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小心地睁开一只眼。 映入渐扩大清晰的两条眼帘缝里的,果然是心中所想那张眉目深寒的冷清俊脸, 俊脸上黑曜石般的狭长眼眸微眯,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将她旋吸而入, 散发出浓烈的危险气息。 任阮:…… 想起两人之前没头没尾的事情, 她心中别扭之心顿起, 将扑面而来的危险气息都忽略了过去。 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如把眼睛闭上。 少女讪讪一笑,慢半拍地察觉到对方冷冷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东西, 才后知后觉地忙将手收回来, 遮掩道:“谢大人,好巧啊。” 可惜谢逐临的动作比她快。 修长的手指摩擦着那仍带了少女体温的长方玉牌, 翻将过来,边缘雕花细枝缠绵盘旋到中央,其上一个明晃晃的“傅”字,格外刺目。 少女忐忑地望着神色越发沉下的青年,正想着如何开口解释,玉牌忽然被抛了回来。 她手忙脚乱地接住, 触手却觉不对。捧起来一看, 却是另外一枚金玉打造的崭新腰牌,背面“衙察院”三字在神兽驺吾的图腾中威势赫然, 翻过正面,竟是龙飞凤舞的“任阮”二字。 “这、这是给我的?”少女惊喜地举高腰牌,“这后面的‘任阮’二字写得可真好, 观这笔势, 倒像是大人的墨宝!” 笔走龙蛇, 纸落云烟,与任院隔壁那力透匾背气势磅礴的“谢府”二字,显然同出一手。 任阮翻来覆去地看着,爱不释手。 现下有了自己的衙察院腰牌,她岂不是可以像吾十九他们那样,轻轻松松地进出皇宫了。 少女正欢欣雀跃,还没高兴多久,手中的腰牌忽地又被一抽而去。 她茫然抬头,冷脸的青年正把玩着手中的两枚牌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实在抱歉,谢某竟一时给错了玉牌。” “姑娘原是晋平王世子的人,如何能让衙察院的腰牌亵渎了去。” 任阮尴尬得假咳两声:“大人误会了。” “只是因为傅大人带我进的宫。大人也知道,皇宫里险象环生的,我又身份平微,无奈之下只能借了傅大人的名号一时护身。” 谢逐临面庞如结了冰般冷漠至极。 “谢某竟不知傅重礼的名字在姑娘心中,有这样大的威势。怎么,难道换了谢某的名号,就会让姑娘在这里宫中寸步难行了么?” “还是说,谢某叫姑娘抬不起头来?” 任阮一噎。 那也得她能用才行啊!这不是瞒着他进宫嘛,报他名号不是自投罗网吗! 仿佛一眼看穿少女为难脸色的背后所想,他薄淡的唇掀起一丝冷笑:“任阮,你还知道我不让你进宫?” “既然如此,为何要来?”他走近两步,高大的身形将娇小的少女全部笼罩在阴影下,“你不是说,我们心意相通吗?” “这就是你的回答?” 他咬着牙的微哑磁音洒在她敏感的耳朵。感受到对方还带着满身威压在逼近,任阮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有些退缩地推了推面前宽阔的肩膀。 “什么回答,我不明白。”她面颊泛上滚烫之感,“等等,谢逐临,那日是我口不择言了,你别误会!” 被四面八方扑笼下来的雪松清气罩得喘不过气来,她第一次觉得这清冽的香竟让人灼热不安,慌忙别过脸解释道:“心意相通,就是……就是平日里查案所推所想,我以为一直与大人常能思及一处方向去,应当算的上是知己罢了!” 逼近在面前的冷淡呼吸滞了一滞。 半响,他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抛出这几个字:“查案的知己?” 一向云淡风轻的谢大人第一次体会到胸口被气得发闷的感觉:“任姑娘不是晋平王府的人么?这个知己,傅大人恐怕比谢某更合适。” 他冷眉冷眼地抽身,就要拂袖而去。 被一通贴脸输出的任阮还有点懵,正犹豫着要如何再解释清楚,那带了几分愤愤之意而去的高冷背影忽然自己一停。 没听到挽留的谢逐临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盯住原地懵茫望着自己的少女。 想起前时两人关于坦诚直接的种种误会和争论,他压下冷情的眉眼,耐下性子又回到少女面前,低头沉声问:“任阮,你到底看没看我的信?” 还是说,与傅重礼一同入宫,就是她的答复? “信?” 出乎意料又在他想要的情理之中的,少女很是意外地瞪圆了眼睛:“什么信?你给我写信了?我没有收到啊 。” 心口压抑的郁气徒然消散些许。 他还是禁不住面色铁青,冰冷的口吻透出几分不信:“任阮,衙察院送来的赏金箱子,你竟连开都没开过?” 就以她那视银如命的财迷性子,收到赏金能忍住不仔仔细细地查点一番? 然而,在他笃疑目光下的少女,眼睛越瞪越圆,几乎要将那琉璃似的眼珠子惊瞪出眶来。 “等等,不是……可我真的没见过什么信啊。” 任阮赶紧在脑海里搜刮着回忆,忽然灵光一闪,结结巴巴道:“该不会、你该不会是夹在昨儿早晨吾十六送来的那几箱子赏金里吧?” 见青年深沉冰冽的目光微微一动,任阮恍然,有些懊恼地张了张嘴。 的确,若换了往日,便是再小的赏金她也要兴高采烈地开箱,好好欣赏一番自己努力赚来的闪着光的饱满小银元,还要难舍难分地和小银元亲热一番,再幻想一会儿自己攒够了银子换豪华大院大车的美景。 不过那天早晨,她陷在对谢逐临装聋作哑的闷气里呢。连听见吾十六都心烦,哪里肯多看那秉公办事似的送来的几箱冷冰冰的赏金。 “平安接来便收进库房里去了,我当时正为着案子心力交瘁着呢,哪里有心思打开细看。”她心虚道,“再说,大人一向言行必果,难道还会短少了我的赏金不成。我这都是对大人的崇敬信任。” 油嘴滑舌。 谢逐临面上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心中积攒的悒闷却又不由得飘散开许。 见他面色稍霁,少女大着胆子道:“虽然没见着信,总归现在直接相见了。大人若是有什么话儿,只管当面说好了,我洗耳恭听。” 她目光亮晶晶地仰望过去,谢逐临却眼波躲闪,周身的寒气猝不及防似的凝固住了。 青年冷白如冰雪的耳根,居然蓦地沾染上了几丝淡淡的粉红。 “怎么了大人,我在听呢。”任阮心跳砰砰,似有所感,故意睁大澈凌的双眼,反客为主地凑近他,“大人方才说什么回复?莫非是在信里问了我什么问题么?” 这回轮到谢逐临身体一僵。 他微微梗着脖子,不和凑近自己下巴的少女对视,盯着她头顶回鹤髻上点缀的名贵东珠,转移话题地冷声道:“任姑娘今日难得打扮得如此焕然一新。看来晋平王世子在京都傅郎盈车的美名,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啊。” “大人这话怎么酸溜溜的。” 任阮忍了笑,先发制人道:“若非大人不肯带我进宫,我哪里还需要与傅大人虚与委蛇。” “再说,大人也一直提点我,宫中并非寻常民间。今日又是这样隆重的除夕夜宴,我自然不能如往常一般荆钗布裙,失了礼数,也丢了咱们衙察院的体面不是?” 咱们的,衙察院。 谢逐临冷压下的眼尾微微一缓。 “舌头灵巧,反骨倒是硬的很。”他还不至于被她这几番花言巧语给蒙蔽过去,“你既知我不允你进宫,为何还要千方百计地混将进来,甚至不惜同傅重礼合作?” 他分明早就告诉她,傅重礼此人表面温润如玉,实则阴暗危险如蛰伏的毒蛇,决不可太过靠近。 任阮顿了顿,犹豫了一秒要不要将归善公主的事情向他全盘托出。 谢逐临目光如炬,当即冷哼一声道:“归善此人,我也警醒过你。” “‘归善公主并非善类,不可轻信。’”任阮赶紧复述给他听,“你瞧,我一直记在心里呢。” “只是瑶池殿纵火的真假焦骨案子,现在不是陷入了僵局当中吗。归善公主与玉芙公主关系虽不亲密,到底还是朝夕常见的。且以她可疑的表现,显然对此案知晓些什么。” 但此案查到现在,却还没有发现与归善公主直接相关的证据,无法大张旗鼓地将她彻查清楚。 而就在这等僵局中,归善居然能够主动递出线索到眼前来。这样的机会,她怎么能放过? “况且,大人不是已经将我从衙察院的这个案子里踢出去了吗,难道还不许我用自己的方式继续一查?”任阮犹记着他的此前的狠话,气还没消,“大人若是觉着不妥,只管像前几日所说那般,和我保持距离好了。” 此言一出,屋中气氛又是一滞。 已经被松开的平安和吾十九一起蹲在角落里,立刻双双捂住了紧张的心跳。 不是吧,好不容易这回见面,在前头听着应该是消除了点芥蒂,怎么这会儿子又开始翻旧账了? 可别再吵得两相别扭的,又得落得好几天都不得劲儿。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回傲气的谢大人竟没有直接争锋相对,反而不太自在地与凑得太过近的少女退开一步,态度肉眼可见地忽然软了下来。 任阮正被挑起了旧忿,没注意到他的变化,反瞧着他退开的步伐,含了怒气黛眉愈发高抬。 “傅大人真是言出必行。”她也退开一步,冷声道,“既如此,大人也说过此案我为画像师的职责已尽,衙察院之外的私人生活,还请大人也保持距离,勿要干扰。” 言罢,她转身就要出去:“平安,我们走。” 但平安还没来得及应声,少女的手腕已经被一只修长的大手扣住了。 青年清沉的声音里带了一点哑意:“去哪?” 任阮绷着脸,头也不回:“民女与晋平王府世子一同进的宫,自然是去寻世子一同赴宴,再一同出宫。” 虽说现在距傅重礼定下的辰时二刻已过了太多,她心里也没底对方见着自己是什么态度。可现下当着谢逐临的面,强撑着也要理直气壮。 又不是没他不行。 手腕上温热的大手不肯放开:“除夕夜宴已始,傅重礼没法出来接你。” “那民女就在外面等他。” “夜深天凉,你还未用晚膳。” “民女不冷不饿,不劳大人操心。” 两人小孩斗嘴似的一来一回。少女气鼓鼓地想挣脱而去,偏那轻松攥扣住纤细手腕的大手虽力度轻柔,就是分毫不让。 他不想让。 从那日高楼小院里她脱口而出那一句真情流露后,那些原则、底线、谋略、大局,猝然就无法控制地天摇地动。 她走后,他无时无刻的心神不宁,天人交战。一直到知晓她同傅重礼进宫,心上掀涌而起的惊涛骇浪再也压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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