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阮走在最后,回头看了看外面依旧空荡的宫道,才小心地重新关上门,问旁边的吾十九:“那位范答应呢?” “别提了,我把整个临月轩都找了一遍。结果那女人,当真给我吓了一大跳。” 吾十九揉着酸涩的脖子道,“你猜她藏在哪?” 任阮环顾临月轩。 这里的构造和方才他们在御花园东南旧墙瞧过的那宫室很像,只一院一殿。 连前院的冷残破败也如出一辙,空荡院落里只余枯树腐叶,唯一比那东南旧墙边宫室多出来的,便是中央的那一口井。 见少女视线落在井上,吾十九没好气道:“对啦!这范答应恐怕真是疯了,她竟一直躲在那井中!” “要不是还唱着歌,我第一时间都要以为她死了!”吾十九活动着脖颈,“我一过来,她也不唱了。趴在那井边和她搭了老久的话儿,脖子都酸了,她也不理,就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还挺骇人。” 这边吾十九话音刚落,那边无意间往井中探头瞧了一眼的杜朝已经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任姐!任姐!这井里有死人啊!” 任阮又惊又疑,叹了口气快步过去,也扶着井沿往里头看了一眼。 纵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那井中的情状还是不免让她咯噔一下。 昏沉漆黑的井里,被一根陈旧麻绳吊着的残破水桶中一双骇怪的眼睛,正幽幽向上,直勾勾盯住井口的人。 这井瞧着有些年头了,散发出极其恶臭的水腥味。 破桶旁边依稀可见井壁生着厚厚的苔藓。也不知是光线还是角度问题,总让人觉着那本该是深绿色的苔藓却透露出暗淡的猩红,仿佛曾被大量鲜红的血液洗刷过。 任阮试探着唤道:“范答应?” 那井中的眼睛一眨不眨。 忽然间,麻绳吊着的水桶开始缓慢地摇晃起来。随着水桶的摇摆,井中的又开始传来之前那细细的、仿若凄诉的古拗哼歌。 任阮蹙了蹙眉,后退一步看向吾十九:“先把她弄上来吧。” 吾十九点点头,伸手向井边辘轳,摇了摇。 很快,悬挂在井中央的破木桶便慢慢上升。 一个缩在木桶中湿漉漉女人头,渐渐出现在了井口。 木桶从井里上升时女人还很安分,等到徒然见了井外的日光,歌声虽未停,整个身躯却是猛然一震,连带着木桶也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在井壁上撞出“咚咚”的声响。 吾十九始料未及,单手随意握着的辘轳轴差点脱转起来,绳子嗖然往下滚落,险些叫那才冒出井口的女人一下子跌落井底。 这井很深,方才的高度又已经离井口不远了。若是此时毫无阻碍地猛然落下,桶中的女人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之际,好在常年在井边浣衣的平安反应极快,忙伸手从半截将绳子抓住,停住了飞快下坠的木桶。 两人一齐将绳子向上收,总算将那木桶完全从井底摇了上来。 那破烂木桶湿淋淋的,桶外壁上红黑斑驳,还挂着腥臭的苔藓。 窝在里面的女人垂着脑袋,打结的长发遮住大半张脸,继续旁若无人地哼着音调奇异的小曲儿。 任阮靠近她,又唤了几声“范答应”,那女人依然一动不动,只埋头哼着歌。 平安警惕地护着自家姑娘:“十九大人,不如先将她放到地面上来吧?” 吾十九没第一时间动,有点儿嫌弃:“这疯女人身上,应该没什么病吧?” “我来我来,你们小心些。”后头的吾九九已经戴好了仵作手衣,自告奋勇地挤过来。 他人小,力气却大,踮着脚一个人便将那装了个成年女子的木桶提起来,稳稳当当地放置在地上。 他试探性地凑近,绕着木桶查看了半响,又四处嗅了嗅。见那桶中的女人一动不动地唱着歌,他小心翼翼地捏了捏女人耷拉在桶外的一只手腕。 “怎么样?” 任阮的话音刚落,才被捏了脉搏的女人忽然暴起,如野兽般咆哮着,一把将吾九九掀了个四脚朝天。 原本在后面撇着嘴,看吾九九逞英雄的吾十九立刻直起身来,一脚把地上的吾九九踹到身后去,手按上了腰间的佩刀,沉沉盯住桶中的女人。 但那女人一甩开了吾九九,便很快安静下来。 她喉咙里“嗬嗬”了两声,又歪着头,开始轻柔地唱起了之前的小曲儿。 “搞什么啊,当真是个疯子!” 吾十九骂道。 “这个姑娘的脉搏真是好生奇怪,反而不像是个有疯癫症状的人。”吾九九在任阮的搀扶下,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太奇怪了,实在是太奇怪了!” 躲得远远的杜朝不信:“这还没疯,难不成是我疯了?” 不过害怕归害怕,他还是忍不住绕着圈子,迂回地稍稍靠近了一点。 那桶中的女人凌乱纠结的长发在方才挣脱吾九九时抛散了些许,这会儿纵使低着头,倒也总算露出了大半张脸来。 看清楚桶中女人面的杜朝一下子忘了害怕,失声叫道:“这、这不就是范答应吗!” 虽然范答应被打入冷宫时,杜朝才八九岁,但也在曾在宫宴上见过一两次。 这位答应虽诞下了公主,却仍唯唯诺诺如卑贱奴婢。记得当时范答应站在还是皇贵妃的贾氏身边,同为先帝妃嫔,虽然生得有几分相似,却是一个美艳跋扈,一个唯唯诺诺,让人印象深刻。 “好像她……还不止是范答应啊。” 平安也望着桶中的女人,愣在原地,“姑娘,这个人,怎么和咱们当初在御花园东南旧墙边撞见的那个女人,仿佛生得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杜朝难以置信,“不可能吧” “范答应不是自从打入冷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此地了么?在那个疯女人从东南旧墙的宫室消失之前,范答应也一直居住在临月轩啊,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平安见他不信,便从画箱子里将昨夜任阮画下的像找出来,递给他。 “这是姑娘凭着咱俩的记忆画出的那被关在东南旧墙宫室的疯女人像,你可瞧瞧,是不是一模一样?” 吾九九和吾十九忙也凑过来一起看。 杜朝捏着画纸蹲下来,放在桶边对照。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看画像,又抬头看了看木桶中人,来来回回地巡梭着,三颗脑袋也整整齐齐地抬上抬下。 吾九九先呐呐出声道:“这样看好像当真是……一模一样啊……” “所以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是谁?范答应吗,还是当初被关在东南旧墙宫室里的那个疯女人?”吾十九道,“还是说,这两个人,其实从头到尾都是同一个人?” 杜朝有点崩溃地抱住脑袋:“不是吧,又来!玉芙公主和梦柯姑姑那些个真真假假的,这幕后凶手还没玩够吗?” “先别妄下定论。” 蹲在原地观察了半响的任阮终于开口了,她站起来,冷静地朝吾九九招了招手。 吾九九赶紧颠儿颠地过来。 任阮拉过他走远了几步,低声说了什么,只见吾九九点了点头,便回身翻动自己的仵作箱去了。 “任姐,你们背着咱说什么啦?”杜朝好奇地凑过去问。 任阮耸耸肩,向着吾十九转移话题:“你方才进来检查整个临月轩的时候,这里除了井里的她,再没看见其他人了?” “只有她一人。而且各处的墙头啊角落什么的我也探查过了,并没有什么闯入的痕迹。”吾十九摇头,“还有里间,我也进去看过一趟,似乎也只有一个人的生活痕迹。” 杜朝奇了:“大夏宫中旧例,便是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向来也是能留有一个贴身宫女伺候着的。这位怎么混得这么惨,难怪被人吊在井里。” 任阮扬起黛眉,提醒他:“我记得你可和我说过,归善公主孝心可嘉,常来探望生母范氏。” “是啊。”说起归善,杜朝有些感慨,“只是现下归善公主又离京去了西芜。要不是咱们查案想起她,她岂不是要在此处自生自灭了。” “杜大少爷,你要不要动动脑子。你瞅瞅那女人现在的样子,一看就是被吊在井中有些时候了。” 吾十九抱着手臂,“归善公主和亲之前曾往冷宫跪别生母,这样的良孝佳话这几日可是传的沸沸扬扬呢。 “你猜猜,为何咱们来的时候,她就成了这副模样?” 杜朝愣了愣,脑子虽还未细思,却已经感受到了极恐的情绪顺着背脊爬了上来。 “被人吊在井里?”任阮冷笑了一声,看向那木桶,“说不定,她是自己爬进去的呢?” 随着少女的话一字一句地落入众人耳朵里,那木桶中的女人倏地抬起头来。 抬头的猛力将她湿乱的头发甩开大半,露出脖子上环着一圈弯弯扭扭的血痕。 任阮目光停留了一瞬。 那脖颈上血色的如同缝补过的线疤,让范答应看起来像是个曾被扯断脖子的丑陋木偶。 等等,断首? 这个联想让她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而这边的范答应,布满血丝的凸突眼球正缓慢地转动,浑浊的目光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一一扫视过去,最后死死地盯住了中间还在发怔的任阮,浊目中癫狂翻涌的晦戾让人毛骨悚然。 忽地,她如同死尸般无力垂落的手在桶沿上猛一撑,溅起其中腥臭发黄的水,起身就要索命的厉鬼般扑将出来。 吓得傻在原地的杜朝还没叫出声,忽然从后面突然窜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扬起手直跳起来,在半空中将握住的什么东西用力扎进了女人脖颈之中。 那女人凶猛的动作一顿,晃了晃,轰然向下一倒。 才英勇扎完人的吾九九“哇呜”一声,赶紧手忙脚乱地丢了手里的长针,小心翼翼地扶接倒下的女人,将她慢慢地平摊在地上。 杜朝目瞪口呆:“这、这是?” 任阮一边面不改色带上手衣,一边回答:“麻沸散,能让她暂时失去意识。” 在三人尚震惊的目光中,她平静地蹲下身去,再无妨碍地拨开了粘在女人脸上的湿发。 仰面躺倒在地的女人闭着眼,整张脸终于一览无余。 她凹陷的面颊上沾染了许多秽物,紧闭的凸出眼皮上褶皱深深。 终于也冷静下来的平安跟着自家姑娘蹲下身去,重新细细观察起来,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等等,这样看来好像又不对了……这个人似乎和那个御花园东南旧墙外宫室中的女子,并不是同一个人啊……” “自然不是。”任阮低头看着吾九九翻来覆去的检查,“我们那日看到那个从宫室中挣脱出来的女子,年岁没有这么大。” 忙碌的吾九九也抽空抬头道:“没错,这位姑娘……嗯,可能已经不能称之为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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