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总有人嘲笑她季宁玉没有心,这下她倒是可以理直气壮地反驳。 她当然有的,而且被剑穿过的时候,很痛很痛。 要是能不呼吸便好了。 季宁玉缓缓闭上眼睛,任由死亡侵蚀着她的灵识。 她身形越来越轻,虚实交杂间无数幻象从眼前略过。季宁玉仿佛回到第一次与叶行舟相见的场景。 春风料峭,乍暖还寒处,束着马尾的少年虽然衣着简单却足够干净整洁,从山下一步步走来。他走得很稳却并不慢,身形犹如刚抽出的柳叶,瘦削而挺拔,被挡在山门前进退两难。 她坐在山头迎客树的树梢间,口中叼着新鲜的狗尾巴草,双手枕在脑后,半翘着腿,腰间的金铃儿伴着风声叮当作响。察觉到动静,好奇地探出头去,向少年伸出手。 满山的春色烂漫,千花盛放。 最后两人的身影如同飞羽在金澄澄的光芒之下碎裂成片片,是悄无声息间坠落的雨,早春融化漫漶的雪,在倾泻而下的阳光里,随着轻风飘散天际。 如果再有来生…… 她不愿再有来生。 完全陷入黑暗中的她迷迷糊糊间听到很多很多声音,有人在不断呼唤着她的名字,季宁玉在黑暗中不断下坠。 名字就像是另一种咒语,虚空之处传来梵天颂唱。颂唱齐声又渐渐化为凡尘俗世的喧嚣,耳边不断的吵嚷声最终凝结成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季宁玉,你犯什么病呢?!”
第2章 前尘尽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语气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嫌疑甚至是厌恶。季宁玉有些茫然地从黑暗中睁开眼。 心口的痛彻心扉与冰冷寒意仍未散去,她还沉浸在濒死的黑暗里,无边无际地坠落。眼前布满模糊的景象,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缓慢又艰涩地长舒一口气。 “喂,季宁玉,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季宁玉顺着声音望去,好半天才找回视线的焦点。眼前之人的模样与她所见的最后一眼重叠交叉,又逐渐分离,凝聚于此。 她记得这人是怎样拉住自己,怎样将她带向身边。 也记得他是怎样叫出“叶行舟”的名字,怎样在见诸天洞穿自己后,目眦尽裂假惺惺的内疚。 当真是好巧不巧。 站在她面前的少年身着宝蓝底鸦青色纹云纹团花锦衣,腰束白玉带,玄色皂靴绣着精致的宝相花暗纹,通身贵气。 他唇红齿白,清朗俊秀,头戴镶着昆仑玉的银冠,平素看人喜欢半耷拉着眼睛,颇为桀骜,乍一看上去就像是凡间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小公子。 江星衍。 就算放在修仙界,他也出身于当之无愧的名门望族,倒也有矜贵自负的理由。 修仙世家南洲江氏家主的嫡子,排行最末。天心宗宗主的亲传弟子,天资出众。八岁炼气,十六岁筑基,出身世家,跟随名师,甫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仙途坦荡。 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有个不学无术、性格骄纵的未婚妻,季宁玉。 以季宁玉的身世,怎么也不可能攀上如此高枝。季家被灭之后,季宁玉被天心宗救回仙门,还未安顿下来,却被小人暗算,将其掳走,一条小命险些丢了半条。幸好江氏族人及时将季宁玉救回,这才侥幸存活于世。 江氏家主,即江星衍的父亲,感怀于昔年江家老祖与季家的交往,看见孤苦无依的季宁玉,心生恻隐。便和夫人商量,将与季宁玉年岁相仿的江星衍婚事定下,从此季宁玉便多了一层身份,也多了一份依祜。 不过可怜江星衍,尚且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就被剥夺了自己择亲的可能。年纪小时倒也还好,随着年岁见长,向来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便越发排斥这门被强行定下的亲事,更不必说季宁玉又是个骄纵跋扈的性格。 江星衍讨厌无法主宰自己的婚事,心中又厌恶季宁玉不知好歹,自然不会对其有好脸色。 季宁玉又是个天生倔脾气,比谁都要横。为了恶心江星衍,她大大小小的事也没有少做。 两人彼此看不顺眼,却偏偏因命运绑在一处。像两块硬邦邦的磁石,放在一起只会互相抗拒,越是强行靠近越是彼此推拒得厉害。 江星衍生得极为俊秀,若不是此时眉头紧皱,满眼嫌恶,只怕不知道要让多少少女神魂颠倒。 季宁玉看见他脸上又浮现出这种神情,下意识地扯开嘴角,不住地冷笑。 上一世,季宁玉为保性命和叶行舟关系较近,不知不觉间亦和江星衍关系有所缓解。到后面虽然平日里大多数时辰都会互相嘲笑打趣,倒也不耽误两人能相安无事的坐在一块谈天说地。 这样嫌恶的表情,她已经许久未见。 江星衍先拉起季宁玉时,她真的以为能够前尘往事皆尽。 他笑着半是嘲弄地拍拍自己头时,季宁玉也会心生恍惚地想……也许,他们也没有彼此想象的那么糟糕,关系也有环转的余地。 见季宁玉半天不说话,竟是直直盯着自己,眸光乌澄澄的像染了墨似的黑,眼神中隐隐有着山雨欲来的失控之感。看得江星衍心头突地一跳,情不自禁地寒毛直竖,眉毛顿时皱得更厉害。 季宁玉……突然变得好奇怪。 分明还是那般模样,却好似换了个人。 性格糟糕的季宁玉单从样貌上来说,着实和江星衍相配。肤色似霜雪般白腻透亮,柳眉杏眼,黑白分明,端的是明艳动人。平素又喜好穿亮色的衣服,若是不言不语,只站在那里微微一笑,顿时灿若明珠,蓬荜生辉。 小时候季宁玉与江星衍关系还未那么差时,二人同在天心宗练剑,也曾被称赞为金童玉女。 江星衍上上下下打量着季宁玉,不满地嘲讽道:“怎么,我不过就推了你一下,先是装腔作势的要晕倒,现在又站在这里一动不动。我不曾记得,自己磕到过你的脑袋。” 在他看来,季宁玉的异样不过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又蠢又恶毒。 事情进展到这里,季宁玉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大概是又重生了。 重生这件事同练剑没有太大区别,都可以熟能生巧。 虽然两世的季宁玉都没有活过十八岁,不过到底也重活过一回。现下情况倒有几分熟悉,无奈脑内闪过太多类似的场面,不好分辨。 季宁玉收回视线垂下眼眸,想也没想地淡淡开口:“看来又是为白沅沅打抱不平。” 提到白沅沅,江星衍面色遽变,颇为恼火道:“你还有脸提白沅沅?昨日你打发人将她从外院带走,白沅沅至今未归,你究竟把人弄到哪里去了?!” 果然如她所料。 其实江星衍和季宁玉的矛盾之前还没有那么不可调和,直到叶行舟和白沅沅成为天心宗的弟子。季宁玉与叶行舟不对付,有时会连带着对叶行舟的青梅白沅沅也不对付。而江星衍每次都会为白沅沅找季宁玉的不痛快。 季宁玉本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新仇旧恨之下,与江星衍的关系越来越恶劣也是理所当然。 今日之事又是因白沅沅而起。 季宁玉看叶行舟不顺眼,偏偏叶行舟又是个刚直寡言之人,任由季宁玉怎么磋磨也没有服软过。就算承担不属于自己的事情,叶行舟也做得云淡风轻。 当察觉叶行舟并不在乎的模样,季宁玉简直恨得牙板都痒痒。这下倒显得两人身份调转,不仅没有从中得到报复的满足,反而显得她越发狼狈不堪。 季宁玉便将主意打到白沅沅的身上。 叶行舟和白沅沅同入天心宗,叶行舟天资卓越破格成为掌门弟子,白沅沅却资质普通只勉强成为外门弟子。 季宁玉想对外门弟子出手不是很容易的事?她索性昨日差人直接将白沅沅带走,坐等叶行舟来找自己服软求饶。 可惜并未等到叶行舟,倒是等来了江星衍。 依照季宁玉的脾气,见到江星衍不请自来又多管闲事,自然是不留情面地呛声道:“她到哪里去关你什么事?你是她什么人,犯得着那么关心?” 天之骄子江星衍最是矜贵自傲,连天心宗长老都不曾用这种口气与他说话。敢这么做的只有季宁玉,还是除了皮囊之外一无是处的季宁玉,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白沅沅是天心宗记录在册的弟子,不是你呼来喝去的奴仆。季宁玉,你简直愚蠢至极,不可理喻。她要是没有出事倒还好,若当真出了事,别说我,戒律堂长老也定饶不了你!”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最后不欢而散。 重生后,只想顺利活下去季宁玉不会傻到还要跟白沅沅作对。面对江星衍的质问,她也歇了几分任性,老老实实交代道:“她没什么事,在我房里呢。” “在你房间?花了这么大功夫就为了把白沅沅骗到你房间,你当我是傻子吗季宁玉?” 江星衍冷笑着并不买账,就算季宁玉说白沅沅毫发未损,还在厉声斥责她。 季宁玉见不得人吹胡子瞪眼不好好说话,更何况这人还是江星衍。三言两语也被激起脾气,两人仍然吵得惊天动地,差点动起手,倒是跟上一世大同小异。 如今的季宁玉已经没有力气再去争吵,她连眼皮都懒得抬起。 白沅沅什么的,其实并不重要。她与江星衍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只是白沅沅。 “我知道你们都很讨厌我。”季宁玉突然开口。 就算经历那么多,也无法被原谅,落得那般下场。 对于上一世最后江星衍的举动,究竟与叶行舟商量好又或者仅仅是巧合,季宁玉无法得知,也无从得知。 总归自己在他心里始终算不上好人。既然如此,倒也不必再装什么改邪归正,洗心革面,实在太过可笑。 上一世的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风卷着庭院间的枯草在地面轻柔打着旋,树叶簌簌作响掩盖所有喧嚣,一瞬间周围忽而静默。 听着季宁玉没头没尾的话,江星衍脸色微沉,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她的脸上:“季宁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在问你白沅沅的事。” 他与季宁玉向来对彼此流露着不加掩饰的厌恶,然而听见她如此直白的说出口倒是第一次。 世家子弟很多时候在某些地方总会出其不意地要面子。 诸如明明讨厌对方却也不会直白挑明,即便再生气也要保持风度,否则跟疯子又有何异?像季宁玉这种做法简直莫名其妙,委实难登大雅之堂。再说,现下明明只有自己,又何来的“他们”?! 季宁玉又在发什么疯? 真是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季宁玉却对江星衍的话充耳不闻,若无其事地低头,轻轻拢起自己的袖口。南洲独有的云锦即便绣满缠枝暗纹,依旧光滑冰冷,正如她开口说话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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