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月将他的意思看得清楚,心像刀绞一样。 春信看出了公主的犹豫,再想到自己的罪责,说道:“外面不安全,现在他们都以为奴婢是公主,奴婢出去说话最好,公主,你有什么要说的,就在车里告诉奴婢。” 说完,她从马车中走出来,站在马车的前室上。 春信这一身金冠斓裙的装扮,任谁都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郑统领以为是公主指使她出来的,没有说话。 仰头看着挂在城楼上的,上官峤看到出来的不是公主,有些如释重负。 也好,公主不必背负他的,或者一城百姓的生死,好好活着。 这样就很好。 李持月听了春信的话,还有些怔怔。 这要她怎么选,自己根本没有想好,再给她一天,她也做不了抉择。 “我想让上官峤活着……” 起初只是小小的一声,谁也没有听见,可是这个自私的念头很快就占据了她的心底,她要上官峤活着,陪着她! 可是春信根本没打算传话,她高声说道:“御史为万民而死,是我大靖官员的表率,当流芳百世,这丹溪万民,也会将御史的这份恩德铭记于心。” 上官峤笑了起来,“臣,死得其所。” 不!不!李持月几乎要尖叫起来。 她要上官峤活着,她不要上官峤死! “不是!” 李持月想要爬出去,改掉那道命令,春信转身将要出来的人推了回去,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再出声。 春信!放手! 李持月努力要掰下她的手,瞪大眼睛里滚滚都是泪水。 “公主,太晚了!已经太晚了!”春信也在哭。 没有晚!让她出去! 援军已经到了,上官峤不用送死,让她出去! 城楼上 吴树见那公主如此无情,手中拿到的筹码根本没半分价值,气得一刀将绳索砍断了。 李持月推开春信,爬出马车的那一刻,就看见上官峤被捆着手脚,直直坠下了城楼。 “不要——”她目次欲裂,喊声撕破在半空。 同时响起的,郑统领一声令下,亲卫和府兵一齐冲进了丹溪城,烟尘滚滚,再看不见上官峤的身影。 — 李持月跌跌撞撞地找到上官峤的时候,他一身的血,沾着一身土,几乎认不出来了。 她不顾一切地抱起人:“上官峤!你没事,是不是?” 说着伸手要擦干净他的脸。 上官峤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见她来了,嘴角轻轻牵起。 李持月见他睁眼,有些欣喜若狂,没事,一定会没事的。 可他却轻声说了一句:“幸好你来了,我差点没能看你一眼。”才一句话,血就从嘴里涌了出来。 她慌张道:“别说话,你会没事的,知情,快去找大夫!” 没用的,上官峤知道,自己的内脏已经全部震碎了,现在能撑住看她一眼,已经是福分。 “对不起,看来我真的只能走到这儿了。” “上官峤,别说话!”她吼了一声,又慢慢低下头,再也藏不住哭腔,“求你了,别说话。” “我们已经成亲了,你不要死,别丢下我好不好。” 上官峤看她哭,眼角也划下了眼泪,“三娘,娶到你,是我最开心的事。” 虽然只有一日。 可是舍不得你,真舍不得你啊。 上官峤就这么看着她,贪婪地想要把她永远记住,带到下辈子去。 “上官峤,夫君!你睁开眼睛!” “别睡啊!” 李持月拍他的脸,“你睁开眼睛啊,不许睡!” “我求求你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求了这么多遍,上官峤都不肯睁眼呢。 李持月伏在他的身上,无法抵抗那铺天盖地的痛苦,死死地揪住了上官峤的衣裳。 春信看着公主逐渐崩溃,看着她剧烈颤抖的脊背,慢慢走下了马车。 或许,她是该赎罪了。 解意知道这不是她的错,上前拉住她想要安慰,却被春信一把推开,接着她从地上捡起了一把剑。 知情去找大夫了,没人能夺下春信手中的剑。 解意质问她:“春信,你在干什么,把剑放下!” 春信将剑举起,横在颈间。 “奴婢假传圣谕,又误害了上官峤,罪责难逃,愿以死谢罪。” 李持月缓缓起身,扭过头来看她,“春信,本宫命令你,把剑放下。” “奴婢,不想成为公主的心病。” 李持月想站起却站不起来,伸手朝她而去,“我让你住手!” “公主,奴婢来世再见您吧。” 春信话毕,用剑果决地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看着春信倒下,鲜血慢慢涌成血泊。 李持月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有眼泪痛苦无助地滑落。 一日之间,她失去了亲人和爱人。 李持月昏茫茫地去抱起春信的尸身,接连的巨大悲痛让她说不出话来,只是麻木地捂着春信的脖颈,却阻止不了血不断地涌出。 又回头看睡着的上官峤,她舍不得让他孤零零的。 李持月靠过去枕在他肩上,如从前很多很多次一样。
第101章 许怀言带回了一个消息, “主子,丹溪的援军已至,而且, 上官峤死了。” “你是说,上官峤死了?”季青珣转过脸来, 罕见地将一件事多问了一遍。 许怀言点头:“是,属下亲眼所见。” 当时他就在高坡上, 看着上官峤坠下去的, 紧接着那个假扮公主的侍女也死了。 主子曾经多次想杀了这上官峤,不过是碍于公主才没有动手,后来情断,就懒得理会这人了,没想到他反而自己死了, 还真是命数无常。 可季青珣眼下想的, 实则是另一件事。 前世上官峤就没能寿终正寝,死在了乱石之下, 这辈子还是没能善终,那她呢? 难道重活一世, 谁都逃不开命数一说吗? 他的指尖轻颤了一下。 无端的猜测罢了。 默了一会儿, 他又问:“她如何了?” 许怀言愣了一下,猜出了主子问的是谁, 没敢迟疑太久,说道:“公主哀痛不已,属下急着回来禀告消息,余下的事暂不清楚。” 季青珣听罢不再关心此事。 “如今朝廷镇压已到, 你们一路救助流民,名号也打出来了, 自己机灵着点。”他看向吴炽。 吴炽抱拳道:“属下定不辱命。” “都出去吧。” 檐下又恢复寂静,只剩他一个人。 伤愈之后,季青珣就不再饮酒,他将一盏茶倾在庭前。 - “公主如何了?”知情问端饭食进去,又原样端出来的秋祝。 秋祝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公主不肯吃饭,也不肯休息,怎么熬得下去啊。” 知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更加专注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李持月不愿设灵堂,她就在厅中,将门关了,看着两个人的尸首发呆。 无论多少人来劝,她都没有动一下。 丹溪的兵祸已经平定了,吴树带着残部逃脱。 李持月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的尸身回城,什么都不想管,一直在想一些不明白的事情。 分明援军马上就到了,上官峤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到最后一刻,春信假传圣谕的罪过,为什么不让她扛? 她都求他们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听她的呢? 只差一点点时间了,上官峤当时跟她走,一样可以救丹溪的百姓,他就是不肯! 眼前躺着的上官峤,拼死留守都不跟她走的上官峤,都让李持月痛恨! 他们本可以相守的几十年,因为这一点耽搁的时间,就全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天人永隔。 真的狠心!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狠心! 李持月打着自己的脑袋,怎么都想不明白。 她的思绪像一只迷途的飞蛾,一直偏执地撞着那堵墙,不肯寻找其他的出路。 扶着椅子咬牙站起来,她眼睛已经熬红了,整个人憔悴不已。 走到上官峤身边,看到那双眼睛紧闭,再也不会睁开看她,手碰到他,一点温度都没有,已经酸胀疼痛的眼睛又滚下了眼泪, “我可以原谅你的,你睁开再看我一眼,一眼就好。” 连着几天不吃不睡,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李持月过度折磨自己的身体,终于支持不住,她身子晃了晃,黑暗在眼前降临,人直直栽倒在地上。 知情听到里面的动静,立刻就闯了进去。 — 入夜,公主在屋中睡着,秋祝帮她沐浴,换过衣裳,坐在床边一阵一阵地叹气。 两天前公主才喜滋滋地在她耳边说,上官御史是驸马了,那明媚的样子,秋祝虽知不妥,但也为公主开心。 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才不过两日,人就这么没了,还有春信,万事都不肯商量…… 二人的死让公主竟然伤心憔悴成了这个样子,谁看了都不忍心。 解意守在一旁,擦眼泪的袖子就没有干过。 他和春信吵闹,但也是玩伴,她走了,解意比谁都伤心。 知情站在那,看着公主的睡颜一动不动。 只有郑统领进来,瞧了一眼又出去了。 吴树跑了,但他并未去追,朝廷的兵过几日就到了,他如今首要的是护送公主回京去,可是公主如今的样子,怕是又要耽搁行程了。 难得人醒了,秋祝担心她的身子,又请了随军的医正来。 “公主这是悲伤过甚,郁气凝结五脏,长此以往有损心智。”医正收回了诊脉的手,说道:“药物只能为辅,万事还是得公主自己想开才行。” 李持月躺在迎枕上,凝滞的眼神一动不动,整个人没有半点血色,单薄得好像一片被太阳下干枯的叶子,轻轻一碰就能碎掉。 秋祝小声劝道:“公主,我们给春信和上官御史扶灵回京好不好?” 她的眼睛动了动,“埋到土里,是不是就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只一句话,秋祝扭头去擦眼泪,不知道要怎么再劝。 秋祝喂过了药,安神的效果上来,李持月又睡了过去,她将内卧的灯吹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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