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崔凝一早便去了监察司的监狱。 宜安公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死人了,不过因着说出一句道门案的证词,暂时留下一条命。 许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躺在榻上,头发凌乱,绣着夜昙花的大袖在身侧窝成一团,再无上次见面时优雅从容。崔凝在栅栏外站了半晌,她才懒散的瞥了一眼,言语讥讽,“他竟然这么快就把好朋友的出卖了,什么至交好友,在他心里的分量也就那样嘛!” 崔凝不曾解释,反而问道,“怎么听你的意思,好像很确定是符长庚行凶?” 宜安公主轻笑,“我可没这么说。” “既然真相尚未可知,又何谈出卖?”过去许多年的经历无数亲近之人死亡,崔凝的心已经很冷很静了,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便被情绪冲昏头脑。 她看着宜安公主微微变化的表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伱大概不知道,其实还有一个人也告诉我这件事了呢。” 宜安公主目露狐疑。 这件事可不是什么烂大街的消息,连太子都不知晓…… “是谢子清啊。”崔凝没让她猜测太久,“殿下以为,您此刻身陷囹圄,是谁在背后默默出力?” 宜安公主哼笑,“谢子清?我与他那点过节,也值当他大费周章对付我?” 崔凝道,“专门对付您倒是不至于,顺手的事,何乐不为?” 宜安公主蹙眉,忽然想到什么,猛然坐起,“是他?!” 近一年来太子的谋划一個个出事,但是每一次细查都是偶然,结果竟然真是有人在背后布局吗?她语气中压抑着兴奋,“谢子清果然有手段。” 这语气并不是欣赏,而是一种莫名地狂热。 例数宜安公主最痴迷的郎君,崔凝隐约感觉,她似乎并不是喜欢收集才貌双全的小郎君,反而像是有一种慕强癖。 慕强到一种极致,骨子里便会刻上臣服。 有一颗想要臣服的心,行事便会有局限。她会不断的试探目标,一旦确认对方的实力,令她失望的便会被无情抛弃,甚至践踏折辱,而令她心悦诚服者,她便不敢真正的挑战“权威”。 崔凝正是要她有这种局限。 谢飏敢毫不顾忌地上门挑拨离间,若是不回敬一下,岂不很失礼? 宜安公主已是将死之人,但是死前也未必不能给谢飏找一点麻烦。 至于宜安公主能不能把消息传出去,也正是崔凝想知道的。 谢飏一直在搅和太子的事,很可能无意中得知这个秘密,但他说出此事的时间太巧合了,不得不防着这里被人渗透,她今日过来主要就是为了处理此事。她细细查了最近上职的狱卒名单,暗中加强了布防监控。 与此同时,一则传闻在长安小范围传播:符长庚掺和进了一桩八年前的灭门惨案。 消息从监察司传出来,颇有些可信度。原本因为监察司最近的谋反案子牵涉颇广而安静如鸡的朝臣顿时活跃起来,一时间暗中打探的人骤增。 然而打探来打探去,只知道此事证词是出自宜安公主之口。毕竟是直属圣上的地方,众人也不敢把手伸的太长,再想知道也只能憋着。 天色擦黑。 魏潜坐在乐天居的书房里,披着大氅靠在窗边,盯着手里的信许久,黑眸中情绪莫名,隔了许久才沉默地把信纸丢进脚下炭盆里。 火舌舔舐信纸,飞快将上面字迹吞噬干净。 这是崔凝一早命人送来的信,仔细说了自己散布谣言钓鱼的计策。 目前虽还不能确定凶手身份,但种种线索已然指向符家,已经几乎锁定凶手与符家关系极深,其中符危嫌疑最大。
第436章 饵 崔凝使的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手段,比起那些老谋深算的朝臣委实不够看,但计谋不在于高深,有用就行。是人都会有软肋,符远无疑就是符危的软肋,不管对于符危本人,还是符危的政敌,这都是一个不错的饵。 魏潜与符远是多年朋友,崔凝没有提前与他商议这个计划,是不愿让他感到一丝丝为难。 他感慨,小姑娘已经长大了。 魏潜无奈一笑,其实他有什么可为难呢?他很清楚,这件事里有危险的不会是符远。符远只是鱼饵外层那层吸引人探究的假象罢了,真正的饵,正是崔凝自己。 在没有更多线索之前,没有人能把罪名定死在符远身上,然而想知道他是如何掺和进灭门案,第一个查到的便会是崔凝——一個亲眼目睹现场的幸存者。 崔凝也是从魏潜那番“蛛网”言论中获得灵感,与其说是计谋,不如说是战书。 假如幕后凶手知晓当年那场惨案还有一个目击者,会怎么做呢? 这个目击者如今不仅是崔氏嫡女,还入了监察司,一直努力学习查案,就连未婚夫也是一个极擅长破案之人。一旦身份暴露,便是明摆着告诉背后凶手,她会死磕到底,也有死磕到底的底气。 “大人。”外头小厮敲门。 魏潜见火盆里的信已燃烧殆尽,才道,“进来。” 小厮双手递上一封信,“有人送了一封信来,来人说是宜安公主府。” 监察司里果然有鬼。 魏潜二指拈着那封信,凑到灯前,黑眸中透出冷意,“你去忙吧。” 那日他答应宜安公主帮忙护送小蛮出城,却只问了个大概日期,没有问具体时辰地点,宜安公主若想要通知到公主府与他接上头,就一定会想办法从监察司传信出去。 小厮退出去不久,门被轻扣两声,随即一黑衣人闪身进来,低声道,“大人,有人在附近监视。” 魏潜眉峰微挑,“谁的人?” 黑衣人道,“不知,那人动作很快,一眨眼便追不到了。” 魏潜没有再说话,拿着信倾身到灯下认真检查,信封是一种极为特殊纸张,迎着灯光微微转动角度,才隐约能看见上面夜昙花暗纹。 他仔细摸过封口处的手感,从小几的笔筒中取出小刀慢慢拆开两头封口,细细观察黏连处,又拆开信封中间缝隙,终于叫他发现一丝端倪。 信被人拆开过。 拆信之人很有经验,做的也十分仔细,但是拆开再糊回去,黏连处的手感和拆开之后的样子,会有微妙的区别,若不是魏潜经验丰富,又特别留心这封信,可能根本不会发现。 魏潜现在无法确定,对方究竟只是偷看里面的内容,还是做了些别的手脚。 不过,眼下也不适合去找宜安公主确认,一则,她性情不定,可信度存疑;二则,能动这封信,说明对方极有可能在监察司也有眼线,一旦他去找宜安公主,必定会打草惊蛇。 过了须臾,手中小刀被他轻轻压在信上,抬手示意黑人近前。 …… 正是小年夜前一天。 凌氏听了崔凝的建议,将裴颖接到崔家玩一天。 监察司休假,案子这边也暂时没有动静,崔凝便待在家里,索性抛开杂念与家人小聚。 裴颖这回并不是一个人,还带了她那年岁相仿的侄女裴煦一同过来。 裴颖比裴煦只大不到两岁,从前也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团子,如今身量抽条已经初露少女模样,只是脸上仍是肉肉的,与裴煦站在一处像是亲姐妹。 尚未到用膳的时候,崔凝崔况并两个叔伯家的堂弟堂妹在暖阁里招待二人。 五个白白的半大团子坐在一处,可爱的很,崔凝恨不能挨个揉上一把。 因着家中堂兄堂姐们都成亲的成亲,出嫁的出嫁,今日来的是两房庶出,一个是大伯家的堂妹叫崔妙,才六岁半,二伯家的堂弟叫崔隽,七岁。 崔家对嫡庶从小都是同样教养,平日里吃穿用度差别不大,只在婚嫁、继承这些大事上才会显出差距。 正因如此,崔隽和崔妙活泼可爱,到任何场合都不露怯,虽然与崔凝崔况并不常见,但没一会儿功夫便混熟了。 上回崔凝在宜安公主的宴会上见过裴煦,两人处的不错,只是之后她便一直忙着,便在不曾联系过。 裴煦不免抱怨,“阿凝姐姐一回家便再没个影子,叫我好想!” 崔凝捏捏她肉呼呼的小脸,“怎的?你外祖家那十位表姐还不够你想?” 裴煦竖起两根肉呼呼的指头,“不够,一天十二个时辰,我一个时辰想一个还差着数呢!阿凝姐姐,你日后一定要找我玩呀!” “再等等。”崔凝揉一把她毛茸茸的脑袋,给她画下大饼,“等我忙完这阵子……就能找你玩了。”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冒出一个软软的声音,“阿况哥哥,我也想你呢!” 崔凝偷眼一瞧,崔况抱臂绷着一张小脸,闻言推了一盘桂花糕过去,“吃点心。” “哦。”裴颖乖乖捏起糕点,边吃边问,“阿况哥哥想我了没?” 崔况突然扭头,瞪那几个竖着耳朵偷听的人一眼,回头一本正经的道,“伱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阿况吧。还有,下回不要问这么……” “咳!”崔凝重重的咳了一声,生怕他说出什么毒言毒语,扭头便开始揭短,“九娘你快瞧瞧,有人耳朵都红了!” 裴颖见崔况耳朵果然通红,惊奇道,“真的呢!” 崔况气急败坏的找茬,“还没说你们,什么辈分便姐姐妹妹的乱叫唤!” 一堆小萝卜头哪儿懂得情情爱爱,别看崔况这么老成,在这方面却并没有更早熟,只不过他不喜欢黏糊,受不住如此直白的言辞,而裴颖却是在家中对父母兄长一贯如此。 裴煦刚开始见崔况恼羞成怒还有点害怕,但见其他人笑的开心,立刻放松下来,振振有词地反驳,“阿娘说眼下不打紧。日后你得包个大大的红封我才肯喊姑父的!” 崔况难得被人怼的说不出话来。 崔隽简直是崔况的脑残粉,“我堂兄可是状元郎,都是拿俸禄的人了,现在就能给你大红包!” 崔妙火上浇油,“对对对,阿兄你快快给吧,我要听煦煦唤我姑姑。” 几人正笑闹成一片,青心进来俯身在崔凝耳边低声道,“娘子,胡家娘子来寻您,眼下在门房等着。”
第437章 失踪 两人前不久才闹掰,胡敏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这时候突然上门必然是有要事,崔凝倒也不至于因为一点龃龉就不见她。 崔凝与一群萝卜头很是说了一番好话,这才随着青心出门,“请她来我书房里。” 青心应声快步离去,不多时,便领着面色惨白的胡敏到书房。 乍见胡敏这副模样,崔凝心头微惊,正要开口询问,她便先一步蹲身行了个大礼,“阿凝,求你帮帮我!” 胡敏心中忐忑,她之前才在宜安公主的宴上当众奚落崔凝,心里担心对方不肯帮忙,急声道,“上次的事,是我做的不对!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我当时也是气急了,觉得你没把我当朋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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