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畿道为何发生叛乱,本宫身处其中已有了解,你还未与本宫成亲,就先惦念起陇西的地盘,擅自去了关陵,让陇西节度使趁机派兵偷越河内到了东畿,暗中帮助叛军一路壮大,逼东畿道府尹见是不可逆,不得不与叛军勾结,致此大乱。 你们在这边狗咬狗,害得百姓流离失所,如今陇西节度使是走不掉了,你虽与此事无干,但难辞其咎,如此,仆射觉得这亲事还有必要继续吗?” 罗时伝越听,面色越沉。 罗时伝和叛乱自然没有关系,但他是早已知晓的,姗姗来迟也是忌惮陇西节度使背后使刀,又想看他引火自焚,才在河内道按兵不动的。 这位公主还真是洞若观火,娶回去看来也不是个会听他的话的,也罢。 不过表面上,他也不想被这个小娘子唬住,抱臂倨傲道:“公主说这样大胆的话,不怕走不出东畿吗?” “之后你就要担心自己能不能回河内了。” 说完这话,她扬手让人送客。 四月初,公主扶灵回京,并昭告天下自己早已在丹溪成亲,她只当自己远在芮城,不知道皇帝赐婚一事。 河内节度使上书,言及感佩公主和上官御史为民守城的义举,既然他们已结为夫妻,罗时伝愿。 赐婚双方一同悔婚,朝野哗然。 持月公主一向任性妄为,如今举国皆知皇帝已赐婚,此举不啻打了皇帝的脸。 然而上官峤已死,又有守城之功,以命换一城百姓的忠勇之举,为丹溪百姓称颂,皇帝也苛责不了一个死人。 公主同样也有功绩,但她悄悄从芮城出走,令其侍女假扮公主,又假传圣谕,更是与其曾经的老师无媒无聘结为夫妻,功过难抵。 皇帝为着怎么处置这个妹妹头疼。 李持月万事皆不关心,将上官峤安葬在了大觉寺,又为春信选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安葬了二人后,她只做了一件事。 力主查清当年雁徊镇安琥边军冤案,监斩秦如玉等人。 接着就领了自己任性妄为,假传圣谕的惩罚,关在京畿道边缘的山渚行宫里,两年闭门不出。 梁珩道和远在南郡的太子原本担心李持月借此机会回到明都,如今一看,也算心下稍安。 — 两年后。 长龙一般的仪仗慢慢从坊门收拢回公主府中。 李持月扶着秋祝的手下了舆车 不过两年,这座公主府竟然也感觉陌生了,李持月看着朱门绣户,雕栏画栋,竟有寂寥之感。 季青珣私挖的暗道已经填平,重修的公主府与从前大不相同,但又有些许旧时的影子。 明堂不在,云阁已去,只剩芙蓉厅还是旧时摆设,让她能依稀想起一些和上官峤待在一起的感觉。 那日梦里,上官峤说得好像没错,只要找很多的事做,就不会那么想他了。 可是一歇下来,还是会因为被回忆里的遗憾磨得心尖钝痛。 在山渚行宫里,李持月拼命地给自己找事做,对朝事的监视甚至比从前更加严密,无事可做时,她就看书,看上官峤看过的所有书。 她将上官峤旧宅的所有东西都搬了过来,闲暇时就擦拭整理,又在行宫里开辟了一亩地,种上了瓜果,嗅着泥土的微腥味在一旁翻着《汜胜之书》,沉迷在田地里。 慢慢地将从前和他说过的话一一践行。 可收获的瓜果无处相送,又成倍地让人心碎。 明都一如既往地热闹,李持月在公主府刚刚落脚,各方的帖子纷至沓来,好像要带她回到饮宴出游、呼朋引伴的日子。 可惜这些热闹她已提不起兴趣。 解意这两年稳重了许多,只是一回到公主府,就不免想起从前种种。 春信好像还在这府里,指不定从什么地方就跳出来,揪他的耳朵,和他争宠。 见解意眼睛红红的,李持月轻揪了一下他的耳朵,“好了,连日奔波,去休息一会儿吧。” “是……” 宫中派来的内侍等候已久,说道:“公主,圣人请您休息之后,尽早入宫面见。” 李持月点头:“本宫知道了。” 紫宸殿中,皇帝见到暌违两年的妹妹,招手让她近前,上下打量了一下,没什么变化。 “两年不见,阿兄安否。” “阿兄很好,你瞧着也很好,”打量完,他劈头就问:“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选驸马?” 李持月将头一甩:“我已经嫁人了,如今孀居不过两年,不想选驸马!” “胡闹!朕都知道了,你和那什么上官峤在丹溪根本没有成亲,无媒无聘,连天地高堂都没有拜过,他根本不是什么驸马!” 皇帝竖起了眉毛,他绝对不能放纵妹妹胡闹下去了,哪有人不成亲的。 李持月不说话了,犟着脖子不肯点头。 皇帝不吃这一套,替她做了主,“过几日是朕的生辰,未有婚配的官员子弟都来了,你随便选一个喜欢,不选,朕就给你乱指一个。” “怎么能这样!” “怎么不能!从前给你机会你不中用,不看看自己什么岁数了,知道这两年多少大好男儿婚配了吗?朕这一次说什么都要把你嫁出去。” 见他如此坚决,李持月也识趣地不跟他顶撞,“好!那陪嫁你先得给我归置出来吧?” “陪嫁……阿兄当然得给你陪嫁,”皇帝看向别的地方,“这事有得办,你先选人,就这么定了。” “要是陪嫁我不满意,照样悔婚,还到处说是阿兄吝啬妹妹的陪嫁,我才赌气不嫁的。”她胆大包天地说。 皇帝气得一下一下戳她脑袋:“你敢!朕把你发配到琼州去。” “玩笑,玩笑罢了,”李持月抱着皇帝的手臂,“咱们这么久没见,我逗你说说话呢。” “你仔细到外头也这样乱说胡话,我是一定要罚你的!” 皇帝觉得应该让自己的妹妹警醒一点。 “知道啦——” 用过了晚膳,她才出了紫宸殿。 李持月面上的笑意慢慢散去。 两年了,还是躲不开赐婚这件事。 未走几步,就撞上了李牧澜。 他早了李持月一个月回京,这两年在南郡可谓政绩斐然,回京之后还得了皇帝夸赞,看起来从前的事算是一笔勾销了。 见到她,李牧澜执晚辈礼,“听闻姑姑今日归京,侄儿特来拜见。” 李持月不理他,甚至夸张地避开他的礼,绕了一大圈躲开他走,好像避什么瘟神一样。 “姑姑这是何意?” “本宫都遇刺两回了,不绕着侄儿走,担心又出什么事,侄儿,从前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多担待,本宫想多活几年呢。” 李牧澜“姑姑,这玩笑可开不得。” “为何开不得,你真怕呀?” “侄儿不如姑姑有将老师认为驸马之勇,更顾念名声。” 李持月状似恍然大悟:“哦,沽名钓誉是吧,同你老师一样。” 明都的事她可知道得清楚,太子太师持身不正,明面上是一代鸿儒,实则暗地里扒灰,还上演了一出父子反目的丑剧,实在一贻笑大方。 “太子从前日日称他为恩师,得他教导,真是分毫不差。” 李牧澜要和李持月斗嘴,还是差了一点。 气完了人,她也不给回嘴的机会,施施然回府去了。 闵徊趁着夜色出现在公主府,这两年他和李持月的书信就没有断过,朝中他知道的事,事无巨细都要禀告,让李持月很是省心。 陈汲则是她让闵徊顺道带过来的。 “陈汲,你也知道,本宫死了驸马吧?” 陈汲点头:“臣知道。”可这都是两年前的事了,他不知道要不要再补一句“公主节哀”。 “正好你也不打算再娶——”她的眼神在询问陈汲的意思。 他说道:“臣心中妻子已经过世,此生断不会再娶了。” “那很好,到阿兄生辰那日,本宫指你,你点头就行了。” “是,公主。” 不过点头,点什么头?陈汲下意识就应了,根本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 闵徊直接问了:“圣人是要在生辰之日,为公主再指一位驸马?” 毕竟,上官峤和公主在丹溪成亲之事,在圣人听来,确实太过牵强。 “什么?”陈汲大惊失色,那公主指他,不是就要他…… “公主,真是要指驸马?” 李持月带着颇为倚重的眼神看他:“多给你一个官做,别怕。” “公主,这个官,臣实在是……”陈汲很为难,做人手下为何还要做这种事。 还是大舅子开了口:“公主吩咐的事你就办,你就算答应了,最多也只是这公主府的一件摆设而已,和寻常幕僚没什么差别。” 陈汲看到了祸水东引的机会,说道:“公主,这件事……不如让闵大哥,他官职更高,年纪也匹配……” 李持月未尝没想过闵徊这个人选,但这到底是耽误人姻缘的事,陈汲既然不打算再娶亲,正好合适,何必再选别人。 “对啊,闵徊,你为何迟迟没有成亲?”李持月想起来了。 闵徊老实答道:“臣公务繁忙,从前没空去相看,后来邻里介绍,也没瞧见自己喜欢的。” 那人家还是要正经娶娘子的,李持月看向陈汲:“你当真不愿意?” 陈汲左右看看,搓着手:“公主,也不是说不愿意……” 见他实在答得艰难,闵徊也知道陈汲心系自己的妹妹,索性道:“公主,此事不如就让臣来吧。” 李持月也懒得体贴下属,“那闵徊,到时本宫就点你的名。” “是。” 闵徊给陈汲好好示范了一次什么叫听命办事。 两个人都毫无波澜地接受了这个凑在一起的安排。 陈汲看他们公事公办的样子,暗道是不是自己成长得还不够。 — 皇帝生辰这日,摆宴咸池殿,百官汇聚。 连着咸池殿的御花园,云辉楼都摆了席,把能请到的、身份合适的男子都召来了。 李持月并未和女眷坐在一处,皇帝在他下首设了位置,就是要凑头跟她说话。 他在宫里无聊的时候太多,生辰年年过,哪有跟妹妹一起挑妹婿有意思。 不过坐在皇帝身边,也证明李持月仍旧还是那个一人之下的公主。 她刚回明都没几日,都道人走茶凉,但她面前敬酒说话的人就没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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