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怀言脑子转得极快,说道:“不是我们说什么主子都会信的,他句句都要验证,自己会查个一清二楚,没人能骗得了他,他会吃那药,也是对公主彻底冷了心思,不想再被情爱左右,如今看来,不是做对了吗?” 李持月接受了这个说法,季青珣似乎没什么骗她的必要。 不牵扯不是更好?各安其位就是了,该斗就斗,谁也别手软。 许怀言目送着李持月离开,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主子这吩咐到底是什么意思。 赐婚的圣旨很快就颁了下来,两方都接了旨,一切都十分顺利。 看不懂内情的人多谈论的是闵徊的出身配不上,但是公主从前养面首,私自给成亲找驸马,又与节度使退婚,名声也不大好,这高低也算第三门亲事了,结果还没能看见过一次公主出嫁,十里红妆的场面呢。 被赐婚的二人根本不被流言所扰,同陈汲苏赛等人相聚在令贤坊之中。 “谁选的地儿?”李持月敲着扇子,要从里面揪出不正经之徒。 陈汲道:“苏赛!定是苏赛!” 苏赛摆手:“是云寒说的,这坊中有一家酒酿得极好,特别是其中的乾和葡萄酒,滋味淳美,明润楼都比不上,君子立身清正,我们若是见了令贤坊就避之不及,就鬼祟了。” 闵徊默默将头低下一点,防止被人认出来。 赐婚第二天他就出现在令贤坊,要是让人看到,会觉得准驸马迫于淫威,对公主不满,才来令贤坊买醉的。 要是被传出和公主一起来,更是不妙。 今日李持月穿着男装,也没什么忌讳,说道:“走吧,美酒在何处?” 云寒去的是正经的酒肆,只卖酒,连乐师和胡姬都没有,不过酒客要是有需求,可以请隔壁的胡姬过来跳舞助兴,价格也不贵。 一行人要了个靠里的位置,点了酒菜。 两年未见,虽有书信来往,但这是第一次又重聚在一起,几杯酒下肚之后,席间不见陌生,各自说笑甚是轻松。 这外头,李持月也无意说什么机密事宜,只是听他们说起日常在衙门里的琐事,也觉得十分有趣。 苏赛凑到公主边上,兴致勃勃地说起这两年来自己做仓监的活计,休沐的时候他也待不住,走遍明都附近的田间地头,和百姓谈天说地。 虽然无法亲自走遍天下,但是借着司农寺的卷宗,天下粮仓脉络被他摸了个清楚。 苏赛越说越严肃:“说起来,明都附近的土地记在司农寺卷上的,实则不足十之一二,其中自然也有皇庄的缘故,但士大夫借出身之便,生出了许多隐田,隐户,长此以往,朝廷赋税也会受到影响, 臣年尾大休的时候还去了京畿道其他的地方走访,由京畿道推天下之田,真正在纳税的田户绝不到一半,而且还在连年减少, 百姓赋税日重,不堪重负便生叛逆,两年前的东畿道叛乱未尝没有这个原因,公主,绝不可再助长此事了。” 说着说着,他又义愤填膺起来。 换做从前,苏赛一定要想方设法上书给皇帝,将此事闹大,但他渐渐也知道,皇帝不关心此事,世家如一棵棵遮天蔽日的大树,让人触不到天空。 眼下,在乎此事的人,有能力改变的人,只剩公主了。 苏赛不但和她说,还将一卷厚厚的卷轴带了出来,上面记录详实,条目清楚,李持月还看到了他写在旁边的见解。 苏赛显然在探寻一种新的税法,但是还未成型。 大家听着,也没人在说笑,不止苏赛有事,他们这两年在别的衙门做事,也能看到种种乱象,但身为小小的流外官,那些想说的话,也只能憋在了心里。 他们等公主回来,也等了很久了。 李持月倒是能体察,只是如今还不到时候,想要改变,就是要把世家的桌子掀了,偏偏 “你们还不足以根深叶茂的世家相斗,”李持月看向苏赛,“今年该考成流内官了,到户部去,本宫保你,但记住,只能看,不能说,本宫让你开口的时候,你再开口。” 户部掌天下钱粮,他去那地方,能看到更多。 说完这句,李持月不欲再多谈政事,将话题带到了别的地方去,众人都知道公主和闵徊被赐了婚,大家互相对视,等谁开第一个玩笑。 苏赛跃跃欲试,“公主,闵大哥是要娶亲了还是永远都不能娶……” 还没说完就被闵徊打断了,他注意到酒肆外的动静,提醒李持月:“公主,外头是四方馆的人。” 李持月不动声色看了出去,那群高鼻深目,衣衫各异的异邦人瞧着确实惹眼,带头的人阳光下一头灿烂的金发,正是摩诃。 不过摩诃等人却不是来酒肆,也没有看到他们,而是奔着隔壁的青楼去了。 很快,隔壁就来这边买了酒,看那分量,看来这群人是准备欢饮达旦,连宵禁都不打算回去了。 李持月问:“这群人经常这样吗?” “公主……” 陈汲喊她,李持月看过去,就被他身后的窗户吸引了注意。 对面窗户里翻出了一个人,高大的身形衬得那花窗格外狭小,有门不走要奔窗户,如此品貌,实在不适合做此宵小之事。 那窗户,正是隔壁青楼的。 掌柜的还感叹了一句:“那可是隔壁花魁的窗户呀,又是一桩风流逸事。” “那不是……”苏赛指着翻窗的人说道。 陈汲“啪——”一掌拍在他嘴上,不让他说出来,旧相好来令贤坊,公主脸怎么挂得住呀。 李持月见到季青珣,也有些震惊。 想起来自己说过,让季青珣来令贤坊卖的话,但是此刻见着,当真是滋味复杂。 就算情愫已尽,但是滚过了她的床榻的人,再去跟别的女人…… 一不小心想到那种场面,那双手去解别人的衣裳,亲过她的嘴去亲别人……李持月打断自己的幻想,将杯盏放下,皱紧了眉。 她确实没有那么想得开。 季青珣一眼就看到了那张莹白的脸,还有她脸上不虞的神色。 他也未料到李持月会出现在这儿,但眼下他还有正事,李持月又坐在一群男子之中。 二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第104章 从青楼的窗户翻出来也就罢了, 还让她撞见,纵然淡定如季青珣,也有点赧然, 不过他很快就隐藏好。 心中也不免想,她会不会误会? 误会了……就误会吧, 她哪里会在乎这种事。 闵徊等其他同朝为官的,已经站起了身。 季青珣见着了人也不能假装没看见, 面色很快恢复了平淡, 理了理衣袍走过来:“臣见过公主。” 李持月上下打量了他一通,话都不太想说。 她不说话,其他人也不说,场面就有些尴尬。 季青珣看着她,眼睛微动了一下, 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 “臣是为了一桩案子才过来的, 还请公主与诸位,行个方便, 莫要说臣出现过。”季青珣话中,也解释了自己翻窗的缘由。 李持月没给好脸倒罢了, 还冷笑了一声。 闵徊看了公主一眼, 揶揄他道:“跟花魁查案子,少卿上哪儿找的这么香艳的案子?熟门熟路的, 倒像是常来。” 李持月再看向季青珣时,面色倨傲,“季少卿想起哪儿便去,与我等无干, 不过堂堂朝廷官员,还是要注意些脸面。” 这话带刺, 季青珣和她从小长大,别人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察觉到知道她生气了,甚至李持月自己都没发现。 他在摸症结,就看着李持月不说话。 见他不说话,反而一直盯着自己看,李持月有些不自在,眼中慢慢聚起了愠怒。 她好像也不是那么无所谓。 季青珣看够了,才说道:“此事对公主也有好处,还请勿要打草惊蛇,臣言尽于此。” 说完他就走了。 “季少卿还是这么大的脾气啊。”云寒感叹了一声,他还记得当年季青珣和上官峤把明润楼打得七零八落的事。 陈汲说道:“如今的大理寺卿是成渊,听闻与东宫过从甚密,这位季少卿,会不会也是……” 李持月还记得这个成渊,当年豫王案时他还位居大理寺少卿之职,想投效太子,百般阻挠她救闵徊,如今也不知他得偿所愿了没有。 不过要说季青珣是他的手下,李持月是不信的。 她还真想看看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折扇一打,她问道:“诸位酒喝够了?咱们去隔壁听曲儿去,不过用不上这么多人。” 季青珣想让她行个方便? 没有这样的道理。 见公主要去,闵徊率先说道:“喝够了,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其他人都回去吧。” 知道公主还有别的事,众人纷纷告辞,只有云寒和苏赛要留下,跟着去隔壁见见世面。 酒肆旁边的青楼叫隔云楼。 李持月还没来过青楼,扇子一直抵在唇边,只有眼睛在转,脖子根本不扭。 楼内就是大堂,处处垂着颜色浅柔朦胧的纱帘,还有许多描画花鸟的屏风,将开阔的大堂里摆着的矮桌分隔成一个个私密的空间。 闵徊被悄悄擒住,挡在前面应付场面,一脸无奈。 鸨母上来招待,一眼就看出了这是这生客。 “几位第一次来,是要在大堂,” 闵徊到底担心被认出来,说道:“去楼上雅间吧,找几个跳舞的就好,不用陪酒。” 李持月记得摩诃一行人进去的不久,季青珣就从花魁的窗户里翻出来了。 看来摩诃一行找了花魁作陪,鸨母不知道季青珣在花魁房中,不然他不必那样翻窗出来。 趁着鸨母在前面带路,李持月在他耳边低声吩咐。 闵徊点头,朝鸨母说道:“让你们楼中的花魁出来献艺,不拘银两。” 鸨母笑了起来,这实在是生瓜蛋子才能说出来的话。 “几位远道而来,论理怜芳是该过来敬杯酒,献个丑的,只是不巧,她今日有客,不然我让怜荷出来,那是怜芳的妹妹,姐妹俩出落得一个模样,” 李持月不见什么怜荷,只是走上来这几步,她胆子大了些,敢到处看了。 上了二楼,更能将大堂中发生的事一览无余,多是打扮明艳多姿的女子,依偎在形态各异的男子身上,或轻歌曼语,或婉笑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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