱了,哪有自己单枪匹马去投敌,将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兄弟留下御敌的?”白汝仪道,“而且适才我读到几卷玄德二十八年的日杂录,再没有任何关于秦将军的记载,难道——从弈城大捷之后,秦南音就失踪了?” 凌芝颜想了想,“不对,秦南音领兵如神,武艺超群,若有她坐镇弈城,弈城当不至于陷入如此苦战,所以在弈城大殇——也就是在玄德十月之前,秦南音已经不在弈城了,方才被图赞国钻了空子。” 白汝仪:“她去了何处?” 凌芝颜皱眉半晌,摇了摇头,“最可疑的是这个目击证人,此人到底是谁?为何凭他的证词就能定太原秦氏的罪?” 白汝仪盯着赋词,“贼臣恶匪,蟾蠹呱呱,证词污秽……前家主也真是的,除了骂人的话就不能写点正经的东西吗?” 凌芝颜叹了口气,“不管怎样,总算确认了六安徐氏与叛国案有关,先顺着这条线往下查,错不了。” 白汝仪又翻了翻《皓清词录》,翻到了一篇奇怪的小作,“这是什么?” 凌芝颜皱眉瞅了半晌,“平仄有些怪,不像是白家主的手笔,倒像是一首野词山歌。” 白汝仪:“白某倒觉得更像是——军歌——” 二人正说着,一名侍从匆匆来报,说一名叫明庶的长随求见的大理寺司直。 明庶跑得气喘吁吁,递上了一封信函,“这是鉴书堂刚刚送来的。” 鉴书堂是大理寺新设的专门鉴证笔迹的机构,成立不到一年,只有两个鉴证技术顾问,都是从民间聘请的文书名家,名气大,脾气也大,平日里都是被人求着办事的,效率奇低无比,凌芝颜等了快五日,总算等来了结果。 鉴定书上的字迹豪放风流,甚是不羁。 【军器图卷签名与试卷笔迹笔痕鉴比完毕,是同一人。】 * 小剧场 林随安:“这夜明珠明明是你送的,为何要说是我送的?” 花一棠:“若说是我送的,白十三郎定然不肯用,万一看坏了眼睛,陇西白氏岂不是要找花某的麻烦?” 林随安失笑:“白汝仪又不是你,怎么可能那么小肚鸡肠?” 花一棠叹了口气,“你不懂,男人的妒忌之心啊,很是可怕呢!” 林随安:“……” 我信了你的邪!
第257章 郑永言裹着被子窝在榻上, 屋里明明烧着地龙,可心里却好像塞了一块冰,冷得打摆子。 刘长史屁伤未愈, 嘉刺史又断了腿,双双在家养伤, 整个安都府衙以花参军马首是瞻。 距浮生门的案子第一次审讯已经过去了十六日, 花四郎一直将他关在府衙的偏厢里,不下狱,不审讯,问也不问一句,一日三餐两茶,顿顿不缺,送饭的是一个叫伊塔的波斯少年, 唐语说的磕磕巴巴,无论郑永言问什么,都是鸡同鸭讲。 日子过得越久,郑永言愈发不安, 仿佛在不知道的暗处藏着一只野兽,随时都会跳出来吞了他。 今日伊塔来迟了,已经过了戌时, 还未见晚膳,郑永言慢慢搓着手脚, 饿得肚子咕咕叫。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飘了进来,大红色的长衫如血泼一般, 黑黝黝的眼珠子不似活人,这一瞬间郑永言还以为见到了地狱无常, 直到此人将食盒放在了桌上,才想起来,此人是花四郎的仵作,方刻。 为何要派一个仵作来给他送饭? 莫非是打算毒死他,死了以后验尸也顺手? 方刻撩袍坐在床边,冷冰冰道,“手。” 郑永言嗷一声抱头,“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我已经全都招了!” 方刻:“伊塔说你得了风寒,我来诊脉。” 郑永言叫声哑然而止,“你你你你不是仵作吗?还会看病?” 方刻:“其实我对你的尸体更感兴趣,可惜,还不到你死的时候。” 说着一把抓过郑永言的手腕阵脉,冰凉的手指激得郑永言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少顷,方刻耷拉着眼皮掏出一颗药丸,“吃了。” 郑永言尖叫,“这是什么?!” “你心思郁结,身染风寒,这是药。”方刻薅过郑永言的脖子,硬生生将药丸塞进他嘴里,郑永言又惊又吓之下竟是咕咚一下吞了下去,连连干呕,可根本吐不出来。 还别说,药效不错,才吞下去不过几息时间,就觉腹中隐隐传来暖意。 方刻很满意,“吃饭。” 郑永言摇头,“……没胃口。” “不吃,就走吧。” “走?!去去去去哪儿?” “花参军提审。”方刻出了门。 郑永言哆哆嗦嗦套上鞋,哆哆嗦嗦跟在后面,天已经黑了,府衙里静得吓人,仿佛除了眼前的红衣仵作,再无任何活物。 郑永言走着、走着,突然一个激灵,他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好像是铁器摩擦。 “方方方方仵作,你你你你可听到什么声音?” 方刻步伐稳如泰山,“没有。” “铮!”又是一声。 “是刀出鞘的声音!是大刀!很大的刀!”郑永言尖叫着扑向前,方刻像身后长了眼睛,一个利落侧身避开,郑永言摔到了地上。 方刻居高临下看着他,刺目的红衣在风中荡荡飞舞,宛若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没有声音,你听错了。” 郑永言慌乱四顾,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呼呼的风声。 “走。” 方刻继续前行,郑永言踉踉跄跄跟在后面,从后衙沿着回廊一直到了偏堂,方刻停住脚步,向堂内一指。 花一棠身着六品官服,头戴幞头,端坐堂案之后,右侧摆着一台烛架,烛光摇曳,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另半张脸冷如冰霜,眸光锐利,刀一样。 郑永言扑通跪地,“花参军,我已经招了!我真的全都招了!” “哒!”一捆账簿扔到了面前。 “你说的是这些账簿吗?”花一棠幽幽道。 郑永言一个哆嗦,“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这些账簿里记录了二十年前蝉蜕铺连环诈骗案钱银的最终走向,是扬都花氏。”花一棠道,“扬都花氏就是蝉蜕铺的幕后黑手,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吗?” 郑永言连连磕头,大汗淋漓,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拿到账簿的时候,他被告知,这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其实他心里清楚,这就是一场赌局,赌的是花家四郎的选择。 如果花四郎发现蝉蜕铺与扬都花氏有关,选择息事宁人,就此作罢,那就万事大吉,但如果他选择继续往下查…… 【家族是世家子弟立身的根本,没了家族庇佑,那纨绔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只要不是傻子疯子,查到这一步,当然会放弃,绝不会自掘坟墓。】 郑永言吞了吞口水:花四郎应该不疯也不傻吧。 “可惜花某请青州白氏查过了,这些账簿全都是假的。” 郑永言脑袋嗡一声,面如死灰:赌输了! 花一棠冷笑一声,“花某还查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儿,二十年前,真正的郑永言已经死了!” 郑永言如遭雷击,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滴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哒”,一卷卷宗飞到了郑永言的眼前。 花一棠:“这是广都府衙不良人老梁的证词,郑永言的尸体是他亲手埋在了乱葬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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