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几张崭新但揉压得皱皱巴巴地报告递给任阮,不太好意思地笑道:“昨晚送来的东西都已经查完了,郡君请看。” 报告很短,任阮两眼就扫完了。 结论也很简单:从那东南旧墙宫室中提取出来的人肉碎片等等,与神像中的碎尸,同属一人。 杜朝忍不住拍手道:“这可太好了,那么这桩神像分尸案,可不就破了!” 今儿才圣上限定三日破案的第二日,他们超前完成任务,这不得是大功一件嘛。 “还没那么简单。”任阮放下纸卷。 “死者的脸确定了,生前居住的地方也确定了,可是死者的身份呢?真凶又是谁呢?还有凶手杀人的动机又是什么呢?凶手又为何要将死者分尸,大费周章地埋藏在神像中进行抛尸呢?” 吾九九点头:“是啊,而且尸体中的秘密也还没有解开呢。” “比如死者头部为什么腐化的程度比之身体要更大,还有死者脖颈后面那个——” “——没错!”听得吾九九险些将刺青之事说漏嘴,任阮赶紧打断他,接过话来,“死者的尸体还曾被放置在低温中保存过一段时间,这个低温环境又究竟在哪里呢?” “这些都是这个案子还没有明了的地方。离水落石出的结案,还差得远呢。” 杜朝没注意到两人中间不太自然的打断,顿时被说的垂头丧气:“这么一理,这案子不就和毫无进展一样么?这圣上规定的破案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咱们还来的及么?” “怎么就毫无进展了。” 吾十九很不满他动不动就灭自家威风的消极态度:“小爷我昨儿就猜到那个东南旧墙宫室里的疯女人,肯定不简单。仵作司的鉴定结果还没出来,早就带着兄弟们往这条线上多查了好些。” “毕竟按照任姑娘和平安姑娘的描述,那宫室里的疯女人死了,不还有其他负责看守囚禁她的嘛!” 任阮一喜:“你找到那几个嬷嬷了?” 东窗事发,那几个嬷嬷居然没有被幕后操纵的真凶灭口吗! “找是找到了,不过人已经没了。” 吾十九耸耸肩,肯定了任阮的疑惑。 原来那几个嬷嬷贪财,手脚不太干净,常将后面主人家的东西偷了出去买。 那宫室的一个墙角土下,就是他们一般用来暂时埋藏赃物的地儿。 大约她们被拖走灭口的时候突然,还没来得及将新埋下的东西送出去。而背后派来的杀手也对这土下的东西不知情,只将外头的痕迹遮掩扫过便去了,才叫金吾卫发现了这被遗漏的重大线索。 而宫里的一器一物的来去,那俱是在内务管有所登记的。 是以金吾卫很容易就查到了,派这些嬷嬷在此看守疯女人的,正是慈禧宫。 金吾卫又在京都郊外的乱葬岗里,找到了那几个嬷嬷的尸体。 尸检后经过顺藤摸瓜调查,确定下来,是慈禧宫中一个普普通通的洒扫太监动的手。 “又是太后!”杜朝烦躁道,“这宫中桩桩件件的案子,竟都和她脱不了干系!” 她那美丽得丝毫不见苍老的手上,究竟沾染了多少鲜血! 任阮拧眉。 她侧过脸问平安:“几时了?” “已经快到下朝的时间了,咱们差不多可以出发进宫了。”平安会意地答道,“今日的马车十九大人特意备得很是妥当,绝不会再同昨日那般出岔子。” 吾十九疯狂点头。 “好。”任阮起身,目光沉沉地落向不远处金碧辉煌的宫殿群,“今日御书房事毕后,咱们就去太液池。” 那个其上构建了庄重神圣祭祀庙堂的壮美大湖,那个其下深埋尸骨和金佛堕落的罪恶淤泥之地。 —— 傅家的马车这回安安稳稳停在宣直门前,直到载着任阮的马车轱辘驶过,车帘才微微一动,探出傅重礼清润俊朗的脸。 他微微一笑地和她搭话,语气里颇为失望:“今日郡君的马车行进很是顺当呢。” “毕竟京都这些日子颇为动荡。” 任阮从他身边过时也掀了帘子,微笑回敬,“如今便是衙察院的马车放在外头,我也是一刻不敢离了视线的,否则迟了御前的约,可如何是好?” “郡君说笑了。”傅重礼勾着嘴角倚了车框目送她远去,扬声笑道,“总归有傅某这里,可是为着郡君随时待命。” 任阮还没说话,马车已经交错。 傅重礼玩笑似的话很快被风声抛在马车后面,任阮无所容心地放下帘子,埋头继续研究着整理好的卷宗。 后来两人在御书房阶前再相遇,任阮也摆出一副没空搭理他的模样。 她只一路低头翻着卷宗,没瞧见被落在后面的傅重礼本带了笑的温润眉眼,慢慢冷却了下来。 这回在御书房的汇报进行得很是顺利,甚至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更多。 在她将衙察院的调查结果一一转述完毕后,轮到傅重礼汇报关于大理寺的调查时,他总算不再像是昨日那般蒙混着蹭过衙察院的成果,也没胡乱拿些如装饰被烧坏这样没头没尾的细节才搪塞。 出乎意料任阮的是,今日的傅重礼,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圣上,经过昨日的调查,大理寺已经确定,制造假佛像并停放那具尸体的地方,就是御花园的太液池。” 任阮心中猛地一跳。 正为着衙察院证据直指太后而紧皱眉头的楚询听了,脸色几乎暗沉到底:“傅寺卿,你可确定?” 御花园的太液池上那为太后圣寿节而建造的祭祀之堂,本就因为从其廊桥下挖出了尸骨和真金佛像而几乎颜面尽失。 眼下这罪证之一的假佛像,这神像分尸案中的死者,又堂而皇之地在其中停放了如此之久,却此前一直没有被发现,实在已经将此处变成了一个笑话。 “臣确定。”傅重礼不慌不忙道,“而且这尸体所停放的地方,和假佛像的打造之处,都藏在那供奉牌位后面的密室之中。” 得,这下简直在那祭祀之堂中供奉的列祖列宗面前,将他大夏新帝的脸丢尽了! 若是让那些迂腐的官员们知道了,也不知道要在金銮殿上撞死多少个。 楚询简直烦透了。 任阮有些恍然。 难怪两次三番地从那御花园太液池的搜查中,一直都没有发现藏在其中更深处的秘密,原来竟是在那庄重不可侵犯的无数先祖牌位后面! 一开始的瑶池殿纵火案,金吾卫就因着太液池上廊桥祭祀之堂的特殊性,只能在此查得囫囵吞枣,从而使得其中一具‘玉芙公主’的尸骨被多掩盖了些时日。 却没想到,在廊桥下面的淤泥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之后,凶手居然还敢把罪证藏匿在老地方! 大概是觉着已经被搜查过的危险之地,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凶手才将真正的金铜神像沉落在淤泥之中。 而更为要紧的尸体和假佛像,则停放在还没有被冲撞过的祖宗牌位之后。 这样想想,凶手的确放肆大胆,却又格外聪明。 整个皇宫处处都是耳目,要想将两尊巨大的神像神不知鬼不觉地掉包,实在是难于登天。 但若是假神像一开始的打造便在宫中,事情就会变得容易很多。 那么打造一座新的神像,依旧是在这处处是耳目的宫中,究竟哪里才更不容易被发觉呢? 答案自然是,太液池上当时那还没有停工的祭祀之堂。 工匠们的捶打建造声,能够将其中密室里的假神像的打造,完美掩盖。 “请圣上放心,各位先祖的牌位并未在搜查中被冲撞受损。”傅重礼道,“确定好密室的位置后,臣着大理寺的衙役们从后面将整个密室破开,成功地进入了其中。” “大约是因为神像碎尸案后,整个皇宫被圣上高瞻远瞩地戒严,也下令让太液池的修建停工,凶手还没来得及找到机会清理其中的证据。” 傅重礼从袖中取出大理寺的卷宗,递给黄公公。 “整个密室里还残存着许多打造假神像时候的工具和材料,经过大理寺的鉴定,的确无误。” “密室中还有一个满是血污的隔间,仵作通过对现场的分析,确定了此处就是分尸的现场。大理寺将其中遗落的碎肢等等已收入证物袋,可以随时送往衙察院进行进一步鉴定,确认是否属于此案死者。” 黄公公已经将卷宗呈了上去。 楚询翻阅着与傅重礼的叙述相差无几的调查报告,面色铁青。 大理寺进展也并不慢的调查,实在是让任阮惊喜。 她静静地站在阶下,等待着楚询最后的定夺。 调查进展到这里,整个案件几乎已经算得上是水落石出了。 衙察院这边的结果显示,生前囚禁受害者,而后杀死囚禁受害者帮凶之人,都出自慈禧宫。 而大理寺的调查中,这藏尸和打造罪物的地方,又是在太液池为太后圣寿节所建造的祭祀之堂。 要知道,在太液池的工匠,基本都是由太后的母家——贾家为贺太后寿辰而进献入宫。 可以说这些围绕在太液池边,几乎将整个廊桥与皇宫各处耳目隔开,从而打造出最佳犯罪场所的嫌疑帮凶人群,都是太后的人。 所以,楚询这一次会给太后定罪吗? 还是像当初玉芙公主与梦柯姑姑的案件一般,草草混乱地错棺盖论着收场?
第133章 留堂 ◎还给他一个真相吧。◎ 及从御书房高阶下来时, 傅重礼放慢了脚步,等到后面娇小的少女并肩,才悠悠继续迈开步子。 “郡君好像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啊。” “倒也谈不上满意。” 任阮心念一动, 仿佛很无所谓地耸耸肩,“这不是很平常的结果吗, 傅大人?” “还是说您以为, 我的期待会是什么样子?” 傅重礼故意皱起眉头, 做出一副仔细思虑的模样:“依照郡君的性子,难道不该期盼着圣上即刻下令,彻底封锁慈禧宫禁足太后, 将其中的宫人都拉出来问罪么?” “可是太后不是在除夕那晚, 就已经被圣上变相禁足了么。” 任阮也故意皱起眉,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傅大人,您身在前朝,难道不知道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若是拔除时太用蛮力,是会将人一并拖进泥土里去的吗?” “圣上能够默许我们继续查下去,弄清楚受害者的身份和亲手杀死她的人, 而不是直接寻一个替死鬼潦草结案, 已经很不容易了。” 任阮故意气他,本想老成地想拍拍他的肩膀, 却发现够不着,只得象征性地拍拍胳膊。 “傅大人,有些东西, 你还需要好好悟一悟啊。” 她拍完, 双手一背, 留下一个仿佛看破一切的高人背影,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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