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上任父希冀的目光,任阮迷茫别过了眼。 “对不起, 父亲。女儿想留在京都。” 她心乱如麻,不敢再看任粤彬失望之色,撇下这一句便匆匆想推门而去。 “阮阮!” 任父虽然落寞, 但见爱女这般不愿再和自己多待, 急得站起来脱口唤了一声。 她脚步一顿, 燃起一点期望:“父亲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为父……”任粤彬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他明白她想听的是什么,但这般尔虞我诈的政治斗争,他实在不愿意她沾染一分一毫。 任父苦笑:“既然阮阮想留在京都,那便如此罢。” “只是我回苏州的日程急,大约这两日便要动身了。”他叮嘱,“小蛮还没好全,到底还是没人照顾你。为父这些日子得了些细软,都留与你,再买两个丫鬟,换个好些的院子住。” 任阮心一软,可还是梗着身子没回头。 她问:“父亲,咱们任家的财产,究竟还剩几分?” 原主从小百宠千娇地长大,对家中的富裕程度没有概念。是以她继承了记忆后,也一直以为任家只是京都一个稍有些家底的富商罢了。 所以因为当初任父入狱时打点,手头商业被瓜分挤兑,任家家财尽散,从此换到这处家徒四壁的小房子里低调度日,她一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邻居们一些碎嘴,小蛮口中不经意流露的一些任家昔日富贵,当时忙碌的她只随意过了耳,不曾留心。 但是现在种种,都让她忍不住疑心:“父亲,其实一开始,根本就用不着我去大理寺那样赚赏金的,对吗?” 任粤彬身体一僵:“阮阮你……” “这次被大理寺传唤而去,其实是在父亲的意料之中,对吗?” “那上一次呢,被秦朗陷害而下狱那次,也是父亲……将计就计吗?” “还有此次下苏州。父亲要走得如此之急,向来也不只是要回去重新拾起生意这么简单吧。”她继续猜测,“或许还有旁的任务?借助商人的身份为哪位大人物传递货物还是情报?亦或者——” “住嘴!” 任粤彬骇然大喝一声,拍桌而起。 少女被突然的打断吓得一抖,她攥紧了袖中的手,还是不肯回头。 任阮不明白。 那她在公堂上的那些努力算什么,她起早贪黑在大理寺机械式的结案作画攒钱算什么,她在审理司门口苦等,她被逐出大理寺后落水狗一般的狼狈样子,都算什么? 她心中像是腾掀起了滔天的巨浪,却死死地堵在胸口。 出不来,平不下。 知道十有八九是撬不开任父的嘴了,她索性继续迈开步子,打算就此离去。 任粤彬左顾右盼一番,才喘着气放松了一点身躯,他望着任阮的背影,艰难道:“阮阮,为父所参与之事,你别再探究了,好么?” “你要留在京都画像,你想查案,我都答应你。你独自在京都,也不必担心花钱,我已在钱庄为你存好了。若是不够了,再给你寄银票。” “只有一点,阮阮。” “只有一点。”他几乎是恳求,“别让自己陷入攘权夺利的漩涡里,好吗?” 这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孩子渴望到不惜卑微的请求。 她推门的手没停,眼眶却是一酸。 可是这样的请求要怎么实现呢?她本已经深陷其中了,遑论还要参与此后京都那么多案件。 但合上门的一瞬,任阮还是轻声说了一句:“好。” 她明白任粤彬只是希望,她不要主动地去成为漩涡中的一朵被吞噬的浪花,也不要深入挖掘太多秘辛将自己葬送进去。 她也是这样希望的。 任阮慢慢地走过安静空荡的小院,几乎是神游着回了自己的屋间。 好像在她一场昏迷醒来后,好多迷雾被猛地吹散,丝毫不顾身在其中的人能否承受,将露出的真相和新谜团混在一起冲撞过来。 任阮卸了全部力气,蜷缩在榻上,看着日光从窗户框沿慢慢往下滑落,渐渐变成了暖橘的晚霞。 她想了很多。 关于陈文山复杂的人性;关于这场冤冤相报的桥头女鬼案;关于仇恨和刑罚;关于那些官场的暗流涌动;关于任父背后的秘密;关于谢逐临放任陈文山虐杀郑金…… 窗沿的晚霞光逐渐消淡,她的意识也渐渐朦胧起来。 ……关于……关于那天的昏黑长街,漫天暴雨声喧嚣嘈杂。 身披月白鹤氅的颀长青年,清冷矜贵不沾半点世间污浊烦恼。 他垂眸看她,声音清冽又缱绻: “小冤民,我给你做主。” 窗外的太阳温柔地沉没,日暮霞光在天际缓慢消退。榻上少女闭着眼呼吸平稳,不知梦到了什么,一直下意识紧蹙的眉稍稍平柔了些。 任粤彬蹑手蹑脚地来到爱女门前望了望,见榻上少女已经入睡,便轻轻将她一旁跌落的被褥重新盖好,又仔仔细细掖了被角。 望着她不安的睡颜,任粤彬心头涌上一阵沉重的歉疚。 这些日子真是让他的阮阮受了苦。 那些爱女在大理寺早出晚归拼命赚赏金的日子,他是真的心如刀割。他无数次想冲到大理寺去,将疲惫的女儿接回来,告诉她,咱有钱,咱不去受这个苦。 可是那个人看上了她的画术。 若是时光倒流,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听从那人将计就计入狱的吩咐,不会让任阮就此在公堂之上凭画技大放异彩,再引得那个男人的注意。 他不需要任阮被磨砺被考验,他不需要任阮为旁人卖命求富贵。 这些他一个人扛就够了。 其实他任粤彬已到了这般岁数,安安心心做个富商又如何。 可是膝下有个这样乖巧可人的女儿,他怎么能不为她将来考虑,怎么能不去搏一个前程。 士农工商。他不愿任阮将来依旧待在最末流的阶层,连漂亮的鎏金珠花都不能带,锦缎丝绸也不能穿。 任粤彬一阵苦涩,轻悄悄地合上门。他佝偻着背,仿佛老了许多岁。 夜色四合,任府各处亦早熄了灯。 而此时的京都,正是华灯初上,夜市喧出的时候。 一道靛蓝衣影快速掠过上空屋檐,时不时还忍不住停下来扒在檐角瞧瞧下面喷火的杂耍,或是香喷喷才出炉的葱花儿肉泡馍。遇着抛绣球的美人,更是挪不开眼睛。 就这样一路飞飞停停,吾十九总算还记得自己的任务,精准地落到了任府中一屋的瓦檐上。 他颇为恋恋不舍地最后望了一眼灯火辉煌的热闹集市,才从瓦檐上溜下来。 窗户里面漆黑一片。 吾十九拾起一块小石子颠了颠,收了力道往窗沿砸去。 “咚!” 里头没动静。 吾十九正掂量着要不要再找块大的石头时,里面点起了灯,接着窗户略暴躁地一动。 推窗的少女神色惺忪,面颊上还挂了清晰的泪痕。 她不太客气:“十九大人,不知报官是送您去大理寺呢,还是衙察院啊?” 知道自己扰人清梦的吾十九嬉皮笑脸:“别生气嘛任姐姐,人家也是奉命而来的。” 怕动静惊动任府中的其他人,他凑近任阮压下嗓音:“咱们偷偷地从任府溜出去,可别叫那个任老——哎呦!” 他指着少女脸上的泪痕,大惊小怪:“任姑娘,你哭啦?” “大案得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你怎么一个人躲在家里哭鼻子啊,连做梦都哭得这么伤心哦?”吾十九小声地怪叫起来,突然想到什么,贱兮兮地又凑上来,“我知道了,任姑娘,你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担心咱们大人被那小皇帝骂吧?” 吾十九叉腰大笑:“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咱们大人对上小皇帝,可只有那位吃瘪的份哈哈哈啊哈哈哈……” 任阮:“……” 本来被吵醒就烦。 她抄手就是一个暴栗。 吾十九笑声戛然而止,捂着脑袋不敢置信,委屈巴巴地望着她。 “你打我?任阮你居然打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这个母老虎!” 任阮自己也是一怔。 不知怎么,看到吾十九这张贩剑的脸,在自己面前幼稚地咋咋呼呼,心头好像一瞬就没那么压抑了。 一时……连自己一直提醒自己谨记的身份都忘记了。 但吾十九没真生气,他哼哼两声:“快点啦,还愣着干嘛,大人请你喝茶去啦。” “京都第一茶肆,云蒸坊,没去过吧。” 他伸手去拽任阮,急不可耐地要她直接从窗户跳出来。 凝视着吾十九一下子又乐颠颠的脸,任阮眼睫微动,低头将脸颊上残余的梦中遗泪拭去。 心头有块长久自缚的枷锁,突然一松。 作者有话说: 下章知心小竹子上线 再过一章就准备进入下一个案件啦~ 感谢在2023-01-05 18:05:04~2023-01-06 18:2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葡萄。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云蒸坊 ◎民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京都夜市重重灯火喧哗里, 难得有一处阁肆清幽宁致,在一众寻常乌檐店舍里格外出尘。外饰粉壁黛瓦,藂竹拂窗, 其间漫漫香雾清浅,丝竹绕梁。 京都第一茶肆, 果真名不虚立。 任阮随着引路的肆娘一路上行, 心中不免感叹。 饶是她还有些意乱如麻, 一进了这般恬静雅逸的地儿,亦心头舒缓不少。 至云蒸坊的最高阁,丝竹声弱, 嫩绿竹条长帘半遮半掩, 间内飘缭出茶蒸香汽。 肆娘袅婉地一福身,便安静地退下了。吾十九也早在进云蒸坊时, 就不知疯去了哪里。徒留任阮有些迟疑地立在门口,一时不知如何进退。 好在竹帘里很快传来熟悉的清冷声音。 “进来。” 甫一掀帘,便有一阵微润的温热绕着茶香扑面而来。案几上置了错金鹤擎博山炉,优雅矜贵的青年跽坐其后,氤氲的雾汽将锋眉冷眼蒙上柔泽。 他看向她,问:“会下棋吗?” 青釉绿梅缠枝茶盅旁的玉石棋盘上, 已有许多棋子错落。黑白两端各自深入, 仿佛厮杀得很是激烈的样子。 “等你时随手摆了个谱。现下看来,倒是走的颇为有趣了。” 他指尖捻了一枚圆润白子递给她:“这盘的棋眼不止一个, 可要试试?” 谢逐临神色轻松。 但这棋局在任阮看来,实在晦涩复杂极了。她摇摇头,诚实道:“我不甚擅棋。” 原主倒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她前世是个只会摸画笔的, 虽然承了原主的记忆, 但这些需要自身领悟的技能, 还是似懂非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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