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幼不爱男红,并不熟缝纫裁剪之事。 这是他先前裁丝缎时,捏着剪子比划,不小心给伤了的。 如意捧着他的手,红着眼圈,声音小小的。 “若是陛下敢不珍视您的心意,奴第一个不依。” “说什么傻话,她是陛下。” “那也不行!” “好了,哪有那么严重的。” 顾怜柔声安慰着他,举起手在灯下看了看。 “只是一道口子罢了,原本也伤得不深,这会儿都快长上了。” “公子您又哄人。” “我说的是实话。本来也是听说,陛下今夜要来,才有意包了一下。” 只是想…… 换她一分心疼罢了。 顾怜低头,轻轻抚摸着掌心环绕的纱布,忽然有些怔忡。 分明想好的,不过是拿为她缝香囊,却不慎伤了手的事,存心讨她一个好,能叫她的心里多念着他几分。 这本是宫里,再常见不过的小心机。 心机一事,就如下注。 成了自然是好,不成也只是运气未到。没什么可说的。 可为什么这一会儿,心里却突然这样不好受。 连带着眼眶也有些酸。 “果然是你说得对,我方才该听你劝的。” 他仰起头,笑着合了合眼。 “这灯影当真晃人,看得久了,眼睛便不舒服。” 如意瞧着他的模样,小心地抿了抿嘴。 “要不要奴去打听一下,今夜陛下为什么失了约。” “你昏头了吗?陛下去哪里,不去哪里,谁敢过问。” “可是您心里不高兴。” “没有的事。” 顾怜不看他,重新拿起针线。 “她若来,我便依礼相迎。她不来,我们关起门来自己吃饭,反倒还乐得自在。谁盼着她来了。” “公子……” “再说了,要是你当真打听回来,今夜她去了别的君侍那里,或许还留宿了。难道我听着便高兴了吗?” 如意看着这人仿佛浑不在意的脸,手指头绞着自己袖子。 半晌才道:“或许是陛下有什么急事,一时耽搁了。” “我知道。” 顾怜抬头向他笑笑。 “我不困,还想再绣一会儿。你先回去睡吧。” “奴没事的,奴陪着您。” “还没事呢,方才都偷偷打哈欠了。” 顾怜用安抚的目光望着他。 “快去吧,不必担心我。” 直到小侍人在他的催促下,起身合上门,连脚步声也远去了,他脸上的笑容才落下来。 脸庞被灯火照着,也有片刻落寞。 …… 然而次日,却有更稀奇的。 有宫人来传话,道是沈君与萧昭仪,邀他往园中同游。 这着实令顾怜意外。 此二人,一个是代理六宫,身份贵重,一个是太后的身边人,向来也得照拂。 而他在这宫中,是一个尴尬的存在,是从为先帝殉葬的队伍里,硬生生逃脱出来,攀附上当今陛下的。 宫中虽明面上不说他什么,背地里却人人不齿。 因而,这两位君侍与他,也是一向没有太多交集的。 今日突然邀他,多少有些不寻常。 沈兰溪与他的住处近,还特意来寻了他,一同往园子里去。一路与他闲话,亲切非常。 “萧昭仪住得远,只能在那处等着我们了。” 他和颜悦色的,与顾怜并肩而行。 “这一路上,只有我们兄弟二人作伴。正好,我们也许久不曾得空说话。” 面对这般热络,顾怜颇有些不适应,只低低应了一声。 却听身边人道:“我有一事,在心中思虑良久,却迟迟没有机会开口。” “沈君见外了。” “前番让你受了委屈,你心里可曾怨我?” 顾怜冷不防,怔了一下。 对方说的,是上回家宴后,他被人陷害,险些扣上一个秽乱宫闱的罪名。 当时沈君第一个赶来,张口就要将他带回宫中,等待太后与陛下发落。 话里话外,俨然已经给他判了罪。 要不是许清焰从身后房中走出,将众人惊呆在当场,他还真不知道,自己会落到什么样的结局。 那一壶掺了情药的酒,是谁备的,又是为了谁着想,他并非不知道。 对方今日突然主动提起,意欲何为? 他看了看那双含着歉疚的眼睛,只微微笑了笑。 “沈君说这样的话,让臣侍愧不敢当。治理六宫原是你的职责,你不过秉公办事,我又如何敢枉生怨怼。” 沈兰溪的神色似乎欣慰。 “能得顾贵人这一句话,我这一颗心,才总算安宁了。” 他道:“幸好,陛下及时现身,没有让你蒙受不白之冤。那一夜,眼看着陛下亲自将你抱回未央宫,我们都惊得不轻呢。当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荣宠。” 这话,实在让人无法去接。 顾怜默不作声地走在他身边,头皮微微发紧。 沈兰溪却是自在的,含笑望着道旁垂柳。 “顾贵人怕是不知道吧,陛下从不留人在未央宫过夜的。” “我……” “陛下心怀天下,不耽于男色。便是我与萧昭仪,伺候久了的,也从不让留宿,只有陛下来我们宫中,且也不多。” 他幽幽道:“陛下待你,当真是不同的。” 顾怜只觉如芒在背,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身边人回头见他神色,却一下笑开来。 “你这般紧张做什么。能得陛下的喜欢,是好事,你能将陛下伺候得舒心,我们也跟着沾光。” 他道:“瞧我,没遮没拦地说这些,倒是让你不自在了。” 顾怜只得赔了个笑,将话岔开去。 他隔着重重树影,见不远处有人行动,欢声笑语的,便问:“那里是在做什么?” 沈兰溪看了一眼。 “是太后邀来的那些官家小姐,听说今日要办赛诗会呢。我们是后宫男子,走远些,不与她们挤在一处。” 说着话,却忽然轻轻呀的一声。 “怎么了?”顾怜回头问。 就见他面露懊恼。 “原说好的,要带几个扇坠给你们,谁知出来得急,竟给忘了。这东西是我收的,底下人不知在哪里,还得我亲自回去取一趟。” 他道:“劳顾贵人先行一步吧,也不好让萧昭仪等得久了。” 既然他如此说,顾怜也不能不依。 便与他分散了,只带着如意,慢慢往前走。 见四周少人,他不由面露困惑,低声问:“如意,你说他唐突与我说那些话,可有什么用意吗?” 还没待小侍人答,一旁的矮树后头,却忽地传来一个声音。 “阿怜,许久不见。” 他脸上一下就白了白,回身站定,警惕地望着来人。 “表姐?”
第20章 ◎被表姐害惨的前半生。◎ 眼前的人是姜雁。 她从树后走出来,一双眼睛极不可思议似的,盯在他身上。 像是要将他活活看出一个窟窿。 “真的是你。” “什么意思?” “宫外隐约传闻,你没有真的死成,陪葬在先帝陵寝边上的,只是一副空棺。我听说时,总还不敢十分相信。今日一见,方知竟是真事。” 她慢条斯理的,笑得发凉。 “果然,我家阿怜,永远这样聪明。” 顾怜却在她的凝视下,硬生生倒退了一步。 “你不要乱来。” “再怎么说,从前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表姐弟。如今好不容易相见,却变得这般生分,当真是叫人伤心呐。” “我如今已是后宫君侍,望你自重。” “后宫君侍?” 对方的脸陡然现出几分狰狞。 她不顾如意发着抖,拦在两人中间,步步逼近。 “你说的,是先帝,还是当今圣上的后宫?” “你!” “顾怜,你不会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贞洁烈男了吧?” 她笑得极尽讥讽。 “时隔数年,你还是这样浪荡。” “……” 顾怜闭了闭眼,身子止不住地晃了一下。 胸口像被人攫住了一样,喘不过气来。 胡言,全是胡言。 他若是从来没有遇见过姜雁,该多好。 从前,他在安阳侯府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心。 生父早逝,正夫虽然将他养在了膝下,却并不喜他,连带着他的母亲,和兄弟姐妹,也待他颇为忽视。 在那偌大的侯府里,除了如意,没有人真心向着他。 所以,当年初次遇见姜雁时,他的确是欢喜的。 姜雁是正夫的娘家亲眷,虽与他没有血缘,他也要称一声表姐。 她大他两岁,生得相貌姣好,风度翩翩。 每每来家中做客,那些常年身居内院,见不着几个女子的兄弟、侍人,总爱在廊下帘后,偷偷地瞧她。 瞧着瞧着,就红了脸。 顾怜尽管不与他们凑在一处,但心里,也不能免俗。 当这位人缘极好的表姐,头一回主动与他说话时,他的心跳得,当真是快极了。 平日里伶牙俐齿,总被训斥不守德行的人,竟难得话不成句。 他以为,姜雁待他,是亲近的。 她来府上走动得越来越频繁。每回来,总会避开旁人,悄悄与他说几句话。 有时是聊院中新开的花,长高的树。 有时是谈京城的街上,那些新奇的,他从不曾亲眼见过的事物。 也有些时候,她会小声道,阿怜穿今日这身衣裳,格外好看。 他会故作镇定地三两句揭过,然而颊边的红却怎么也掩不住。 他以为,终于有一个人,是将他装进了眼里的。 内院中渐有流言,道是姜雁格外喜欢他,没准哪一日,便要让爹娘来提亲。 对此,正夫自然是不愿意的。 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说的,总之,母亲很快做主,替他说了一户人家。 是吏部侍郎的女儿,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 为了这,他甚至不甘心地闹过,因为目无尊长,出言顶撞,结结实实地跪了好几日的祠堂。 后来回头看,方觉得当年太天真。 他太年轻了,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他以为自己与姜雁,是两情相悦,海誓山盟。 其实他只是单纯地高兴,在府中那么多年,明里暗里都不受人待见,终于有一个人,愿意主动亲近他。 终于有一个人,能瞧出他的好来。 直到,他被姜雁拉进闲置空屋的那一天。 他整个人都慌了神,只知道问:“表姐,你要做什么?你先放开我,有话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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