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谢小侯爷,任姑娘可知道, 玉芙公主还曾被太后娘娘试图指婚给小侯爷呢。” 她眯着眼看渐沉下的夕阳, “前段时间,京都的酒间茶坊里, 可处处都在津津乐道谢小侯爷尚公主,才子佳人鸾交凤友的美谈。任姑娘应该也听到了些风声吧?” 任阮面无波澜。 坊间的传闻她还真没听说过。不过此事,她确实已经从傅重礼嘴里差不多听了个来龙去脉。 大概就是太后娘娘一头热, 一心想把玉芙公主和谢逐临牵线搭桥, 自知下懿旨不会被谢逐临买账, 还屡次在圣上面前提起。 只是谢逐临不松口,饶是圣上也不会随意下旨。 况且以她的观察,当今圣上分明与谢逐临的关系才更紧密些,如何会理睬太后这般无情无理的要求。 “看来任姑娘果然早有耳闻呢。” 见她无甚反应,归善公主眼中滑过一丝浅浅的失望,复又笑道:“不过我猜,任姑娘听到的,应该只是太后娘娘乱点鸳鸯谱吧。” “唉,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归善公主似是说到动情之处,眼泪说来就来:“被困在深宫之中,谁又能知晓玉芙妹妹苦苦的相思之情呢?只能每日望着两隔的宫墙,兀自神伤罢了。” 任阮小小地吃了一惊:“公主的意思是,玉芙公主并非对谢大人无意?” “谢小侯爷丰神俊朗,又有逸群之才。虽表面上手段果决了些得了点凶名,可这京都的少女们,哪一个私底下不对这般龙章凤彩的儿郎心生倾慕。” 归善抬起低敛的眉眼,“谢小侯爷身负圣宠,进宫频繁,玉芙妹妹自然也难以幸免。” 她盯住辇边的少女:“难道任姑娘在衙察院与谢小侯爷朝夕相处,难道就没有半分动心?” 任阮始料未及,差点脚下打绊。 “听殿下的意思,看来太后娘娘对玉芙公主果真如传闻般的宠爱啊。”她赶紧把话题拉回来,试探道,“玉芙公主倾慕谢小侯爷,太后娘娘便一心想为她请得这门好婚事,倒也是一番慈母心。” 归善闻言,笑意立刻带了冷。 “慈母心?”她重新望向那天边转为昏沉的落日,面无表情地捻起帕子,将方才一闪而过的泪光拭去,“囚禁爱女,任其生灭,好一片情真意切的舐犊之情。” 任阮心下一震,立刻想起之前在兰露和采薇口中听闻的话来。 “我听说盂兰盆节之后,玉芙公主的性情大变,成日缩在瑶池殿中,精神也有些不好。”她忙问,“殿下为何却说是太后娘娘囚禁了玉芙公主?盂兰盆节上,又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竟然让高贵优雅的一国公主,变成了蓬头跣足的狰狞疯子? “盂兰盆节啊。” 归善放下锦帕,扯了扯唇角,“还能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呢?不过是向往年一样,祭祖祈福,追悼追悼那些个亡魂罢了。” 任阮自然不信:“可依照众多瑶池殿宫人之说,玉芙公主正是在盂兰盆节之后,才出现了不对。” “谁知道呢,玉芙妹妹不是倾慕谢小侯爷日久么,相思情萦绕心头苦苦,茶不思饭不想的。盂兰盆节鬼门大开,玉芙便是真被勾走了魂魄,也未可知。” 归善公主带了讽意地哼笑一声:“这自古以来,女子为相思癫狂之事也并非没有先例。玉芙妹妹病的神志不清,太后娘娘自然不会让她出去,免坏了大夏皇室的尊望声名。将她禁足在瑶池殿,不是情理之中吗?” 任阮眉头微动,又问:“那殿下方才所说的任其生灭呢,太后娘娘难道没有为玉芙公主延请御医么?” “玉芙妹妹所得的,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小病小痛。”归善公主语调里带了掩饰不住的轻蔑,“若是大费周章地延医问药,岂不是将皇家的丑闻暴露出去了?” “还未出阁便那般一心扑在男人身上,还害了这等难以启齿的疯病。” 归善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在少女身上打转:“若不是太后娘娘仁慈,如此不知廉耻的东西,可是该拉出去浸猪笼,游街涮羞的。” 察觉到她话里映射的任阮眉头一蹙。 这一路归善口中的话,大多都主次不分前后矛盾,仿佛轻飘飘地张口就来,在刻意逗耍捉弄她似的。 心中不虞大盛,任阮面无表情地伸手,直接撑着步辇右边的搭臂,忽地收脚,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在其上一压。 她玩乐似的摇了摇悬空的双脚,抬着步辇的宫人却是骤然失了平衡,将上面的归善公主向右猛地一颠簸。 毫无预料的归善公主花容失色,竟还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此时步辇已经踏上了往太和殿的大宫道,周遭人来人往。 那一声惊呼和步辇抖斜的动静不大不小,立刻引得不少捧着碟碗果盘的宫人侧目。 任阮已经若无其事地松开手落地,目不斜视地继续向前。 步辇虽然很快恢复了平稳,但归善公主整个人仍维持着狼狈伏在步辇右侧的姿势,双手无措地捧着自己凌乱歪斜的头面。 余光瞥见对方花容失色的脸,任阮心里稍稍舒畅。 果然宫中女子最害怕的就是失仪,这一招和谢逐临学的,还算解气。 任阮睨了她一眼,故作不解问:“殿下一直强调玉芙公主的刻骨情深,难道谢小侯爷真有这么大的魅力么?” 她将问题抛回去:“民女还挺好奇的,这般龙章凤彩的儿郎,原来公主竟幸免了么?” 缓过来的归善撑着右搭手慢慢起身,却不正回身去,反而愈发探出身来,逼近任阮,声音徒然阴下来,却不答她的话:“任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归善的指甲在搭臂上微陷:“太和殿前,任姑娘此举难道是想刺杀本公主么?” “民女只是好奇罢了,毕竟公主实在是,好生奇怪。” 任阮也不接她的话,反而毫不畏惧地迎上去, “殿下面对梦柯姑姑,一言一行里都对太后娘娘孝思不匮。转脸与民女再说,便是阴阳怪气,一口一个虎毒食子,手段狠辣。” “再唤起玉芙公主,亦先是亲亲亲切的姐妹俩好,转过话儿又恨不能将其钉在耻辱柱上。” “好生奇怪的还有太后娘娘。” “明明太后一直对玉芙公主宠爱至极,为何玉芙公主一患病,便将她弃之不顾了呢?”她凑近归善阴恻恻的眼眸,“可是殿下你,明明才是一直默默无闻不得太后青眼的公主,怎么反而现在还能得伴驾太后一同入席的殊荣了?” “殊荣?”归善冷冷道,“这等殊荣,本公主可受不起。” “太后怎么会对玉芙公主弃之不顾呢,她们二人向来母慈子孝得很。 她手指几乎将锦帕绞碎:“真正的弃子,是本公主才对。” 任阮目光落在她手上面目全非的锦帕,扬了扬嘴角:“殿下真性情,何必再端着温柔良善的面具再兜兜转转,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吧。” 归善阴冷的眼眸一动不动,死死回盯住少女的澄澈瞳孔。 任阮面不改色,直言道:“瑶池殿纵火案你知道的究竟有多少?” “玉芙公主的疯病真的只是所谓的相思?” “那具和玉芙公主几乎一模一样的尸骨,到底是什么人?玉芙公主的疯病和她有关吗?” “还有太后为何再三试图毁尸灭迹,她和此案到底有什么关系?” 一阴一清的目光在紧张气氛中对峙半响,归善总算别开眼,靠回步辇上,冷冷笑出声来,却不急着再开口。 眼见太和殿越来越近,任阮实在忍不住有些急躁起来。 “殿下这是何意。” 她强压住怒气,“今日相见可是殿下先下的邀约。” “不难看出,公主其实对太后积怨已久吧。与民女合作,不正是动摇太后的好机会吗?”她利诱完,又威逼道,“还有那位梦柯姑姑。有并非殿下身边人的民女作证,想来姑姑被梅枝砸昏的意外,听起来也更可信些吧?” 步辇上的归善垂下眼眸,似是在思量斟酌,沉默中黑如点漆的瞳仁里阴寒翻滚。 一直到步辇几乎快到了太和殿前,她才抬起阴鸷摄人的眼,迸出一句:“若非我是个失败的弃子,那日失火的,恐怕就是蕙琦阁了。” 任阮一怔。 正当此时,步辇下地,众宫人齐齐下礼。“归善公主到!”的重重唱和里,辰时二刻的宴始钟声被轰然敲响了。 归善公主在宫人簇拥里步履匆匆地进了殿。 任阮下意识想追上去再细问,忽然惊觉刹住——时辰已到,傅重礼已经与她划清界限。 现下她彻底成为宫中的偷渡客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拉着平安,低着头混在来往宫女里,试图寻一个僻静的地方先歇下脚。 平安一边埋着头跟着自家姑娘快步行走,一边憋着气小声问道:“姑娘,你说这归善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明是她主动说要告诉我们线索,临了咱们千辛万苦进来,偏又不肯全盘托出!” 任阮一针见血:“她不想太后好,也见不得我好。” “咱们与她无冤无仇的,她何苦这样。”平安愁眉道,“便是奴婢在旁边听着,也知道她话里恐怕没有几句真的,咱们难道这一趟进宫竟这样打了水漂吗?” “虽不真,但也未必全是假的。” 不动声色地四处张望过后,任阮将平安拉近旁边的一个小阁里,道:“添油加醋,去头掐尾,端看咱们怎么提取甄别了。” “至于是不是打水漂……”她叹气,“咱们还是得先想想,怎么从宫中脱身出去。” 要是一个行差踏错,别说打什么水漂,她俩就直接搭沉进去了。 叹息完,任阮便沉吟起全身而退的法子。 冥思苦想良久,才忽地惊觉身边的平安已经好一会儿没有动静了。 她忙抬头去看,却见平安已经被身后不知什么人捂了嘴,正睁着惊恐的眼睛,拼命给自己使眼色。 登时,任阮感觉到自己背后也有一阵冰冷的风席卷而来。 她背上鸡皮疙瘩瞬起,吓得闭了眼转身,慌乱掏出一直小心揣在怀里的东西,举起来大喊道:“阁下且慢,我是晋平王世子的人!” 冰冷之风骤停。 殿中逮然陷入一片煎熬的死寂。 任阮克制住颤抖的身体,不敢睁眼。 终于,黑暗中传来了一声比方才的冷风还要冰寒至极的轻嗤。 “晋平王世子的人?” 熟悉的低磁声音带着凛然的寒气缓缓而来:“任阮,你很好。”
第96章 查案的知己 ◎你不要和傅重礼走。◎ 这冷冰冰的声音实在熟悉至极, 任阮不由得为之心神一震。 原以为自己陷入死亡险厄的胆颤心惊,忽然一瞬间就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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