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微:“所以他有可能是终于查到了你的线索,到华京来找你的?” 十八娘道:“不好说,但那个人是个很难啃的骨头,不好打发,假如他真的问到王妃面前,王妃不必费心为我遮掩,让我自己来解决吧。” 傅蓉微应了好。 庾寒山在一个濛濛雨天到了华京,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一席青衫头戴一顶斗笠,牵着一匹马,连个随从也没有。 封子行在自己府上招待他。 庾寒山虽接任家主许多年,但其人还很年轻,刚过而立之年。 封子行和他谈了些年少旧事,又谈了些山水见闻。 庾氏百年底蕴,家主学时渊博,无论聊什么都令人感觉十分舒适。 彼此寒暄了一阵,庾寒山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一只竹筒:“实不相瞒,我近些年走访各州其实是为寻一故人,前段日子得到消息,华京或许能圆我夙愿,故前来一探。” 那只竹筒精致小巧,被他的主人保存的非常好,外表打磨得光滑碧绿。 庾寒山打开竹筒,里面抖落成一张画。 “封兄,您见见此人。” 庾寒山为了寻人亲手作的画,眉目的轮廓极其清晰。 封子行第一眼就觉得眼熟,再细打量,即刻就想到了傅蓉微的座上宾,那位名叫十八娘的女子。 封子行没有立即说明,而是问道:“不知此女子与庾兄是何关系?” 庾寒山双目幽深地看着他:“封兄不问此人是谁,反而先问她与我的关系。看来我这回终于找对了。” 封子行自己说漏了嘴,落了下风,心里懊恼不已。 庾寒山道:“我得到的消息,此女子在华京频频现身,且经常出入姜宅。我知晓那是摄政王的府邸,如今摄政王带兵征伐在外,宅子里女子主事,我不便上门冒犯,还请封兄引见。” 封子行没法再推辞,先安置庾寒山住下,又往姜宅走了一趟。 “不知王妃招揽到府上那位十八娘究竟是何来头,庾寒山多年来一直在寻这位故人的踪迹。” 牡丹花期快到了,傅蓉微正在饲弄她那几株看上去有点糟糕的花草。听了这话,傅蓉微正色道:“他进城那天,我在城楼上见着了,此事我知晓一些内情,你带他来吧。” 封子行这便明白了。 傅蓉微去了十八娘的屋子。 十八娘身上其实已经看不出旧时世家闺秀的影子了,她在商道上浸染风沙,更爱异域女子的打扮,身上饰物是色彩艳丽的宝石,腰间常挂一把价值不菲的弯刀,或者镶金嵌玉的马鞭。 傅蓉微道:“他能在华京打听到你的踪迹,是真的不容易,十年间不曾放弃过,也是难得。” 十八娘道:“是啊,这情该领,他惦记了我十年,我总归要当面道一声谢。” 傅蓉微道:“需要我为你准备什么?” “准备一个无人打扰的僻静之处即可。”十八娘甚至没有在打扮上下功夫,只穿着寻常潦草的衣裳,提了刀便要去见人。 傅蓉微早将宅子的湖畔清了场,让他们在柳树荫下相逢。 十八娘一看那湖边景,道:“王妃有心了。” 傅蓉微:“可你并不欢喜。” 十八娘的神色坦然:“我今日只是来见一位故人,此人没什么特殊,仅仅是旧年与我比较亲厚而已。” 傅蓉微道:“我年纪渐长,心性稳了,慢慢的也见不得人自苦了。” 十八娘道:“王妃,相爱与相守是两码事。即便没有十年前的那场变故,我与庾先生此生也只能是陌路人。” 说完这几句话,迎春引着庾寒山出现在了甬路上。 傅蓉微对十八娘道:“你去吧,我在山亭里等你。” 昨日下了一天一夜的雨,青石板上湿滑,似庾寒山那般仪态无双的世家公子,都失态滑了半步。 “好久不见。” 傅蓉微看清了庾寒山的唇语,她带着人转身离去,不再窥探人家的隐秘。 十八娘刚才那句话说的极对,相爱与相守是两码事。 相爱凭心意,相守凭强求,傅蓉微对此深有体会。 世上肯竭尽心力强求一人的,终究是少数。 曲江章氏,颍川庾氏,他们就好像是两座不可撼动的孤峰,足下千斤重,隔山隔海隔着万丈深渊,谁也不能向前一步。 除非他们肯舍了家世,坠下深渊粉身碎骨。 十八娘已经碎了。 庾寒山却仍旧是清贵的山间松石。 傅蓉微抚摸着腕上垂下的印章,想到了自己身上。她又何尝不是碎掉的石头,但是有个人曾经两次追上了她残破的影子。 第一次,是他前世饮鸩猗兰宫。 第二次,是他今世不舍不弃与她共赴沉沦。 “许久不见,十年了。”十八娘那双勾人的眼波世间罕有。 庾寒山瞧着陌生至极。 曲江章氏阳春白雪,养女儿讲究的是温婉娴雅,断不会容许这种妩媚姿态。庾寒山记忆中的故人,年少时也是一派娴雅,与眼前这位女子的气质相去甚远。 庾寒山上下打量着她,心如明镜:“你一直知道我在找你。” “是啊,我知道。”十八娘坦然承认了。 “你明知道我在找你,却不肯去见我,也不肯托人带句平安,你这是……” “──我这是当自己已经死了。”她微笑着:“我叫十八娘,你今日如果是想来见章珩,那我们之间无话可说。” 庾寒山:“十八娘……看来是摄政王妃身边的得力之人啊。”他的目光定在了十八娘腰间的弯刀上,意有所指。 十八娘拨了一下自己的刀:“我那不怎么体面的生意不小心开罪了王爷,顺水推舟便投诚了。” 庾寒山道:“一个多月前,我的一个朋友在前往西域的途中,给我捎来了有关你的消息,我已有一个多月夜不成寐,方才在门外,我踟蹰良久,依旧心乱如麻。” 十八娘疑惑道:“庾先生到底想说什么呢?” 庾寒山道:“我今日来,不为昔日的章珩,也不为追思旧事。我是想为了将来,抛却樊笼竭力一世。”他低眉拱手:“听闻北梁幼帝麾下求贤若渴,敢问十八娘可否代为引荐?” 片刻后,山亭里,三人围坐在石桌旁。 傅蓉微:“颍川庾氏,想要什么?” 庾寒山道:“权奸之人谈得失,赤诚之人谈恩义。颍川庾氏什么都不要,在下庾寒山一介白衣愿助北梁光复河山。”
第144章 庾寒山就这么留在了华京。 傅蓉微脸上却不见喜色。 十八娘陪她坐在一旁支着头, 不知在思量什么。 傅蓉微叹了口气:“他确实诚挚,我不是不信,实在是不敢轻信。” 十八娘道:“兹事体大, 警惕些总是好的,庾寒山他……首先是颍川庾氏的家主,其次才是他自己。” 傅蓉微望着她:“你们世家出身的人, 骨子里都这么冷?” 十八娘摊手道:“没办法,生下来家里就是这么教的, 王妃, 你须明白, 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不脱胎换骨是难以改变的。” 傅蓉微:“多谢提醒。” 庾寒山不肯以庾氏家主的身份入仕, 他现暂居于封子行的府中, 以清客的名头自居。 这倒是把封子行搞得十分无奈, 他一个纯臣府上养清客算怎么个事。 天将亮未亮时, 封子行照例要去给萧醴上早课,临时起意, 绕道拐去了庾寒山的客房,问他要不要一起。 庾寒山欣然答应。 姜宅,萧醴早早带着新玩伴邱允恭,在书房里一起温习功课,且摹了两张字,晾在了桌上。 封子行进门时, 带起了一阵风,桌上的字飘了起来, 被晚一步进门的庾寒山顺手抄住了。 庾寒山抖平了纸, 赞道:“好字。” 封子行看过后,也深感欣慰, 道:“皇上的字进步不小。” 庾寒山把字还给萧醴。 萧醴很好奇这位陌生面孔。 封子行介绍道:“皇上,这位是庾先生,出身颍川庾氏,虽然年轻,但学贯古今,是位良师。” 萧醴礼敬道:“庾先生。” 庾寒山已经看见了桌上的字帖,笑道:“皇上这套《曹全碑》挺有意思的。” 萧醴临摹这曹全碑有段时日了,封子行经庾寒山一点,才注意到,疑道:“皇上怎么摹起曹全碑了?何处来的字帖啊?” 萧醴坦率道:“是姨母所赠,让朕闲时摹着玩的。” 封子行:“王妃?” 庾寒山也诧异了一瞬:“封兄,您不觉得这字迹似曾相识吗?” 封子行曾任职翰林院,只要有心,自然能看出端倪,喃喃道:“这字迹……倒是像极了先帝。曹全碑正是先帝私下惯用的,这……王妃手里竟然保存了先帝的墨宝?” “你又错了,封兄。”庾寒山拿起了萧醴视若珍宝的字帖,说:“常言道字如其人,先帝虽私下惯用曹全碑,但官文却常用庄重工整的隶体,所以先帝字里的根骨难免糅杂一股刚劲,但王妃手里的这份字帖,虽有其形,却不得其意啊。” 萧醴:“先生们在说什么?” 庾寒山把字体还给了萧醴,温和道:“没什么,世人不喜曹全碑,并不意味着它就不好,皇上若是真心喜欢,不必管他人的眼光,练就是了。” 十八娘一清早便又出门了。 庾寒山在书房里耗到早课结束,也没等到十八娘回府的消息,无奈先一步告辞。 封子行却不急着离开,请人通报,求见了傅蓉微。他带着皇上临摹的曹全碑,想弄清楚这件事。 傅蓉微正愁自己那几株一日蔫过一日的牡丹,见封子行的时候也是一脸忧容。 封子行拿了字帖:“王妃,皇上说这曹全碑是你给的,我曾任职于翰林院,伺候先帝笔墨,这字迹与先帝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您这曹全碑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傅蓉微当初肯把这字帖给萧醴,就没怕人认出起疑心,当即糊弄道:“先帝的字迹自然是先帝所留啊,皇上是先帝的血脉,自然该给他。” 封子行不依不饶:“敢问王妃从何处得来这先帝墨宝的?” 傅蓉微没答,反问道:“怎么了?你觉得有问题?” 封子行:“我才疏学浅,看不出好赖,今日庾先生过府,一眼就看出其中端倪,断言您手中的这份字帖并非先帝的真迹。我思量了半日,越想越觉得不安,能将先帝笔迹模仿得如此相似之人,其身份和用意不得不令人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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